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峽谷後,前方再次豁然開朗,羅伯特卻駕車沿山勢而行,不過一會兒,他拉動重力引擎操控杆,將飛行車憑空升起。
飛行車疾速上升,在逐漸平滑的山壁間形成倒影。
一路從溫知市區疾馳而來,這輛車載的能量已幾乎見底,沒有與地面的作用力,反重力引擎就會耗能巨大。羅伯特知道,具備高空飛行的反重力飛行車都只適合短途交通,在交通擁擠的都市核心區域纔有真正應用的價值,但這輛車卻是他此行不得不使用的道具。
他此時眼望着儀表盤,手中控制着飛行高度,飛行車在一座山峰的半山之際懸停靜止,眼前山壁平滑如鏡,似是刀斧削過一般。據說當年在奇連開發時期,殖民者們曾經嘗試用高能激光束,切割荒原中隨處可見的石山,卻因爲工程進度緩慢,工作量實在過於巨大,才終於放棄。
羅伯特查看手中的腕錶,與飛行車中的數據進行着覈對,當他確認數據無誤時,毫不猶豫的推動引擎,將飛行車朝着平如鏡面的山石直撞過去。
車內的光線在撞上山壁時猛然間一暗,隨即穿石而過,在一處平緩的洞**緩緩落地。
下了飛行車,在車燈的照明下,羅伯特在一堆雜亂的廢棄金屬和鏽跡斑斑的零件堆中翻找,好不容易纔找到充電電纜,他將電纜接在飛行車一側的插口上,以腕錶燈光在山壁中找到能源開關,並將它們一一推上。
此時光影閃爍,洞**的那個開啓了不知多久的全息場景發生器,因能量涌動發生了短暫的異常,等到它恢復正常,忽明忽暗的洞口透入的陽光又已消失不見,顯露出逼真的山壁圖像。
洞穴照明燈在羅伯特的手中一一開啓,燈光輝映之下,露出緊靠山壁一角的樓梯臺階。羅伯特拾級而上,螺旋狀的石階蜿蜒綿長,走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到達石階的盡頭。
羅伯特靜靜的站在入口處,他仔細的審視着黑漆漆的洞穴四周,不遠處,一組如綠色螢火般的微弱光源正在頻頻閃爍。
“系統。”他突然輕輕說道,話音在空闊的洞穴中隱隱傳來回聲。
“聲紋已確認。”虛無中傳來一個聲音。
周遭立刻起了變化,眼前由暗轉明,緊接着,微風拂面,草葉的清香混雜着一絲泥土氣味,隨風勢撲面而來,而鳥雀的鳴叫,潺潺的水流聲也清晰的在耳畔響起。
洞窟中明亮整潔,與下一層的雜亂無章有着明顯的不同。隨着各個環境功能全面上線運作,暗藏的場景置換器將洞窟空間變爲雲霧繚繞的林中溼地,光影似粘稠的油脂般流淌,覆蓋了每一處角落。
此刻,石質的地面被化作溼潤的泥土,灰色的洞穴頂部呈現出微微晃動的落羽杉樹尖,枝葉搖曳中透出純淨藍天,其上灑下的微暖華光中充斥着令人舒適的微塵和霧氣。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羅伯特先生。”隨着洞**全息佈局的展開,一個聲線優雅的女聲在幽靜的樹林中響起。
羅伯特面無表情。
“自從上次我走後,有沒有異常情況?”他開口問道。
“十一個標準年四個月零七天,實驗室自您上次離開後一切無恙。”女聲迴應道。
“他呢,那個人,體徵情況如何?”羅伯特道。
“睡眠箱完全正常,羅伯特先生,博士的體徵數據沒有任何值得擔心的波動。”
“很好,啓動復原程序。”羅伯特直接道。
“好的,按照安全機制,我將對您進行詳細掃描,已獲得最終的授權。”女聲依舊動聽。
“嗯。”羅伯特不再說話。
一縷紅色的光束立即從樹從深處投射而來,直射到羅伯特的身上,受到衣物的阻隔,分出光影,似是有形蛛網,漸漸的向全身蔓延,直至將他完全包裹。持續了一會兒,光束猛然間從源頭斷絕,在羅伯特的身上逐漸暗淡,消失無蹤。
“身份最終確認。”女聲宣佈道。
“實施復原程序,第一階段啓動……”
……
一個普通人,一名政客,丈夫,父親,凡夫俗子,有血有肉……
曾經……
規劃着自己的角色,想象着這一切的發展,最終得到快樂,得到慰籍,得到他最想要的那份認同和安寧。
他幾乎成功了……
流血流汗流淚,混跡於世俗與人海之中,遊刃有餘,做着既定的事。
他是一名僞裝大師,用被動的演技晃過了所有人,同事、朋友、敵人,和朝夕與共的枕邊人。
他卻無法真正忘記自己是誰……
禁制身體機能,刪除或封存那些過往的記憶,甚至改造它們,以矇蔽自身的一部分感知。
他卻自始自終知道自己活在虛假的幻夢裡……
他明白自己是一名異類,一個由海森伯格用大量財富堆積,在實驗室中憑空所制的半成品。
他是約瑟夫.海森伯格扭曲慾望的產物,他是一件失敗的容器……
基因干預,腦部改造,他的身體雖如常人無異,但全部的機能卻遠超普通人類。
他像一個由各種自適應機體拼湊而成的人偶,僞裝成人類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另闢蹊徑,從人體工程學角度,一個細胞一個細胞的設計而成。
智力、記憶力、速度、力量、反應、爆發力,他擁有令世間任何人都要饞涎豔羨的超常天賦,他可以用涵蓋一切的博學論調,將擅辯的縱橫家們批駁的一無是處,也可以用這些超一流的身體機能去馳騁沙場,令那些經驗豐富的兵王們都要爲之汗顏。
只要他想,他就完全可以成爲這世間最好的學者、專家、科研人員或是士兵、殺手和競技之王。
但從一開始擁有意識和感知時起,他卻又選擇封閉這一切,使得自己可以像一個普通人般,去緩慢的思考,體驗各種情緒,並真實的存在。
他混跡在人海中,享受着平凡人生,不顯山露水的以一個凡人的力量做着自己相信的事業。
他用了十年的時間,從一名毫不起眼的發委會職員,一步步走進了銀盟政治舞臺的一角。
而如今,他卻在一種無法抑制的情緒中,被迫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