第二天晚上路路回到孃家，腳剛進院，見念華正在修鞋，問道：“我的鞋幫修好沒？”
“你是大小姐，當然先幫你修好了！”念華擡頭看眼路路，臉上露出調皮的笑容，說完又埋頭補鞋。
“媽呢？”路路的聲調故意打了個彎，溢出股調皮的味道。
“廚——房。”念華也故意拉長聲調，配她那慢悠悠地的調調兒。
“媽，媽——！”路路還像小時候那樣，聲音總比身形快。人未到廚房，聲音已經傳進去。
“哎——”塘娃正在燒火，聽路路喊她，緊着折一把稻草塞進竈膛，起身拍拍竈膛裡嗆出的菸灰。
“來了——走，去堂屋，廚房灰大。”塘娃把路路讓進塘娃，自己去裡面臥室拿出個布包，扒開布包，裡面是一疊一元兩元的鈔票，還夾雜幾張五毛的。
“拿着，這是五十元。”塘娃把錢遞給路路，不忘交代道：“裝好了，別丟了，路上注意點。”
“你也不問我吃不吃飯，就攆我走啊。”路路裝出不樂意的樣子。
“趕緊回去吧，等吃完飯，天就好黑了，看不清路。”塘娃催道。
“嗯。”路路答應聲，隨即問道：“我爸還沒回來？”
“他每天回來都晚，年紀大了，一到傍晚，就喜歡找你趙叔下棋閒聊。”
“那我先回去了。”說着走到念華身邊提起修好的那隻布鞋對念華說道，“我拿走了，謝啦，啊！”
“哎——別介，你還沒給錢呢！”念華故意逗她姐姐。
“記賬，記賬，趕明讓你姐夫來結賬。”路路快嘴應道，她知道念華不是真心問自己要錢。
“好，欠賬雙倍——”
“沒問題——問你姐夫要！”路路歡樂的聲音從門檻外傳進來，她已經轉身出了院門。
說幹就幹。路路和正東的在窯廠上租了個草棚子和一塊很大的空地。
正東負責起早撈河泥，再用腳把泥踩得結結實實，就像和麪粉一樣，保證和好的泥坯子拿得起來又不過於潮溼。做好泥坯子後，正東就和路路一起做瓦片。
揪下的泥坯子順着磨具上轉一圈，再用木質的刮片颳去多餘的泥渣，便可連磨具帶瓦片提到草棚外面的空地上，輕輕而快速地放到地上後，便可看到圓圈形的瓦片了。
只是圓圈形的瓦片是由四片瓦組成的，等太陽曬乾後，還須得用手對稱性地沿着兩片拍打，才能成單獨的片瓦。
這時候的片瓦便可以賣給窯廠，一片瓦能賣一分錢，窯廠收購後，送進爐內燒烤烘乾後變爲‘成型瓦’。‘成型瓦’是不怕風吹日曬的，也就是人們通常用來蓋房子的瓦片。
“拍瓦”的工序是很講究的，有時候拍得過勁兒了，瓦片就會斜斜裂開一條縫隙，甚至斷開，就成了“廢瓦”。
剛開始做瓦的時候，沒有經驗，常常拍碎瓦片，路路都快急哭了。
慢慢地有了經驗後，夏天又老逢暴雨，雨來之前，需要趕緊把所有的瓦搬到空地上用磚頭壘成的基架子上，再用塑料布裹蓋得嚴嚴實實。
一到陰天，塘娃就替路路他們的瓦着急，趕着老頭兒小虎去幫閨女婿搬瓦。漸漸，不下雨的時候，小虎也被塘娃趕着去幫路路兩口子’拍瓦‘。
這瓦片倒似乎成了塘娃家的事業了。
‘拍瓦’不光要技術，還要體力。拍瓦時候需要半蹲着，瓦片剛拍完，手即刻要把片瓦排放到位，而屁股在手還沒完全抽回時候，就得挪地，重新蹲到新的要拍的‘圈瓦’前。
小虎年紀大了，一段時間下來，腰痠背痛。路路和正東商量，喊來正東的堂妹小英子幫着一起幹。
小英子才17，讀了兩年書就在家務農，幹活利索。
爲了能讓路路兩口吃到熱騰騰的飯，塘娃常中午的時候讓念華給他們送飯菜，晚上的時候，讓他們三人到他們家吃了飯再回去，要不，等他們到家再做飯，實在太晚。
一來二去的，小英子竟慢慢喜歡上了念華，念華也對小英子有那麼點意思。
一天中午在瓦棚前的場地上吃飯的時候，路路對小英子說：“你覺得念華怎麼樣？”
小英子嘴裡正嚼着飯，冷不丁的被問，急着回答，被嘴裡的食物嗆着了，咳嗽起來。
路路拍拍她的背，一臉笑意地開玩笑道：“喜歡人家？”
小英子臉羞得通紅，咳嗽兩聲，趕忙否定：“才，才—沒呢！”
“哦，看來念華單相思了。”路路知道小英子和念華有那麼點意思，故意繼續逗她”那我可得趕緊讓我媽幫他說個媳婦，省得他傷心。“
“沒—”小英子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了，不逗你了。念華託我問問你，看你啥意思。他自己不好意思問。這不，今天中午讓我們家老爺子送飯來的。”說着，路路瞥一眼送完飯，便沿着小路緊忙回家的父親，小虎的背影已經轉過土丘，變得瘦長瘦長，走遠了。
“我回家問問我媽。”小英子不好意思直接表態，把‘難題’撥給她媽。
路路晚上把念華和她媽喊道一邊，把中午和小英子的對話告訴了念華和她媽塘娃。
念華聽了有點緊張。塘娃則很高興，“我跟英子媽熟，明天我着王婆帶點禮去她家說親去。”
第二天塘娃讓小虎去雞欄抓兩隻公雞，一隻給王婆，一隻要送給英子家。
小虎疑惑地問道“還沒說成親家，人家還沒表態，送雞過去合適嗎？萬一人家不同意咋辦呢？”
“哪來那麼多話，叫你抓你就抓。不會不同意的！不同意也沒啥。”念華的跛腿一直是塘娃的一塊心病，她常自責，要是那年不是自己給耽誤了，孩子早娶上媳婦了。
現在一聽說有這麼個機會，她是卯足全勁地要替念華抓住。不管什麼‘說親程序’。
王婆還沒辦成事，就先得了雞。很是賣力，原本念華在村裡頭爲人形象就挺好，經她那巧嘴一美化，更是難得的好人品了。
小英子是家裡老小，她媽疼她，不想閨女找個跛子。但，年輕時候跟塘娃常一起幹活，又一個村頭，不好意思斷然拒絕，就婉轉地回絕：“回頭給孩子商量下，英子要是願意，我就沒得說的。”
說着，英子她媽提起王婆放屋門口的雞說道：“幫拿回去吧，替我謝謝塘娃。”
王婆做媒有經驗，聽話聽音，她明白英子媽這是不答應啊，心裡急，用手擋下英子媽提起的雞說道：“留下吧，你還不曉得塘娃那人，談不成親家也沒事的。”
“沒這個理，你呀，先給帶回去。回來我問問英子。”英子媽硬是謝絕了那隻肥大的公雞。
王婆把說媒的過程，一字不落地學給塘娃聽了一遍。塘娃聽後着急，又催着老伴小虎去找英子他爸爸。自己又提着被退回的公雞親自登門找英子她媽。
塘娃見了英子媽時候是這麼說的，“按說，沒有自家給自家說媒的。但，念華這孩子就喜歡你家英子，我也沒辦法。”
嘆口氣，塘娃說道：“你也知道，因爲窮，小時候把念華給耽誤了。要不這孩子也瘸不了。他這不是遺傳，影響不了下一代。”
“不是，不是，不是嫌念華腿有毛病。”英子媽趕忙否認。
“那你是願意英子嫁到我家了？”塘娃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略微舒展了下剛嘆氣時候皺起的眉頭。
“這，—聽孩子的，你也知道，英子上面都是哥，我們就這一個閨女。”
“你是怕我們老劉家欺負英子嘍？”塘娃又把眉略皺上，身子往後縮了下。
“不是，不是—我說聽孩子的。”英子媽也把身子往後微縮了下，左腿搭在右腿前面，看不到一絲腿的縫隙。
“那就是說你和英子爸都不反對？只要英子同意？”塘娃也學英子媽，把左腳搭在右腳前面，身子略微前傾一些。
“嗯，只要英子自己同意。回來我問孩子吧，你就不要問她了，孩子不好意思。”英子媽雙手互搓了下。
“我聽說英子呀，對我家念華也有意思呢，我看這兩孩子般配。”塘娃故意說道，她要堵死英子媽的藉口。
“誰說的啊。”英子媽皺下眉，帶着疑惑地問道。
“都這麼說，不信，你問問英子。”塘娃頓了下，補充道，“咱兩家熟，小虎和我你也瞭解，英子到我們家，不會受欺負的。”
“嗯，嗯，回頭我問下英子。還是那話，孩子真喜歡，我們不反對。”英子媽的話漸漸鬆動起來。
“行，那我先回去了，明兒個我再來。”說着，塘娃起身拉拉衣邊。
“把雞帶回去，我家有。”英子媽提起塘娃放在門口的雞，要塘娃帶回去。
“沒這樣的，留着，留着--”推諉不過，英子媽媽只得留下了那隻公雞。公雞的腳被纏得緊緊的，噗嗤兩下翅膀，細細的絨毛飛起。
“放雞窩吧。”塘娃說道。
“哎—那我收下了。”說着，英子媽把那隻被“綁”了兩次的雞送到雞窩，給雞“鬆綁”去了。
“我先回去了。”塘娃面帶微笑的告別英子媽，心裡卻帶着'明天繼續備戰'的心情，離開了英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