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名異族,議長女士顯然至今也分辨不清這些看起來義憤填膺的各黨派政客們誇張而做作的舉動是否真的發自於心,又或許只是人類們表達強烈立場並試圖說服他人的一種演技?
當她早年初次坐上議長的座席,第一次親眼所見,一個前一分鐘還在向發委會開發署瀆職的自意黨女議員哽咽陳詞,爲殖民地設施老化引起事故所傷及的生命而痛哭流涕,後一分鐘她就能在同一個議案中,對卡德摩斯星系殖民的生命保障措施的花費額度冷嘲熱諷的大加指責。
倡議、答疑和決策,一切都淺顯不過的道理。但不真實的立場,僞裝的面孔,顧左而右的煙霧卻在這所本該充滿聖潔所在地如家常便飯般頻頻而出。他們爲什麼要這樣?這可能是海濱星眸作爲一名坎德人永遠也不能明白的謎題。
從此她已學會不再關注議員們的肢體語言和令人困惑的語氣,而只是就事論事的從陳情中審視事情的真相和本質。
‘保持你的內心,保持用坎德人的視角看待問題,並努力使之維持一種平衡……’面對各自返回座席用投票按鈕進行投票的議員們,海濱星眸回想着前任在離開普羅維斯敦前給她的忠告。她心神微動,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寧靜女皇’的真正含義。
“銀盟聯席議會,關於銀盟39年第146號議案的投票結果。”議會主席臺旁的一名書記官員大聲宣佈道。
“172:86票,9票棄權,法案以超過六成的多數票通過初步裁定。將仍需由議會議長及尤尼特族特別專員同時放棄否決權才能正式通過。”僅僅是今年就將這句話已經說過一百多回的司職書記官駕輕就熟的大聲道。
“我族放棄否決權。”昏庸而老朽的尤尼特族議會特派專員傑布.里爾梅茨,用顫顫巍巍的通用語第千百次的宣佈着自己似乎總是一成不變的決定。
這名前尤尼特科學研究中心的元老級學者,在政府職能安排的異見上喪失了他原本挺拔的脊樑,他微微躬着背,渾濁的雙眼似乎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身旁那渾身包裹着銀灰色密閉甲的坎德人議長。
“對於146號議案我的最終決議,1.取締《媒體封鎖法案》,昭示公民,同意……”海濱星眸從明亮面罩的淡紫色煙氣中露出少女般的容顏。
“2.伊吉爾和瓦爾基麗雅星系的戰區管制,同意。但銀盟混合艦隊必須同時進駐並參與所有管制決策。”她莊嚴的用雙手製止住主席臺下黨派議員們即將爆發的各種疑惑。
“3.關於向主席內閣和軍委會發出宣戰的倡議,不同意……”她的那雙被族人譽爲可以溫暖心靈的星眸凝視着臺下的人類議員們,而這些並未有感受到任何溫暖的人們立刻像是炸開了鍋。
“怎麼能否決我們的議案呢,與沃肯人開戰也明明是人類自己的事……”
“一票否決權?可笑!”
“完全是人類座席的議會卻偏由一個坎德人做議長,其本身就已可笑的令人髮指。”
“海濱女士拯救了我們!你們這羣忘恩負義的蠢貨。”
“是啊,多從將開赴前線與蜥蜴士兵拼命的士兵的角度去想想,安吉洛。”
“夠了,傑米,我不記得你的任何一個兒子還呆在一線部隊……”
“都靜一靜……靜一靜,聽我說,聽我說!”傑拉德.弗格森在人羣中大聲叫嚷着,因爲他是議案的發起者,周圍開始變的安靜下來。
“沒有任何的不敬,議長女士……但是我只是提出了一個議案,146號議案,記得麼?而您的否決權可無法將它們一一分割啊。”他的話立刻引來了一部分議員的連聲附和和認同。
“是的,我只有一個否決權,但您希望我將它用在整個議案上麼?相信我,傑拉德議員,如果您不修改議案的話,我一定會這麼做。”海濱星眸在頭盔中衝着弗格森微笑。
坎德人居然也玩起了政治交易的把戲!旁聽席上的米迦勒.海頓放下手中的腕錶,對今日能看到這場並不多見的議會政治秀感到稀奇。
他剛剛已聯繫上主席內閣本部自己的幕僚助理麥琪.米可和內閣新聞發言人保羅.羅恩,並向他們通報了從議會中獲知的情況,而兩名主席內閣成員對沃肯人進攻瓦爾基麗雅星系一事顯然與他一樣一無所知。
他試圖用加密線路聯絡主席文仲,私人通訊線路的請求卻始終杳無音信,而內閣秘書長斯蒂芬妮.麥金泰爾卻用一向淡然的口氣告訴他,主席的行蹤她絕不會比一名首席幕僚長知道的更多。
“好吧,議長女士,我將保留自身的意見而同意您的建議……”主席臺前,傑拉德.弗格森議員終於從海濱星眸的目光對視中敗下陣來。“我希望議長女士知道您正在做的事違背了人類的意願,這與貴族一向以來的政策……”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議員先生,而這並不牴觸我族的任何政策,我們只是簡單希望能維持平衡,而你們人類正在竭盡所能的試圖打破它們……”海濱星眸正色道。
“關於湯姆.赫蘭德空間站的那場慘劇……”海濱星眸說道這裡停頓了一下。一直聆聽發言的諸多議員們突然同時發現,在她的透明面罩中,那對原本充滿詩意的雙眸在一瞬間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遲疑、驚悚、絕望、憐憫與不甘,混雜着各種情緒的眼眸猛然間黯淡無光。
突然地,議長女士的帶着面罩的頭顱直直的離開身軀向上飛起,大量藍色的體液與血漿從她頸部的巨大創口向外噴濺,隨即引發了密閉甲的應急措施,淡紅色的霧氣在創口處瞬間凝聚成形,重新將甲冑封閉,止住了噴射的血液。
淒厲的慘叫從四周幾個女議員們的口中迸發而出,而大多數的議員仍然不知道眼前的一切代表了什麼。封閉的裝有海濱星眸頭顱的銀色頭盔從半空中落下,徑直的滾落在傑拉德.弗格森議員的腳下。
“你殺了她!他殺了議長女士!”自意黨的一名女議員指着傑拉德尖聲大叫,橢圓形議會大廳內,人羣四散奔逃,痛苦的喊叫聲不絕於耳。
“警衛,警衛!”一名書記官在主席臺邊嘶聲大吼。
傑拉德.弗格森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不動,眼睛緊盯着那顆已完全充滿紫色霧氣的可怖面具,嚇懵掉的他神智已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的老天,我的老天……”他一遍遍的反覆說着同一句話,彷彿是某種意圖救贖的咒語。
“不能讓他跑掉!絕不能讓他跑掉!”主席臺上此時衝下一位佝僂駝背的矮小老者,尤尼特議會專員傑布.里爾梅茨此時老眼含淚,以超出自身極限的速度向前疾奔。
他邊喊邊跑,立刻就有幾位膽大的議員上前扭住了傑拉德的臂膀,而渾渾噩噩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掙扎。
“不是他,不是他,你們在幹什麼!快阻止他,快啊!”老人一邊奔跑一邊喊叫,已經迅速來到緊緊圍住傑拉德.弗格森的人羣外圍。
“傑布專員,您到底在說什麼啊!我們已經逮住他了,警衛,這裡,快!在這裡!”人高馬大的合作黨議員領袖埃利斯.納撒尼爾緊緊得抓着在野黨議員領袖的胳膊,向聞訊而來的議會警衛大聲高呼。
“別讓他跑掉!”傑布.里爾梅茨高喊,卻被納撒尼爾拽住了手臂。
“傑布專員,在這裡,他在這裡啊!”納撒尼爾手指着仍在喃喃自語的傑拉德.弗格森。
“在哪裡?他在哪裡?我看不見他了,我看不見他了!你拽着我做什麼?完了,他跑了,跑了!”
“您到底在說什麼?”納撒尼爾並不笨,他立刻覺查出不對。
“無影人啊……無影人啊!”傑布.里爾梅茨捶胸頓足,老淚縱橫。
就在此刻,在旁聽席從事件啓示就被驚呆的米迦勒沒能挪動半分身形,他感到全身發軟,只覺得心底有個模糊卻又清晰可見的惡魔的影子不知從何時起露出一角猙獰。
他手指顫抖的想在腕錶全息面板上撥打電話,卻不知怎麼遲遲按不下去。
他在心中捕捉到一絲影子,卻分明又感到自己此時此地,在銀盟政治領袖們所處的這間偉大殿堂裡,他所坐的那張座椅在下墜,一直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