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君梅說完這句話,在場所有的目光都聚攏過來,就連藏在牆角的洞庭君也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水娘娘不怒反笑:“你知道剛纔這句話會給你帶來什麼嗎?”
馮君梅大大咧咧,把玩着珠子:“那就沒什麼好說的,告辭。”
“等等。”水娘娘說:“我可以押上自己,但你的賭注還得再加一條。”
馮君梅做了個洗耳恭聽的手勢。
水娘娘道:“加上你的命。”
馮君梅哈哈大笑:“牡丹花下死,怎麼我都願意。”
侍女取來了陶盆,盈盈可握,掀開蓋子,裡面是一顆骰子。這骰子的樣式我從來沒見過,上面沒有數目字,而是塗抹着不同的顏色,對賭雙方靠押顏色決勝負。
水娘娘先挑,挑了個紅色,馮君梅大大咧咧隨手挑了個綠色。骰子進了陶盆,侍女晃了兩下,就要開蓋。馮君梅突然說:“不行,這丫頭是你的侍女,她開我不放心。”
水娘娘有些生氣,看着他。馮君梅揮揮手,示意我過去。我心一下提起來,深吸口氣來到桌前,拿起陶盆。
馮君梅做個手勢,示意我不要緊張,可以開始了。
我看了一眼老爸,他神態平和,輕輕衝我點點頭。我開始搖動陶盆,腦子卻像沸騰的熱水,馮君梅在洞庭湖上做出一個影響他一生的決定,這個決定是什麼?和我即將要開的骰子有沒有關係?
我突然有了一種很宿命的玄妙感,感覺所有一切都是大命運的局勢之中。
這顆骰子還沒開,其實命運已定,只是我還猜不透而已。
我停下手裡的盆,裡面骰子撞擊盆壁的聲音也即時停止。
馮君梅低聲道:“開。”
我愣了一下,心怦怦跳,把住蓋子,猛地一掀,裡面的骰子綠色向上。
馮君梅贏了。
馮君梅把珠子揣回兜裡,仰天大笑:“諸位,不好意思了。”他對水娘娘道:“娘子,跟我走吧。”
水娘娘看着他:“馮君梅,我知道你家裡還有個娘子,她和你是貧賤之交,是當年工部主政大人介紹而成,跟你這麼多年了,我先問你,你拿她怎麼辦。”
馮君梅似有所動,眼神裡有一絲的猶豫,他剛要說什麼,水娘娘又道:“我是不會做小的,你要娶我可以,但必須想辦法把你家娘子先料理明白。”
馮君梅道:“這個我心裡有數,你就說怎麼才能娶你吧。”
水娘娘嘆口氣:“明天早上辰時一刻,你到洞庭渡頭,會看到水中浸着一塊光溜的石頭。你把它抱起來,翻到背面,然後用紅布包裹,我自然就會和你回家了。”
馮君梅一拍大腿:“好。我相信水娘娘的人品,在下告辭,明天我就去找石頭。”
白紗丫鬟打着燈籠帶我們出了洞窟,上老龜背,龜背下沉,又是一陣迷糊和眩暈,等再清醒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在岸上了。
船老大的小船也停靠在岸邊,他看到我們三人,嚇得眼珠子瞪圓。馮君梅有個毛病非常不好,太得瑟。他迫不及待把見水娘娘的事對船老大說了。老頭跪在船頭,對着深色的洞庭水面,砰砰磕頭。
這一晚上我們都沒有睡,馮君梅不怎麼搭理我們,可能是覺得我和老爸的表現讓他丟臉。
他躺在艙裡,自顧自把玩珠子,看一會兒喝一口酒。
老爸湊過去說:“老馮,你要三思啊,娶水娘娘自然是好,可是要把原來的娘子休了,這也太對不起人家了吧。”
馮君梅看看他,嘆口氣:“我也猶豫,可水娘娘不能做小,我有什麼辦法。只好委屈娘子了,把她休了。”
“那你不會放棄嗎?”老爸道。
馮君梅冷笑:“放棄水娘娘……怎麼可能。”
一夜無話,天剛朦朦亮的時候,馮君梅便讓船老大把船開到了渡口。這裡是一片懸崖峭壁,能有十多米高,高聳陡峭,湖水拍打在怪異嶙峋的石頭上,小船晃晃悠悠,十分不穩當。
船老大在船頭插上香火,很快到了辰時一刻,他盡力撐着小船,漸漸靠近懸崖。老爸道:“會不會是那塊石頭?”
在洞壁靠近水面的地方,有一塊光溜溜的石頭若隱若現,看上去確實有些靈氣。
船老大奮力撐船,在顛簸起伏的波浪上艱難行進,逐漸靠近崖壁。他用杆子撐住洞壁的坑窪,努力保持小船平衡,大聲喊着:“快去拿。”
馮君梅撩起袖子,來到船頭,撅着屁股抱住那塊石頭。
這時我全身突然熱血沸騰,臉部發燙,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回頭看老爸,他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我突然明白,這個決定性的時刻到了!
太緊張了,我拉住他的袖子,低聲說:“動手嗎?”
“等他做出決定再說。”老爸道。
馮君梅抱着石頭回來,這塊石頭像是水盆那麼大,上面溼淋淋的,圓潤飽滿,猶如女性*。馮君梅愛不釋手,幾乎把臉貼在上面。
老爸在旁邊沉聲問:“老馮,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真要把水娘娘請回家,休了原來的娘子嗎?”
馮君梅撫摸着石頭,心潮起伏,他顫抖着說:“是的,我要娶水娘娘,原來的女人我不要了。”
老爸道:“水娘娘說過,把石頭拿回去前必須翻到背面,然後用紅布包裹起來。”
“對,對,船老大,麻煩你進艙拿紅布。”馮君梅交待。
船老大已經知道前因後果,沒說什麼,嘆了口氣進到裡艙拿出一塊紅色的布綢。
馮君梅小心翼翼把石頭翻轉過來,包括老爸,在場所有人都愣了,石頭後面居然雕着一行字。石頭是溼的,字跡很淺,有些背光看不清楚。
船老大急忙點起風燈,送到石頭邊照亮。
字跡漸漸清晰,等看清所有人都震住了,很明顯連老爸也想不到會是這樣。只見上面寫着:“馮君梅立死此處”
馮君梅嚇了一大跳:“這,這怎麼回事?”
他話音剛落,老爸出手了,他手裡一直藏着銅香爐,趁馮君梅分心的時候,一爐子砸在後腦。馮君梅艱難地回過頭,難以置信看着他,“噗通”一聲摔在船頭。
船老大嚇懵了,退後一步:“你們要幹什麼?”
老爸撿起水娘娘的石頭,順手一扔拋入水中,咕咚咕咚沉了沒影。
馮君梅看得幾乎吐血,他掙扎着想起來,可怎麼也站不直,腦後血呼呼流着,臉色愈加蒼白。
他拼命俯在船頭,伸着手想抓落入水裡的石頭。老爸走過去踩着他的後背,把血跡斑斑的銅爐遞給我:“兒子,砸他一下。”
我嘴裡泛苦,實在不想接,老爸硬塞到我手裡,厲聲道:“砸!”
我閉着眼,對着馮君梅的後腦砸了兩下意思意思,老爸滿意地鬆開腳,馮君梅頭上的血順着脖子流入水裡,殷紅了一大片。
馮君梅癱軟地躺在船頭,眼睛茫然地看着我們,喃喃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老爸冷笑。
馮君梅大口吐着血說:“我終於知道那位大老爺對我一生命數的偈語,他說的話其實是,此子來歷莫名,玄機莫測,此宜斃渡頭。這裡就是渡頭,我活該死在這裡,這是命數啊!”
他的眼睛忽然放光,像是明白了什麼,如同迴光返照,顫抖伸出手指着老爸:“你……你……我……我們其實是一個人……”
一語未成,老爸抄起銅爐重重砸下去,馮君梅頭蓋骨砸塌了一大塊,睜着大眼睛,人已經不動了,船頭血流成河。
老爸招呼我,我們倆人搬着他的腳,用力一掀,馮君梅被掀入水裡,晃了一晃,很快沉了下去,不見蹤影。
老爸衣服上迸得都是細小的血點子,他拿着銅爐,大口喘息,臉色極致蒼白。他擡起頭看向船老大,船老大被殺氣給嚇到,跪在地上不停叩頭。
我看着老爸也有點害怕,此時的他已經有點不像他了,神色之陰鬱竟然有了幾分黑暗的感覺。
“爸。”我輕輕地說。
老爸看看我,神態放鬆下來,笑了笑,把帶血的銅爐扔進水裡。他疲憊至極,招呼船老大開船。
我擡頭看看陰沉沉的天色,忽然想到一件事:“爸,不對啊,殺了馮君梅我們應該從畫裡出去了吧,爲什麼現在還在這裡?”
“這件事有點玄,”老爸咳嗽了一聲:“回去再說,我們遇到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