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說完這段話之後,莊林手上的動作僵了下,擡頭看了我一眼,說話的語氣依舊是溫和的,“你平時就是這麼安慰自己的嗎?小可,這句話說出來,先不管我信不信,你能說服的了你自己嗎?我們在一起多少年了,你和袁澤在一起纔多久?到頭來你竟然得出了在我這裡不過是喜歡,在他那裡卻是愛的結論,你自己信嗎?”
莊林從小到大都是優等生,而且還不是那種死讀書的書呆子型的,業餘愛好也很多,算是真正的德智體全面發展。所以,我知道他一直都是自信的,對學習、對生活、對愛情,各方面都是。
莊林篤定我現在的所作所爲和所說的話,不過是因爲我心中對於他的那份憤怒還沒有消,我這是自欺欺人。在他看來,我越是解釋,其實就越表示我是在掩飾。
我搖了搖頭,突然覺得男人有時候過於自信的樣子看起來還挺愚蠢的。時間可能是衡量愛情的一個標準,但絕對不是唯一的。
我無力再與莊林辯駁什麼,只是靜靜地坐在車子裡,給袁澤發了條短信:事情解決了嗎?我有些想你了!
短信發出去很久,都沒有迴應,我想袁澤可能是在忙。
到了醫院之後,莊林明明兩隻手都拿不過來東西了,還是不肯把飯盒給我。我看着他,有些好笑地說道,“這都到了醫院了,我還能往哪裡跑?你把飯盒給我吧,回頭你再打翻了,我爸連中飯都沒得吃,這可是我媽從昨晚上就開始倒騰的東西。”
聽我這麼說,莊林也笑了笑,把飯盒遞給我的時候,還說了句,“阿姨做飯的手藝還是那麼好,聞着這個味,我都想偷吃兩口了。印象中,紅燒肉和炸牛肉一直都是阿姨的兩大拿手絕活啊!”
莊林的話讓我想起來我跟他談戀愛的那會兒,我媽特別地喜歡他。因爲在沈女士的眼裡,所有品學兼優的孩子都是值得我學些的好榜樣。我跟莊林又是從高中開始就是同班同學了,家又都在黎城,很是符合她常常唸叨的知根知底的女婿標準。
所以,每次我跟莊林從安城放假回黎城的時候,他都是跟我一起直接上我家,好吃好喝一頓纔回自己家。我媽那時候特別地偏愛他,滿桌子的菜都是莊林愛吃的。餐桌上更是熱情似火地不停地給他夾菜,碗裡的小山坡弄的莊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時候,我總是會戳着我爸的胳膊肘問我到底是不是原裝的,該不會是當年在醫院的時候抱錯了,莊林纔是我媽親生的吧?爲這事,我爸還說過我媽,說現在的年輕人談戀愛,有今天沒明天的。加上我這邊是女方,別表現地太過殷勤了,顯得我們好像是倒貼似的。
我媽卻回了我爸一句,“莊林這孩子樣樣都好,也不知道怎麼就看上你閨女了。就她那樣子啊,我要是不幫着維護點關係,談着談着早晚都能把人給談跑了!”
結果,還真讓我媽給說中了,果然是談着談着就把人給談跑了,跑的還挺遠的,美利堅合衆國。莊林剛去美國的時候,我還沒有告訴我爸媽我兩到底是怎麼分的手。我媽就天天在家裡數落我,說是莊林一定是被我給作跑了的。
我本來就憋屈的很,終於有一天受不住我媽的數落了,一口氣把堵在心裡的話都給吼了出來。我媽聽着氣的當場血壓就上來了,收拾着東西非得到美國去找莊林要個說法去。他欺騙在前,逃跑在後,現在這個樣子到底是幾個意思。
爲了阻止我媽,我跟我爸把她的護照和身份證都給收起來了。我媽本來還想去莊林家去質問他父母的,我難得地哭了一次,流着淚對她說道,“請給你的女兒留點尊嚴,好嗎?”
我媽纔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想大概是所謂的愛之深恨之切,後來“莊林”這兩個字成了我們家的禁區,尤其是對於我媽來說。平時碰到一些姓莊的人,我媽都會神經反射地瞟幾眼。
我爸倒是看的挺開的,他一直就是那種豁達的人,告訴我這不過是人生中的一段經歷。有些人有些事總會成爲過去時的,老來你甚至會感謝生命中有他們,纔會讓你變的更加的堅強。
等我和我爸慢慢地對這個人這件事情釋然了之後,我媽卻依舊咬着莊林不放。讓我以後再找男朋友的時候,一定要引以爲戒。尤其是各方面優秀的男人冷不丁地看上我的時候,更是要特別地小心!
我記得我媽在說這話的時候,我正捧着半個冰西瓜。我狠狠地挖了一口,就對着她說道,“嗯,都說歪瓜裂棗好,下次我就專找歪鼻子斜眼的!”
想到這裡,我的腦海裡突然就浮現出袁澤歪鼻子斜眼的模樣來,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莊林在旁邊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想起什麼了?這麼好笑?說來聽聽,看看你現在的笑點是不是還是像以前那麼低。”
我笑點低這件事倒是事實,從前是,現在也沒好哪兒去。有時候跟人生着氣,看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也總是要憋住笑意才行。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回了莊林一句,“沒什麼,我要是說出來,你肯定覺得不好笑了!”
莊林大概是明白這個笑話肯定是跟袁澤有關了,就沒有再追問什麼。快到我爸病房門口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你確信你要進去嗎?你應該知道,經過那件事情之後,我爸和我媽不會給你什麼好臉色的。而且,我爸現在身體不好,我不想他大動干戈地生氣。”
莊林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就對我說道,“小可,其實,在去安城之前,我已經私下裡找過叔叔一次了,表達了我想重新和你在一起的想法。他一開始還很氣憤,教訓了我一通,後來情緒平靜下來之後,就告訴我這是你我之間的事情,他不會過多地摻和。所以……我現在進去,叔叔應該不會
反應太大的。”
我看了莊林一眼,帶着點嘲諷的口吻說道,“我猜你本來是想找我媽的吧?畢竟你是知道的,我們家一直都是沈女士說了算。你琢磨着先把我媽這一關給攻克了,裡應外合地對付我應該就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了吧?”
“莊林,你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做什麼事情都跟擺戰略部署一樣。走一步想十步,但你沒想到我們家沈女士這麼地不待見你吧?你要進去,我不攔着你,但我有句話說在前頭,一會兒要是我爸情緒不好,你別怪我攆你走就是了!”
說着話,我就整理了一下表情,朝着我爸的病房走去了。剛叫了他一聲,他就鬼哭狼嚎地說是我怎麼一個飯送到現在,是誠心想要把他餓死的節奏。看他那副老頑童的樣子,我心情就好。給他鋪好報紙,一個個地擺好飯盒,我爸就搓着手準備開動了。可是,一擡頭就看到了我身後的莊林,視線在我們兩個人之間來回地穿梭着。
其實,莊林倒是還挺識相的,從一進病房就沉默地站在一旁,並沒有出聲打擾我爸。不過,老許同志也不是那種看見人能裝作什麼沒都看見似的人,莊林叫了他一聲之後,他便點了點頭,不溫不火地說了句,“嗯,你也回來啦!”
之後,我爸就認真地吃飯,不再吭聲了。莊林把水果放下之後,就跟我打了個手勢說是先出去了。見他走了,沒等我爸開口問,我就解釋了一句,“就是在學校門口碰上的,我們事先都不知道彼此回黎城來了。聽說你住院了,就說過來看看你。”
“看看我倒是沒什麼,就是千萬別讓你媽知道了,否則,非得跳腳不可!”我爸一邊吃着飯,一邊叮囑道。
我應了聲知道了,就讓他先吃着,我出去看看莊林,讓他沒事就別在這裡瞎晃盪了。因爲我早上從家裡出發的時候,我媽還說了句她再熬點甜湯,一會兒就過來。我怕回頭兩人頂頭撞見了,我媽要是開撕的話,莊林肯定是招架不住的。
我是在過道上找到的莊林,他正跟一個醫生在聊天,我瞟了一眼好像是我爸之前掛的一個特需。看着兩個人說話的樣子,應該還挺熟悉的,莊林臨走前說了句,“那孟叔叔就麻煩你了!”
這句話的意思我肯定是能聽得懂的,但我一直沒有開口問。直到離開醫院的時候,莊林也沒有再跟我提這事。只說他大概還要在黎城待幾天,如果到時候需要一起回安城的話,他可以開車帶上我。
我跟莊林說應該不用了,我可能還是飛回去快點。本來都要走了,想了想還是說了句,“莊林,剛纔謝謝你。”
“沒什麼,孟叔叔是我爸的老同學,我只是打了個招呼而已。”莊林也挺了然地說道,完了就開車離開了。
我媽下午來探班的時候,一進病房就給了我一個毛栗子,“你要吃,你就跟我說,你買個東西丟在門口是幾個意思啊?我一推開門的時候,看到那一坨黃黃的東西,嚇我一大跳!”
我媽的話把我說的一愣,“什麼黃黃的東西?”
話音剛落,我媽就丟給我一個保鮮盒,裡面裝的都是榴蓮,“你敢說這不是你買的?我們家除了你,誰吃這麼噁心的東西?”
我表情愣愣地捧着那個盒子,“啊”了一聲,就跟我爸對視了一眼,胡扯道,“我放在門口的時候,不是喊了一聲嗎?你估計沒聽到,我又趕着給我爸送午餐,就着急慌忙地離開了。”
我爸又適時地幫我岔開了話題,一個勁地誇我媽今天的菜做的太棒了,我纔在戳着榴蓮的時候,鬆了口氣。我媽難得眉開眼笑地伺候着我爸,還嫌棄我坐在那裡礙事,“去去去……這麼難聞的東西你還敢在病房裡吃,有沒有一點公德心?”
我只好捧着那難聞的東西到了外面,大概是因爲心情不佳的原因,愛吃的東西吃在嘴裡也沒了味道。給袁澤發的那條短信到現在都沒有迴應,我還是忍不住把電話打了過去。不過,接電話的人卻不是袁澤本人,而是王浩,說是他正在開會,我只好訕訕地掛了。
晚上等袁澤空了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已經睡着了。這幾天,我們就像兩個有着時差的人一樣,總是聯繫不上,難得通一通電話,匆匆說上幾句話也就掛了。
我能夠感覺到心裡的那一點點不悅在慢慢地擴散開來,還夾雜着些恐慌。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去揣測,難不成袁澤已經找到了景欣,問到了關於方韻的事情?
我爸看到我心不在焉的時候,就會逗我開心,還催促着我要是公司那邊有事的話,就讓我趕快回安城去。他這邊也沒什麼事,就是在這裡躺幾天,讓我媽安心罷了,不然他早都掀被子走人了。
我趴在牀沿邊上,看着老許同志,由衷地說了句,“爸,你對我媽真好!”
我爸看着我,突然摸着我的頭問道,“他……對你不好嗎?”
我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只是沒想到我爸突然會問起我和袁澤的事情來,擺弄着指甲說道,“挺好的啊,就是他太忙了……”
我爸嘆了口氣,“知道爸當時爲什麼說你們不合適嗎?他站在高處,你站在低處,你總是要踮起腳尖才能看的清他。時間長了,閨女,你會覺得累的。但我瞭解你的個性,認準了就不肯回頭,所以,我也攔不住你。有些事情,即使我是爸爸,也是無能爲力的。爸只能給你留下一句話:不論什麼時候,只要爸爸還在,這個肩膀都值得你靠!”
我爸說着話,還“咚咚咚”地敲着,聽的我在感動的同時,也頗爲無奈地說道,“行了,行了,您別敲了,我知道您這肩膀結實的很!”
我正跟我爸說着話的時候,我媽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許可,你能不能彆氣我
?你當時說讓我給你留着尊嚴,你現在怎麼自己不要了?”
我注意到我媽手上拿着報告單和藥,估摸着她是去找那個孟醫生了。多半是從他嘴裡知道了莊林來過,又給醫生打了招呼的事情了。
我雙手作投降狀地看着我媽,“解釋的話我只說一遍,我真的真的跟莊林沒什麼關係。雖然他這趟回來之後,的確表達了想跟我重歸於好的意思,也給了我很多幫助。”
我還沒說完,我媽就準備接過話茬了,我趕緊搶了過來,“但是,我沒有打算吃這顆回頭草的意思,我現在有男朋友,我們倆也特別地恩愛。然後,那個孟醫生跟莊林他爸是同學,他就順帶打了聲招呼。媽,你也別太在意,不是一直唸叨着覺得莊林當年欠着我呢嗎?你就權當他這麼做,是把欠我的還我好了,扯平了,兩不相欠兩不相見的感覺更好。”
我媽聽我這麼一說,也就沒多說什麼了。只是沉默了好一會兒,話題就轉到袁澤身上去了,“你不是說他忙完了就過來看看你爸的嗎?他到底是有多忙?忙到連個電話都沒有時間打?”
對於我媽的這句質問,我的確是找不到合適的臺詞去迴應。如果我說袁澤真的忙到連給我打電話的時間都很少的話,她肯定會覺得這是藉口。但是,我要說他不忙的話,我媽就更要發飆了。
這時候,我爸這個資深和事老終於開口了,說是袁澤那天給他打過電話了,還詳細詢問了一下病情。就是莊林來看他的那天,他一時間忘記跟我說了。
我媽撇了撇嘴,頻道一轉,就欣喜地拿出單子,說是我爸的症狀雖然像是中風,但其實是頸椎病引起的頭暈眼花。這話讓我們都鬆了口氣,但頸椎病也是個麻煩,治不了根還折磨人的,全靠自己個人平時多養護。
看的出來,我爸雖然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但聽到我媽的話的時候,我感覺得到他的表情也鬆了些。當下便立下軍令狀,說是出院之後,他一定加強鍛鍊和維護,力爭永做我和我媽堅強的後盾。
可是,就在傍晚的時候,我爸又開始頭暈了,中午吃下去的東西也吐了出來。看着中午還活蹦亂跳的他突然就蔫了,我終於領會到我媽當時說的那種慌亂了。
我爸彎腰去吐的時候,沒看清楚,手一個摁空了,整個人都重重地載了下去。他那麼大個塊頭,我和我媽根本就扶不住,莊林的身影這時候突然從外面竄了進來。一把撈起我爸,就託着他的脖子慢慢地放了回去,又吩咐我趕緊去叫醫生。
我媽因爲焦急,也就沒在意莊林在場了。等孟醫生來看了之後,說是我爸屬於頸椎病急性發作的症狀,椎間盤突出壓迫神經引起的,開了點消炎的水。一瓶吊下去之後,我爸的狀況才顯得好了些。
莊林後來一直都沒有離開,我爸有需要的時候,他都能第一時間走過去。我媽見我爸好了些之後,就讓莊林離開。我知道我媽這個人是寧願別人欠着她的,也不喜歡自己欠着別人的。莊林現在這樣的舉動讓她看着難受,明明心裡想要把他給痛罵一頓,卻因爲他剛纔的出手相助,生生要把罵出口的話都給咽回去了。
莊林也沒再堅持,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他走後,我媽嘀咕了一句,“這都什麼事兒啊,早幹嘛去了!”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當我把我媽送走了,再回到病房的時候,莊林又坐在那裡了。他對着我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我有話出去說。
走在青石子的路上,莊林突然壓着我的肩膀說道,“小可,讓我回到你身邊吧,我希望你就像以前那樣地依賴我。你負責笨拙、單純、懵懂,什麼都好,我願意替你收拾任何爛攤子。”
“今天你爸爸的事情突然讓我意識到,被你需要原來一直是件讓我開心的事情。真的,小可,相信我,這一次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手的,我會好好地照顧你,照顧你爸媽的……”
莊林晃的我頭有些暈,我也不想再跟他多費脣舌。就直接邁腿朝着病房走去,一推門就看到我爸醒了,掙扎着要起來。我趕緊上前去攙扶,他說想要去衛生間,莊林就扶着我爸的另一隻胳膊,兩個人架着他慢慢地走過去了。
我在外面等的他們,出來之後,又把我爸給扶了回去。可是,剛走沒幾步遠,莊林的腳步就停了下來,我問了句“怎麼了”,就看到他的視線定在了前方。
我一轉過頭,就看到走廊上站着一抹風塵僕僕的身影。袁澤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風衣站在那裡,左手插在褲兜裡,右手拎着公文包,直直地看向我和莊林這邊。
我愣了下,就讓莊林先扶我爸去躺着,等他們走後,我才慢慢地走向了袁澤,問了句,“你怎麼突然來了?”
他笑了笑,“正好趕得上最後一班飛機。”
我看他的樣子,應該是直接從公司過來的,“那怎麼都不提前跟我打聲招呼?”
袁澤保持着那個站姿沒動,指了指我裝手機的口袋,“打了,你沒接!”
我這才掏出手機出來看,發現上面的確有袁澤好幾個電話和短信。那會兒我光顧着忙活我爸了,壓根就沒有聽到。我剛想解釋,就聽到莊林在病房裡叫我,我讓袁澤等我會兒,就衝了進去。
等我把我爸安頓好,再出來的時候,發現袁澤已經不在走廊上了。我找了好大一圈,纔在外面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他。夜色中,袁澤背對着我,正在抽菸,淡淡的火光映射着他的側臉,有種說不出來的疲憊感。
我慢慢地走了過去,可還沒等我走近,袁澤就察覺了,突然開口問了句,“許可,你是不是覺得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沒有及時地出現在你的身邊,這讓你很沒有安全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