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那片別墅區的門崗老頭,夜裡假扮鍾馗的主兒。
這老頭平時在門崗一呆,聽戲匣子看報紙,常年就住在門崗那小房裡,也沒個家,沒老婆孩子啥的。老頭的工作好像就是給有錢人看車,沒事和周圍鄰居聊閒,東家長西家短的。有時候夏天看見他,光着身子,雙乳下垂,滿身老年斑,小肚子鼓着,整個一青蛙體,苟延殘喘。不少人背後不無惡意的說,這老頭不定什麼時候就到閻王爺那報道了。
可現在一看,老頭像換了個人。倒背雙手,緊身夾克,尤其身上散發的那股氣場,只有飽經生死的老兵才能這樣的氣質和精神頭。
老頭來到平臺,他頗有章法,沒急三火四地找什麼,而是打着手電掃視一圈,光斑照耀處幾無死角。當光掠過破廟時,我們三個緊緊躲在牆後面,大氣都不敢喘。
老頭掃了一圈,慢慢向前走,一邊走一邊查看地上的東西。我們躲在窗戶後面,偷偷露着頭看,心跳幾乎都要停了。
按說我們三個大小夥子對付個糟老頭應該不在話下,可不知爲什麼,這老頭散發的氣場如同泰山壓頂,讓人第一反應就是躲他,根本不敢生抗拒之心。
老頭來到天台的鐵門前,用手電照着墊在門後的磚頭。鳥爺倒吸口冷氣,極低的聲音說:“壞了,那些磚頭沒有時間收拾。”
我拉了拉他,示意不要說話。現在不是懊悔的時候,躲過眼前這一劫再說。
如果說,剛纔在樓下用望遠鏡窺視我們的就是這老頭,說明他已經知道有人來過這兒,磚頭清不清理意義已經不大了。現在的關鍵是,不能暴露我們三個的真實身份。
老頭拿起磚頭看看,不知想什麼,磚頭在手裡翻來覆去,然後扔到一邊。他一貓腰從鐵門的縫隙鑽進去,上了天台。
看他走了,尤素長舒口氣,低聲道:“快跑!”
我們三個從廟裡鑽出來,剛要往外跑,誰知道天台長影一晃,那老頭又回來了。
鳥爺急得呸了一口,沒辦法,我們三個又鑽回廟裡。
老頭檢查過了天台,沒有發現端倪,他從鐵門鑽回來,站在那裡摸着下巴,不時用手電掃着,好幾次光斑晃到了廟口,又閃了過去。
我們大氣不敢喘,捏着手心,裡面全是汗。
老頭從地上撿起磚頭,在手裡顛了顛,突然朝着我們扔過來。
這個變故發生太快,磚頭“啪”一下打在廟旁的地上。我們三個嚇得心咯噔一下,尤素在黑暗中喃喃唸叨:“冷靜,冷靜。”
老頭站在原地四下裡看看。此時我的神經已經繃到極點。你說你個糟老頭子,你要發現了什麼就趕緊來搜,沒發現就趕緊走,好傢伙,就站在原地不走不動,像狼一樣四下瞄着,純粹在折磨人。
老頭搖搖頭,收了手電,揹着手從樓梯下去了。
鳥爺看他身影消失,頓時長舒口氣,大步往外走。剛跨出一步,尤素在黑暗中突然現身,一把拉住他,低喝:“別動!”
鳥爺真就不敢動了,他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整個人還是陷在黑暗中。破廟裡的黑暗如同一道光滑的黑色水簾,遮擋住了我們。
尤素低聲說:“小心,他很可能還沒走。”
鳥爺慢慢退回來。我們三人依舊蹲在廟裡,緊緊盯着外面,等了很長時間,樓梯口也沒有動靜。
這時,鳥爺的手機突然響了,我們嚇了一大跳。他趕緊接通電話,“嗯嗯”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苦笑說:“朋友來的,真不是時候。”
此時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在樓梯口,看到沒人上來,尤素長舒口氣:“應該是走了。”
鳥爺低下頭擺弄着手機,手機表面散發出瑩瑩的光芒,隱約照亮了廟裡的黑暗。這時我們看到,光芒中廟牆上出現一抹光亮的區域。這片區域裡,現出一隻色彩豔絕的鳥,丹青描繪,栩栩如生,兩隻眼睛恍如有神。
我們都看呆了,尤素一把奪過鳥爺的手機,顫抖着手去照。此時氣氛非常詭異,我們如同身陷在地底古墓中,用火把去照亮牆上的千年壁畫。
牆上的光亮區域慢慢變大,那隻鳥也看得更清楚。我的喉頭開始竄動,這哪是什麼鳥啊,原來是一隻蝙蝠。
我記憶裡的蝙蝠就是黑的,一些小說裡描述還有什麼白蝙蝠,可眼前古廟牆上畫的這隻蝙蝠,居然是七彩的。
這隻七彩蝙蝠張着翅膀飛在空中,把臉正側向牆外,乍看起來,像是在盯着我們。它長得極醜,拋去翅膀就是一隻成形的大耗子,尤其那張耗子臉,讓人看了全身發麻,小眼睛不大,死死地看着我們。
尤素嚥了下口水,用手機沿着牆繼續照,這隻七彩大蝙蝠的身後,跟着成羣的小蝙蝠,大小不一,顏色不同,描繪的手法很傳統,畫風極古。我們顫抖擠在一起,屏住呼吸看着。
尤素牙齒咯咯響,說道:“好像是九蝠圖。”
“什麼意思?”鳥爺嗓音沙啞。
“顧名思義,就是九隻蝙蝠的圖,現在已經看不着了。大概在十年前,我在河南旅行時,曾在一戶農村人的家裡看到過類似的圖。當地人告訴我,這叫九蝠圖,也有五蝠圖,到了年節把畫懸起來,取個廣納多福的意思。”尤素說。
“你的意思是,這是吉祥畫?”鳥爺笑得比哭還難聽:“沒聽說掛蝙蝠求福的。”
“在河南那個當地,有個傳說,一千多年前有一隻蝙蝠精就是在他們村裡修煉成仙的。”尤素說:“這隻蝙蝠成仙后,有了大神通,還不忘報效鄉里,所以香火一直傳到現在。”
“胡說。”鳥爺道:“滿天神佛從來沒聽說過誰是蝙蝠精的。”
尤素停下腳步,回頭看我們,用手機照着鳥爺。尤素的臉在光芒下顯得青綠,周圍一團漆黑,我看得心臟狂跳。
鳥爺道:“你……你怎麼了?”
尤素嘆口氣:“我告訴你那隻蝙蝠精是誰,一說你們都知道,它就是八仙裡的張果老。”
我和鳥爺都震住了,誰也沒說話。
現在氣氛又恐怖又古怪,我們跟在尤素的後面,順着牆繼續往裡走。因爲光線所限,整幅畫我們也僅能看到照出來的一部分,無法窺得全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幅畫應該佔據整整一面牆,畫風寫意,色彩豔麗,充滿了無法言語的視覺衝擊力。
尤其上面一隻又一隻的蝙蝠,像是會飛的大耗子,畫的極是傳神,讓人看了心裡不舒服。我估計誰要是成天對着這幅畫猛看,看幾天非精神分裂了不可。
這時我看到畫上出現了一樣東西,驚叫道:“是雲。”
這些蝙蝠的周圍,出現了朵朵祥雲,描繪的手法居然和我們在外面看到的‘五福臨門’一模一樣,都是如意頭和祥雲紋,如出一轍。
鳥爺道:“哎呀,我想到了,那張五福臨門和眼前的九蝠圖,應該是同脈同源吧。會不會是一個人畫的?”
“就算不是一個人畫的,”尤素說:“也應該屬於同一種畫派。”
我忽然突然奇想:“咱們在外面猜測寫‘求死’的那個自殺者,曾經在五福臨門的年畫前下跪磕頭,當時咱們還在猜他是不是在這裡得到了信仰,現在聯繫起來看,如果真的存在一個信仰體系,那五福臨門和眼前的九蝠圖都應該在這個體系裡。”
尤素點頭:“有點意思了。”
鳥爺道:“會不會是這樣,這兩幅畫其實都在說明一個背景故事,它們都是故事的組成部分。”
尤素用手機照着朵朵祥雲,喃喃:“這是個什麼故事呢?”
廟本來就不大,此時我們走到了牆的盡頭,一擡頭,看到上面橫樑掛一塊木頭匾額,黑色紋理,不知道多少年了。從右到左寫着三個繁體字“稀奇寺”。
“這名有點意思。”尤素說。
匾額左右兩邊是兩根破爛的木頭柱子,貼着一副對聯,上聯是:幻夢空花,看看眼前實不實;下聯是:燙銅熱鐵,問問心頭怕不怕。
鳥爺聲音發抖:“這……這啥意思啊?”
尤素往後退了一步,喉頭髮出異響:“我們好像走進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