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老鮑讓周維民安排人用銅盆打來淨水,他要先洗手,又吩咐人在客廳裡安排一張牀。牀上一定要鋪着厚厚的牀單。安排好這一切,打發走了無關人員,只留下我們這些知情人。
老鮑讓我們三個幫忙,到香案後面,把黃九嬰的屍體請出來。我們三人越過香案,我把手插在屍體的腋下,尤素和鳥爺各擡着一隻腳,三人一起用力,把它從藤椅上搬起來。
按說這麼一具乾屍,不應該很沉,已然風化,一上手卻發現還真是吃勁。就算鳥爺和尤素提不起力氣,那也算是大小夥子,我們三人擡着這麼一具屍體,很有些吃力。
吭哧吭哧搬出來,把它放到牀上。
老鮑吩咐,把所有的窗簾都拉上,大門關上,僅留下一扇窗通風。這個廳向北,本來就陰,窗簾一拉,頓時光線晦暗。老鮑讓我們退開幾步,他來到牀前,挽了挽袍袖,伸出手開始解屍體外面的衣服釦子。
廳裡沒人說話,靜謐無聲,衆人聚精會神地看着。
黃九嬰的屍體穿着對襟的道袍,佈扣從胸口一直延伸至腋下,老鮑非常仔細,動作舒緩輕柔,像孝子伺候病牀上的老父親。
時間不長,釦子全部解開,他慢慢打開衣襟,把道袍展開,裡面又露出一件白色褻衣。
老鮑找到衣繩結,輕輕一拉,褻衣也鬆開了。他輕輕展開,終於露出黃九嬰的身體。
黃九嬰暴露出上半身,臉上有面具和道冠,下身是褲子和鞋,只露出中間這一部分。他的皮膚是暗黃色的,近乎於黑,看不到水分,皮膚緊緊包裹在骨頭上。最讓人吃驚的,是他身上的血管。
屍體皮膚表面的血管非常明顯,呈暗紅色的線,遍佈整個身體,乍看上去像是一具醫學用的血管人體模型。
“什麼味?”周秀忽然說。
我提鼻子聞聞,客廳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很難用筆墨去形容是什麼,不知道大家吃沒吃過火腿,是放了起碼一年以上的臘肉味道。這股味談不上臭,聞着有點膩人,就像菜油放多了一樣。
隨着時間的延長,味道愈發濃烈,讓人很不舒服。鳥爺乾脆扯下臺燈布,捂在鼻子上。很明顯的,這股味就來自乾屍,一想到這點,就有點作嘔。
老鮑把屍體身上的道袍全部展開,平攤在屍身下,他沒有急着去拿面具摘帽冠,而是用手摁着屍體的肚子,凝眉沉思。
這時,我們纔看出了怪異。這具屍體的小腹微微隆起,鼓了一個小包,好像裡面長着什麼。而且這個包的位置也怪,並不在肚臍上,而是在下丹田,靠近會陰,看起來像是小便不暢,尿液把前列腺撐起來。
老鮑摁了摁這個鼓包,凝眉道:“沒想到黃九嬰還是個‘胎裡道’。”
周維民顧不得味道大,湊到牀邊,一邊嘖嘖看着,一邊問什麼是胎裡道。
老鮑說:“這話說起來就邪了,道家南宗有一門法術,得道高人死後,要用純內刀把他丹田的肉割下來,然後交給身懷六甲的女人吃。這女人吃的時候不能用筷子夾,不能用手拿……”
“那怎麼吃?”周秀好奇地問。
老鮑說:“女人把雙手背在身後,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去叼地上的肉,然後吃在嘴裡。整個過程,不能被外人所見,非常詭秘。傳說吃了這種肉的女人,胚胎在母體內就開始修煉,一落地就有道行。這種法子出來的胎兒,只有傳說裡有,我從來沒見過,真是沒想到啊,這位黃九嬰前輩居然就是胎裡道。”
“你怎麼知道?”周維民問。
老鮑摁了摁屍體小腹鼓起的包說:“胎裡道有個很顯著的特徵,就是胎中有胎,剛生來就已修成內丹。”
周維民驚得快跳起來了,說:“你是說黃九嬰懷孕了?”
老鮑笑笑:“是內丹,不是嬰兒,說多了你也不懂,我把屍體全部開衣再說,你們退後。”
我們又往後站了站,老鮑把屍體的帽冠取下來,放到一邊,下一步就是最關鍵的,卸面具。
他沉吟片刻,拿住面具邊緣,稍一用力,面具提了起來,緩緩離開屍體的面部。我們離得遠,光線又暗,隱隱看到黃九嬰的面目暗黑,這也是木乃伊的特徵,脫水之後,皮膚呈皮革化。
老鮑把面具拿下來,一看到黃九嬰的面容,整個人頓時僵住。
周維民還想過去看,老鮑厲聲道:“別過來!”
他想了想,下一步竟然做出個出乎意料的舉動,把面具又戴回屍體的臉上,然後伸出右手,單指凌空畫符。
老鮑一直是高人模樣,風輕雲淡的,現在卻變了臉色,凝重得似乎擰出水。
我們看的好奇,又不敢發問,只有周維民有資格問話:“老鮑,怎麼了這是,說啊!”
老鮑沉思一下道:“這具屍體已經異化,留之不祥。老周,你馬上聯繫火葬場,今天就焚屍!”
“不行!”誰都沒說話呢,鳥爺居然站出來,大吼了一聲。
老鮑皺眉:“小朋友,你幾斤幾兩敢跑出來插話,你知道這裡的水有多深,你知道這具屍體有多邪嗎?”
鳥爺道:“我不管你們怎麼處理屍體,我和我的好朋友現在已經染上了這具屍體的屍毒,有人跟我們說過,要解身上的毒,就得指望這具屍體。你把它燒了,那不是間接害我們的命嗎?”
老鮑走過來,抓住鳥爺的手,搭在脈上。我們聚精會神看着,老鮑這是給鳥爺診脈。
好半天,老鮑才道:“還真是一脈同源的屍毒。”
“有人跟我們說過,這具屍體生前在修仙,成仙失敗,尸解放出了屍毒。”鳥爺口氣緩和下來:“老先生,你是高人,你要幹什麼我們沒權插嘴,但你得保證我們的生命安全吧。”
老鮑搖搖頭:“我的能力解不開你身上的毒,也想不明白怎麼利用這具屍體來解你們的毒。”
“你的意思是,我們沒救了?”尤素在旁邊說。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尤素,鳥爺,你們還記不記得井蓋上的那句偈語。”
“識得玄中顛倒顛,枯屍身內生白蓮,若上天堂開月彩,馬尤坡前赤猴圓。”尤素說,他眼睛猛地一亮:“枯屍身內生白蓮!枯屍是不是指的黃九嬰?”
“怎麼回事?爲什麼還有偈語?”老鮑厲聲逼問周維民:“這裡還有什麼,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周維民不以爲意:“你喊什麼,事情比較複雜,有些事說不清。”
我簡單地把事情由來經過說了一遍,老鮑沉思良久,才道:“偈語太過隱晦,事情未發生之前,誰也不敢肯定偈語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樣吧,如果你們決意不燒屍,非得惹出一些事來,我只好不奉陪諸位了。福禍自當,小老兒還要雲遊,告辭。”轉身就走。
我們看着牀上解開衣服的乾屍,沒想到這老道還真有個倔脾氣,說走就走。
我剛要攔住他,鳥爺一把拉住我,搖搖頭:“愛走就走吧,這老道留下來也是多事,真要把屍體燒了,我和尤素也就完犢子了。”
周維民也沒有阻攔的意思,看着老鮑離開大門走遠,他哼了一聲:“沒有你個臭雞子,我就做不成槽子糕了?空不二,你行不行?”
空不二笑:“沒什麼行不行的。讓我上,我便上。”
周維民道:“好!你繼續給屍體開衣,我倒要看看黃九嬰的真面目是什麼。”
空不二把佛珠收好,大袖翩翩,來到牀前,用銅盆淨手,挽起袖管,用手摁摁屍體的胸膛。
“把刀取來。”他吩咐。
鳥爺趕緊出去找人弄來一把水果刀,空不二接刀在手,輕撫了一下屍體,然後一刀捅進乾屍的前胸。
手隨刀走,緩緩下切,不多時把心臟部位剖開一條縫隙。隨着縫隙的擴大,居然從裡面散發出一股肉眼可見的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