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晚霞,將苦難而窒息的日子又帶入另一輪可待喘息的休憩期。星夜不見,場景依舊,空氣中仍是灰濛濛的一片,天空中,赫爾墨斯早在一個月前就已躲藏不見,只留下形單隻影的赫利俄斯還滯留在南邊天,透過厚重的大氣層,向着環繞的母星投射微光,給予慰籍。
天使城,銀盟發展委員會索菲瑞德大廈第一百六十一層的最南端,半透明靜音力場內,三名女性文員正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一切細節皆被霧化,因此看不清內中的具體情形,但從她們各自面前時不時跳動的藍色全息通訊懸窗,和其所熟練應對的速度來看,則顯得忙碌異常。
此時,在房間一角的墨綠色長型沙發上,貝蒂斯.安德魯女士正安詳的翹腿而坐,雖然從被召前來直到現在已等候了差不多近一個鐘頭,她卻顯得並不介懷。臉上難得的施了些淡妝,她看着靜音力場中那幾名新上任不久的臨時秘書,顯得有些出神。
投身於工作,忘卻其餘的一切。秘書們沉浸而忘我的繁忙景象,不禁令她聯想起這一個多月來自己的日常狀態,心中那塊最柔軟的部位也不由得又開始發緊。
臭名昭著的主席就職典禮慘案,除了將如日中天的當選主席索菲亞.海因裡希的人生劃上了一個悲涼的句號,也同時帶走了貝蒂斯.安德魯七年婚姻的伴侶。在那個令世人難忘的下午,她因繁忙的工作而只能在自己辦公室收看直播,慘案發生後她在驚恐中趕往負責處置傷患的普納爾共濟會醫院,卻只能從長長的遇難者名單中找尋出愛人沈欣蓓的名字。
……觀禮主席臺所有人幾乎被氣化,已沒有完整的屍骸……當前主席內閣助理幕僚長麥琪.米可找到她並告知這個噩耗後,壓抑了幾個鐘頭的悲傷情緒終於宣泄出來,她抱着這個與自己並不太相熟的慘案倖存者大哭起來,而這名臨時授命主持安撫工作的前內閣成員,則因持續的緊繃和驚恐也陪着她痛哭失聲,於是這兩位在銀盟政壇有着極高聲譽的女性,遂在傷患,家屬和記者們擠得滿當當的共濟會醫院等候大廳中相擁而泣,哭得像個孩子。
巨大的傷痛吞噬中天使城的所有人,親人、朋友、同學、同事,與兩萬死難者有着絲藕相連的民衆又何止百萬?悲情和恐懼使得許多人選擇用逃避來對抗無情現實,這導致學校停課,商店停業,交通癱瘓。
而不像其他政府機構的遇難者家屬那樣,貝蒂斯.安德魯在慘案發生的第二日一大早就趕到自己的辦公室。一夜的輾轉反側沒有一刻的安寧,孤燈青影的家中令她無時無刻不在追憶着過去,甚至還一度產生了服藥自殺的念頭,於是在她看來,忘我的工作至少能從精神上暫時解脫。
她同樣選擇逃避,而與那些登上四季號將一副爛攤子丟給局外人的資深政客們來說,卻又顯得無私的多,但她卻從不去考慮這些負面的東西,正如她在之後幾天寫給還身在奇連休假的羅伯特.肯特的電郵中所說的那樣。
“悲痛屬於過去,而希望更在未來……”
她這一生都在給曾經懦弱的自己制定準則和計劃,睿智和洞悉世事成爲她對抗消極天性的唯一手段,而這顯然在這二十年來頗見成效。她風趣幽默,識人辨物,滿腹經綸,給人以極優秀的印象,喜愛她的發委會綜規局同事因此給她取了個“迷人的無所不知先生”的外號。
但因爲沈欣蓓之死,卻還是令她如回到少年時代飽受欺凌的日子,這套以成熟外在來包裹脆弱內心的處事準則,在此期間多少有些淪爲雞肋。
無休無止的心痛,不經意間就涌出眼眶的熱淚,這個她一生深愛的女人,這個令她最終予以讓步,在慘案十幾天前剛剛進行了胚胎植入手術的準媽媽,卻又帶着她的骨血香消玉殞,化爲灰燼。每當想到這個,她就止不住淚,將窗櫺合起,力場打開,然後撕心裂肺的扶桌哭泣。
……
“安德魯女士,已經可以了,主席女士讓您進去。”在貝蒂斯.安德魯還在盯着空處出神時,房間裡的一位秘書卻已卸掉靜音力場對她做出通知。
“謝謝。”安德魯禮貌的迴應,整理着腿部卡茨齊奧套裝微顯褶皺的裙襬,隨即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下巴昂起。與身爲新聞人的伴侶不同,她一度討厭這些光鮮的着裝和講究的舉止,但在沈欣蓓多年的調教下,她對服裝的選擇也終於不再如年輕時的那般任性。
前方的大門無風自動向兩旁滑開,她向前方走了幾步,步入這間她曾經來過無數次的辦公室。與往常一樣略帶有一些緊張,但這次顯然更甚,因爲辦公室內的人雖然還是同一個,但級別卻已有所不同,一個是以前發委會的頂頭上司,如今卻是掌控銀盟軍政的第一人。
同樣是蕨藤花和百合的清香,同樣是撫慰人心的微笑,對方如多年來每一次她走進這間辦公室中一樣,揮動手臂將全息屏關閉,放下手頭的工作,禮貌的將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作爲一名在青年時代就已嶄露頭角的女性政治家,羅沃莉.斯卡婭並不像索菲亞.海因裡希那樣擁有顯赫的家世和令人豔羨的容貌。她有着一張仍算得上清秀的面孔,和至今還保持着勻稱的身材,但無情的歲月和已生育過三名子女的事實,卻已令她看上去不再年輕。衣着樸素,不施粉黛,任由額頭和眼角的年紋詮釋着她的實際年紀,而真誠和養眼的微笑,卻又給予她一份洗去鉛華後的穩重與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