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在牆面上游走,看不出具體是什麼形狀,像是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而且這個老人要從很遠的地方趕過來。牆面因爲這一團濃淡不一的影子,竟然形成3D影視一樣的效果。
我緊緊把住椅子把手,大氣不敢喘。氣氛很怪,地上還躺着一具死屍,解鈴緊緊盯着牆上的影子。房間裡除了頭頂的日光燈發出微微電流聲,再無其他聲音。
這團影子似乎在牆裡的世界越走越近,它鋪在牆面上的面積也越來越大,看那個架勢好像要從牆面上掙脫出來。
此時此刻,我喉嚨有些僵硬,艱難地吞嚥着口水,心跳得像揣只兔子。
解鈴拖椅子過來,他居然像沒事人一樣坐了下來。
那影子不限於這一面牆體,而是圍着四面牆走動,形狀很難形容,有時像老人有時像孩子,有時蜿蜒起來像是一條蛇,有的時候整個鋪在牆面上,形成一張怪誕冷豔的鬼臉,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屋裡的我們。
解鈴忽然道:“馬連科,你看出什麼沒有?”
我嚇得手心都是汗。雖然害怕,可目光卻被這可怕的影子黏住。感覺比看恐怖片還嚇人。
“什麼,什麼也沒看清楚。”我磕磕巴巴地說。
解鈴道:“影子在不斷地變化,讓我想起了夢境。人在噩夢中,會夢見很多恐怖的景象,等睜開眼的時候,卻什麼也記不住,唯一記得的只有夢裡那種緊張害怕的心情和灰暗到極點的情緒。你看這團影子,像不像一個躁動的人內心那黑暗的情緒。”
此時此刻屋子裡的恐怖氣氛,多呆一秒都是折磨。我竟然有點眩暈的感覺。
解鈴喃喃道:“真應該讓王書用過來看看。”
“那是什麼人?”我小心地問。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一名資深心理醫生。”解鈴站起來,走到牆前。黑影此時形成濃淡不一的縱深圖案,像是童話故事裡巫婆居住的黑暗森林。
解鈴用手輕輕觸動牆面,喃喃地說:“這影子真像是一個人的心魔。”
我心裡咯噔一下,猛然生出一個極爲匪夷所思的念頭,我磕磕巴巴地說:“解鈴,有沒有一種可能,人的噩夢不知什麼原因實體化了,形成了這種黑影。”
我剛說完,牆上黑影突然一動,像是一盆污水從牆面裡潑出來。解鈴正站在牆前,躲閃不及,全粘在他身上,影子快速包裹着他。
我嚇得叫了一聲,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我原以爲解鈴的身手肯定利索,是影子的剋星,沒想到他會被影子上了身。
全身黑色的解鈴緩緩轉過身,靜靜看着我。黑影遍佈他的全身,裹在外面竟然形成了一個新的人。
這人面目模糊,臉上只有兩個深深的黑色眼眶。我有種直覺,他在看着我。
解鈴慢慢向我走過來,我退無可退,靠在牆上。
這時我瞥見了地上的傘。咬着牙猶豫一下,一個箭步跑過去,抄起古傘再退到牆邊。
解鈴還在走着。我顫抖着雙手摸着傘柄,終於摸到了機關,重重一摁,傘面霎時張開,擋在他的面前。
解鈴走到近前,伸手抓住傘面輕輕一扭,一股大力傳來,我幾乎把持不住。這把傘本來就沉得可以,我用盡全身力氣來對抗。
這時我想起這柄傘另一個功能,可以開啓電流,而黑影最怕的就是電流。
可我不知道怎麼打開,用手亂摸,也不知碰到什麼地方,突然間傘面毫無徵兆中亮了,上面的道符煙花般亮起忽滅,解鈴外面裹着的黑影,像是害怕極了,鬆了手不住倒退。
黑影形成的人臉張開嘴,似乎在拼命地吶喊,整個一張臉扭曲,最後只留下黑黑的兩個眼洞,和一張大大的嘴,遠遠看去,像是解鈴戴了一副鬼面具。
他一步一步退到牆邊,順手打翻了一個暖瓶,發出巨響,滿地都是熱熱的水。
我雙手捏着傘柄,汗如雨下,幾乎喘不過氣,汗水黏的睜不開眼。
解鈴蹲在牆角,黑影緊緊裹着他,那團鬼臉竟然面向我,做出一個很難言的表情,似乎在痛苦地哀求,它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就在這一瞬間,我忽然怔住,這張臉竟然帶來非常熟悉的感覺。
可以肯定我從來沒見過類似的人,不知爲什麼,此時此刻我竟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走到窗邊,打開窗,掀開窗簾,外面冷風吹進來,殯儀館的大院裡黑暗無邊。那團黑影猛地拋棄解鈴,順着牆體遊走來到窗邊,毫無徵兆中遁入外面的黑暗,無影無蹤而去。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停喘着氣,心跳成了一個。
呻吟一聲,解鈴從牆角站起來。他迷惑地看着我:“剛纔怎麼了?”
我把傘倒扣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那個魔上了你的身。”
解鈴看着大開的窗戶,若有所思:“你把它放走了?”
“沒有辦法。”我說:“只能這麼做。沒耽誤你的事吧。”
解鈴揉揉眉,看着窗外無邊無沿的黑暗。
“那東西一定有AI,也就是智能。”解鈴道:“第一個實驗談不上成功和失敗,至少證明了一件事,它利用我逃生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故意弄了這麼一個環境,亮光通透,沒有死角,還和外面的黑暗絕緣。可黑影居然利用我,逼迫你在強壓下妥協,然後遁入黑暗。說明這東西具備一定的意識。你把剛纔的事說一遍。”解鈴對我說。
我講了發生的事,但有一點隱瞞了,那就是我看到那團黑影形成的人,有熟悉的感覺。
我不想讓解鈴認爲,我和黑影好像有什麼關係。
解鈴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趕緊避開他的目光。
他走到門口,把大門打開,大嘴正靠在走廊上抽菸,走進來問:“處理完了?”
“算是告一段落,”解鈴道:“先把老太太的屍體歸於原處吧,讓死者安息。大嘴,我還要再問你借個地方。”
大嘴把老太太的屍體往肩膀上一扛,不嫌晦氣,像是扛個面口袋。
“啥地方?”大嘴叼着煙,扛着屍體,模樣就跟屠宰場殺豬的師傅。
解鈴道:“你們殯儀館最邪的地方是哪?”
“槽,”大嘴吐出菸圈說:“這你算問對人了。有兩個地方供你參考,一個是存放屍體的停屍間,一個是存放骨灰的納骨堂。”
“那就納骨堂吧。”
我顫巍巍問:“還幹嘛啊?”
“第二個實驗。”解鈴說。
我們三人從辦公室出來,大嘴根本不在乎滿地的熱水和破碎的暖壺,把燈一關,門一鎖,愛誰誰。他扛着老太太屍體,我們跟在後面,從殯儀館主樓出來,繞到後面停屍間。
他用鑰匙打開門,讓我們在外面等着。他扛着老太太屍體走進去,拉開一個冰櫃,把老太太塞進去,動作乾淨麻利。
出來後,他示意我們先等等,他給殯儀館領導打了個電話,說是屍體找到了。
那邊領導特別興奮和高興,總算解決了一件大事,讓大嘴把門鎖好,明天一早來查看。
大嘴掛了電話,咧着嘴對我們笑:“一開始那老東西還不想要我,現在就看我幹活最得力,還要加工資。”
他哼着小曲,拎着鑰匙,帶我們去納骨堂。
納骨堂布置成很奇怪的格局,類似眼球修成橢圓形的迴廊。順着走廊來到“眼球”的中間部位,是一座地藏菩薩廟。地上鋪着蒲團,功德箱子裡塞滿了香客們捐的錢,整整一面牆上掛滿了死人的牌位,上面用隸書刻着名字。
解鈴站在地藏菩薩神像前,雙手合十,喃喃念道:“菩薩菩薩,今天晚上借你地盤一用,你先暫時退位,明早再回來。”
我和大嘴在後面看着。我納悶,解鈴是不是糊塗了,居然和菩薩嘮起嗑來。
就在這時,忽然殿裡旋起一陣陰風,門口的風鈴竟陣陣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