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小看了這個小玩意,史蒂文先生,爲了得到它,我可是在瓦爾基麗雅差點送了命去!”派瑞愛不釋手的把玩着手中的金屬板,眼睛裡發着貪婪的光。
“無論你打得是什麼奇怪的主意,沒有了它,可打不開那處寶藏,而它將會與老派瑞形影不離,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話。”他將手中的金屬塊鄭重其事的重新收好,當目光回到史蒂文的臉上,派瑞一臉的得意之色,像是揭露並阻止了對方的某種詭計。
“這不對……”金光乍收之後,史蒂文低聲喃喃自語道。
“什麼不對?你是說在老派瑞識破了你那拙劣而自私的獨吞伎倆之後?你還是省省吧。”派瑞擠眉弄眼的吐出一口氣,肥厚的雙脣抖動不已。
“下面我們來談談細節。”他道,但接下來他爲史蒂文奇怪的表情而皺眉,並停下話匣。
“這不對……”史蒂夫提高了嗓門,臉上已是一幅驚恐欲絕的模樣!
他想起了中年派瑞手中的這枚光板,想起了另一個派瑞拿着它走向菱形裝置時的那張堅毅和年輕的臉,他想起了耳邊的那些聲音,母親的、姐姐的、兄弟們的、喬尼的……
這一切都完全不對!這是一個夢!所有的這些都不是真實的!
史蒂文此時不由茫然四顧,他看見胖派瑞正皺眉奇怪的看着他,臉上的神情顯得很不耐煩。
史蒂文伸出手來,突然狠狠的在自己的臉頰上扇了一巴掌,他被自己打的頭偏在一邊,疼的直咧嘴,臉頰處隨即火辣辣的如灼燒般腫脹起來。
“見鬼,這是真的!”史蒂文大叫道,他心神激盪,努力的試着回憶起一切,雖然他並不明白身遭所發生的緣由,卻已顯然明白自己正處在一個無法想象的詭異局面中。
遺棄的基地,深埋的地穴,昇天者的遺蹟,還有那雙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金色之眼!
中年派瑞舉起一隻手來,在史蒂文迷茫的眼前連連揮動。
“喂,沒事吧?你到底在發什麼神經?”他一臉的懷疑,語氣也開始變得不善。
“不,你不是真的,你不是派瑞。”史蒂文猛的推開對方的手臂,腦中一陣眩暈。他想逃回自己的小屋,但只走了一步就覺得天旋地轉。
眼前一片模糊,五色的光暈在天際和地表間同時浮現,史蒂文踉踉蹌蹌的奪路而走,他繞過緊皺眉心的中年派瑞,徑直衝向糧食工廠外的的金屬路面,他舉目透過力場穹頂望向黑幕中那顆臃腫的,擁有五色星環的卡呂普索行星,她如霧似幻,在迷離的眼神中像煙塵般飄忽不定。
突然間,史蒂文眼前的世界開始崩塌,星的背景,光的假象,一切的一切,化碎成億萬顆金色的流星,它們向着四方疾速飄散,轉瞬間消失於無形。
漆墨一片中,史蒂文只覺得周遭廣漠無垠的宇宙中只剩下他孤獨一人,他雙眼不能視物,耳畔是一陣死寂,只有胸腔中那顆砰然躍動的心跳,還見證着某種存在。
他已完全被這一詭異情形嚇傻,腦中一片空白。
“媽媽!媽媽……”
“姐姐……”
他像個嬰兒般的痛哭起來,淚水流了滿臉,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在黑暗的真空中發出陣陣迴響。
“這到底……”他委屈無比的抽泣着,卻陡然間感覺一陣強烈的睡意襲來。在無數個難熬的失眠夜後,在困頓和萎靡的負面情緒已快壓斷他精神中那最後一根稻草之時。
他卻突然自全身開始涌入睡意!
永夜無眠或是長眠不醒,史蒂文會毫不猶豫的寧願選擇後者。
他在自己的哭聲中突然哈哈大笑,笑聲瘋狂激盪,卻逐漸轉爲睡夢中的呢喃。
史蒂文癱軟在地,漸漸失去了知覺,他全身蜷曲着,顫抖着,像是躺在一幅無影無形的胎盤之中。
須臾,他終於不再抖動,瘦弱的身軀融進那濃墨般的‘永夜’裡。
......
......
一間靜寂如死的艙室內,一雙血紅的眼睛正在扭曲。
艙內的照明燈自始至終的關閉着,柔和的白熾燈光無熱無害,但這間房間的主人卻從來不喜,他最愛黑暗,討厭光明。
聽不見一絲引擎的轟鳴,更聽不見功能廳內那部食品處理機磨牙般的"shenyin",他只是獨自一人呆呆的坐在那張形同虛設的小牀牀沿。艙室悄無聲息,絕佳的隔音牆壁,使得這間起居室在啓航號疾速遷躍和常規航行中不受打擾,他已將自己與外界近乎隔絕。
他喜愛獨處,自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奉行着這條簡單而令他心神放鬆的鐵律,在這段令他幾乎陷入瘋狂的日子裡,如果沒有必要,他也絕不出現在人前。
在空氣中消失,在暗影中徘徊,從前,他曾經樂此不疲的玩着自己的光影遊戲。
悄無聲息,審視丁香那間從不讓人進入,遍佈花草的私人密室,翻看它的日記,並惡作劇般的將它珍愛的遊歷手冊故意偏轉一些角度,靜靜的等待着仙子人返回,隨後興高采烈的看着守序而偏執的仙子人神經緊繃,並最終歇斯底里。
他匿跡隱蹤,在駕駛艙中長期逗留,在不被察覺的前提下,學起扳手與丁香對話時的手勢,理解其代表的各種含義,他曾饒有興致的瞧着多臂人熟練操作着航行設置,用欣賞的目光,看着對方將枯燥的飛船駕駛變成一出精彩的音樂劇。
他曾如影隨形的緊跟在艾迪的身後,看着他低調而巧妙的解決和處理飛船各種微小故障,看着他在引擎室內嚴肅而認真的檢查機件運行狀況,仔細觀察着小坎德人那滿是陽光的表情,和他用優美的詞藻寫給兩個妹妹的通路信函。
他不露痕跡,在觀景艙內陪伴着以星辰佐餐的洶滸,聽着他口中的咀嚼聲,看着他小眼中發出的熱烈的神采,猜度他吃飽後打盹時所發出夢囈的含義。
他小心翼翼,在多疑的阿瑟身邊迂迴圍繞,在他的健身房中含笑看着他流汗如雨;他曾經常弄翻一塊啞鈴,或在沉重的鉛塊上輕輕敲擊,隨後愉悅的躲在一角看戲,看着這個令人討厭的巴雷卡斯人滿房間亂竄,疑神疑鬼,心神不寧。
他習慣於躲在暗處關注一切,觀察着,學習着,認同着,嘲諷着,戲弄着。
那段美好的時光如今已不復存在,在那段令他困擾的旅途歸來之後,那場如夢魘般的經歷卻並沒有結束,尖利的笑聲在腦中回想,低吟的話語在耳邊呢喃,每時每刻,他都被這個似是過往的影子所纏繞,他漸漸無法自制,再也隱藏不住自己。
無論在何時何地,無論是隱身還是顯形,那個聲音卻似一個附身的惡靈一般,始終圍繞着他,困擾着他,折磨着他。他像是一枚正在疾速融化的冰塊,暴露於豔陽之下,他找不到那片熟悉的陰影,看不清迷霧中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