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聽到這裡,我大吃一驚。
自殺?
老爸神情嚴肅,正要再說什麼,忽然停下來,看着手裡的資料紙。我知道有情況發生,忙湊過去看,在紙上憑空顯現出一行字:國強,你不會想自殺來解決我們的問題吧?
我和老爸面面相覷,這句話明顯是另一個老爸寫的,他怎麼會知道我們的安排?難道他聽見了我們說話的聲音?兩個時間的空間開始融合?
這時,下面又出現了一行字:國強,我是你,你也是我,你所有的念頭我也會有,我剛剛想到自殺,馬上意識到你會不會產生同樣的想法。如果你有,請回復哦。
老爸面色凝重,輕輕嘆口氣,在紙上寫道:那你想怎麼解決?
我蠻有期待地看着,可是紙上沒有字出現。天色愈加昏暗,我在屋子裡翻找出燭臺,用打火石點燃,亮起幽幽一盞光。燭臺放到地板中間,我和老爸盤膝而坐,那沓資料放在他的膝頭。
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一想到還有一個“我”共處在同一間屋子裡,便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出來了。”老爸說。
我湊過去看,紙上出現了一行字:國強,我勸你還是自我了斷吧,咱們兩個相爭,慘烈不說,而且你沒有勝算。
字體寫得龍飛鳳舞,充滿了張揚的自信,老爸一邊看一邊咳嗽。
他想了想沾着煤灰,在紙上寫:爲什麼。
時間不長,新的一行字浮現出來,寫着:因爲我是你,我瞭解你,可是你卻不瞭解我。
我不明白。老爸寫着。
紙上浮現出字來:你瞭解你自己嗎,你瞭解你的心結,你的執着,你的心障嗎。你或許瞭解,但是你能深入無情地剖析自己,面對自己嗎?你不能,我瞭解你馬國強,你太懦弱了。咱們兩個的區別就在於我比你堅強。
老爸手指顫抖,想寫什麼已經寫不下去了,他的面色泛起病態紅潤。
我在旁邊默不作聲,此時此景太過詭異,我忽然打了個激靈,蹦出想法。這種情景怎麼這麼像人格分裂呢,老爸分裂出了兩個人格,兩個人格在爭奪肉身。誰活誰就留下來,誰死誰就湮滅。
而眼下這間屋子,就相當於肉身,也是兩個人格廝殺的戰場。
不對勁啊,非常不對勁,燭臺光幽幽而燃,屋裡盪漾着陰森詭譎的氣氛,我頭一次開始產生質疑,對老爸關於妄境修煉這種說法的質疑。至於再往深裡想,我的腦力又不夠。
我看到老爸沾着煤灰在紙上寫字,他和另一個自己,通過文字交流,開始了撕逼之戰。
他寫的是:我不懦弱,我比你想的堅強。
這行字出現後,相隔不到幾秒鐘,紙上浮現出新的字:你堅強?那我問問你,你是不是心裡還想着慧慧?
我皺眉,慧慧看樣是老爸的老相好啊,這個名很陌生,肯定不是老媽。
老爸咳嗽着,顫着手指寫:想又怎麼樣,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說給你兒子聽。看看馬連科會不會接受。那邊寫道。
老爸擡起頭看我,我趕緊說:“爸,你不用說給我聽,我對打探別人隱私也不感興趣。”
“多少年了,我確實一直放不下。”老爸說:“兒子,今天你必須得聽,我藏在心底太久太久了。”
老爸告訴我,在他年輕時候,至於是在哪一年哪一個世界,這個他沒交代。有一個女孩特別喜歡他,長得也不賴,挺漂亮的,當時他對這個女孩不算有感覺,但人家主動追求他,他還是來者不拒。老爸是有大秘密的人,跟誰也不談及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而那女孩太愛他了,就想深入瞭解他的全部,這就引起了老爸的反感。然後兩人分手了。
我聽得直撓頭,這也沒啥啊,男女談對象,覺得不合適分開很正常。
老爸沉默片刻,說:“後來,她死了。”
我驚訝,老爸道:“這件事在我心裡一直是個疙瘩,始終放不下,藏在最心底。”
“爸,別多想了,這隻能說明你和她沒緣分。”我說。
老爸沒多說,氣氛有些壓抑,我岔開話題說:“爸,你怎麼想到自殺這個方法。”
老爸道:“其實我和另一個‘我’,我們之間是有聯繫的,只要心念一生,我們差不多會採取一樣的行動。通過自殺,我有辦法讓自己假死過去,而他說不好可能就真的死過去了。”
我不太理解,但大概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夜色漸漸濃重,另一個“老爸和我”對我們不能構成任何直接的威脅,只能通過文字騷擾,我們不看就行了,就這麼僵持住。
我實在不想再在這裡呆了,不知老爸打的什麼主意。他不和我交流,盤膝打坐,默默禪定。
我站起來,在屋子裡輕聲踱步,心亂如麻,撿起那份資料翻了翻,誰這麼無聊,把我的經歷都寫成小說了。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莫不是另一個“我”寫的?
我趕緊甩甩頭,自己都魔症了。可還是止不住的想,此時此刻屋裡的那一個“我”在幹什麼,也在煩躁地走來走去,看資料文件嗎?
我似有所察,突然擡起頭,看到窗外不遠處的門前,模模糊糊站着人影。
我擦擦眼仔細看,確實是一個人。一身黑衣服,光線又暗,幾乎看不清楚。這人身材很挺拔,像是一棵樹,就這樣靜靜矗立在門前,如同石碑。
我回頭看老爸,老爸還在靜默打坐,我不想打擾他,便來到門前。那裡倚着鐵杴把手,外面不知來的是什麼人,機關還是留着的好。我抄起一捧煤灰在手裡,等着那人要進來,先潑他一臉。
透過窗戶緊緊盯着他,那人一動不動,會不會是死人?實在是太詭異了。
這時我忽然看到那沓資料上,隱隱出現一行新的字。我把煤灰放下,拾起燭臺,用手掩着光去看。
這行字寫得很急促,比劃倒了,上面寫着:國強,快,他來了!
後面打了個大大的歎號。
這行字很明顯是另一個“老爸”寫的,他說的“他”是誰,是屋外的那個人嗎?看口氣很焦急,還是拿給老爸看看。我拿着資料來到老爸近前,輕輕碰碰他,老爸緩緩睜開眼睛。
我把這行字給他看,老爸擡起頭看着門外,表情很複雜,他剛要說什麼,一聲巨響,大門居然被踹開,鐵杴倒在地上。
屋外的黑衣人,站在門口,看不清相貌五官,能感覺到他正在盯着我們。
那人緩緩走進來,手慢慢伸開,手裡居然提了一把古樸滄桑的寬刃劍,劍身泛着青銅色,殺氣四溢。
我護在老爸的身前,端起燭臺。火光幽幽,照亮了來人,一看到他,我幾乎秉燭了呼吸。他和老爸長得一模一樣,留着長長的頭髮,結成了髮髻,披着鼓鼓囊囊黑色的獸皮。
他和老爸最大的不同就是氣質,這個人堅韌不拔,眼神深邃。
“你是哪個?”我磕磕巴巴地問,覺得他有些面熟。
那人笑,揮舞了兩下手裡的古劍,把劍身隨手插在地上。那麼厚的地板,劍刃就跟切豆腐一樣,深扎其中。他慢慢解開外面的黑衣服,露出裡面土黃色的道袍。
我想起來了。在剛入畫的時候,曾經路過一片墳地,有個長得很像是老爸的道士坐在其中,衝我招手。當時我害怕極了,連滾帶爬跑了,沒想到他現在出現了。
我真是有點糊塗,這個道士是誰,爲什麼和老爸長同一個樣子,難道——一股寒氣竄到發頂,難道他也是“老爸”的一個?
“想起來了?兒子。”道士笑着看我。他拔出劍,指着老爸:“馬國強,我追了你三個世界,終於找到你了,你可以死了。”
“你是誰……”我問。
道士說:“馬連科,到我這來。你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人。和馮君梅、歐陽林一樣,只是我在妄境世界裡的一個投影。我纔是你真正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