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筠看着武承訓,忍不住蹙起眉頭。
人要是表裡如一,憑他是囂張跋扈還是城府深沉,都不足懼,怕的就是武承訓這種外寬內深的人——誰知道他處心積慮裝傻子是爲了什麼?
當初自己是爲了謀求生路、保全妹妹,不得不與高氏周旋,可武承訓一早就被立爲世子,陽筠實在想不出他哪用得着如此經營。
她不禁替陽筱擔心起來。
陽筱入燕,爲的就是幫襯她,可對方是武承訓這樣的人,怕筱兒不是對手,到時非但不能借力於武承訓,反而要被夫家拿得死死。一旦他們發現筱兒有所圖謀,不知會不會善待她。
然而八字已經換過,都說是天作之合,如今議親到了一半,怕筱兒只能嫁過來了。
陽筠有心提前與陽筱通氣,告訴她自己過得甚好,讓她收收性子,卻怕陽筱不肯聽勸。
但無論聽還是不聽,這話她都必須要說。
陽筠看向武承肅,在偌大燕國裡,能保住她們姐妹的似乎只有他了。
她忽然又生出動搖的意思來,不過一閃念,卻又被她強壓了下去。
如今容不得她畏首畏尾了。
陽筠轉過頭認真看着宴席上熱鬧的歌舞,即便眼神難掩黯然,也做出個十分欣賞姿態。
舞畢,武嶽與錢氏分別賞了一衆舞姬,得了賞賜的舞姬喜不自勝,紛紛叩頭謝恩不止。待舞姬退下後,演樂之聲漸起。宴席這才真正開始。
還沒吃幾口,寧王卻有了幾分醉意。
武承訓要娶太子妃胞妹。又是高陽國的二王主,他哪能不高興?但直到開宴了也不見惠王和武承思。寧王不禁興致索然。
那倆人帶兵在外,今年除夕是回不來的。
他倒不是爲不能團聚而傷感,實在是想起自己此番沒能帶兵,心中有些不痛快。
寧王心裡難受,不覺多喝了幾杯,武承訓見了着急,低聲勸了一句。
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麼,不過匆匆一句而已,寧王竟把酒杯放下。又跟往常一樣大大咧咧地說起閒話來。
陽筠見狀,眉頭鎖得更緊了。
好巧不巧,寧王又提起魏國來。
“聽說周道昭好命,兒子給他生了個貼心的孫女。”寧王說着,嘿嘿一笑。
“你消息倒靈通。”武嶽瞥了寧王一眼,微笑道,“纔剛過了滿月,你竟然也知道了。”
寧王繼續笑着,與武嶽聊了幾句魏國的閒話。
他最喜歡打聽魏國的事。
誰都知道周道昭是陛下的心病。連現今的太子妃都是從他那裡搶過來的,而周道昭又多方結交,顯然不懷好意。寧王既然喜歡帶兵,對魏國的事自然要多留心。
一旦打起來。定是一場持久的硬仗,或許經年也未必打得完。
到那時候,他便有了用武之地。且對方是那個他光聽名字就不耐煩的周道昭,這仗打起來纔有樂趣。
寧王說了半天。卻依舊圍着周道昭打轉,除了偶爾議論一下週紀。並沒有提到魏國其他人。
陽筠原想聽聽有無周繹、周綽的消息,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提及,便只得作罷。
看來周綽也和周繹一樣,終於接受周道昭的安排,由着陽筱嫁入寧王府了。
想起周道昭的心狠,陽筠不禁苦笑。然而似乎也只能怪周紀自己不努力,命又不好,竟就生了個女兒,這樣一來,周繹路上的阻礙又少了些。
武承肅早將陽筠的若有所思看在眼裡,見她忽然苦笑,自然把事情想得更偏。
他分不清心中是怨氣還是怒火,只得借酒澆愁,直到喝了不知多少酒,這才知道心中多痛。
武承肅尚有意識,強撐着與衆人一同守了歲後,坐車輦回了東宮。
原想在雪中走走,醒醒酒,及下了馬車,陽筠卻發現武承肅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她親自上前扶定他,讓丁鑫立即準備乘輿。
丁鑫應聲而去,留了他倆在外頭。
武承肅腦中尚有七分清醒,只是覺得憋悶異常。他斜眼看向陽筠,發覺此時的陽筠甚是好看,好看到教他移不開眼。
陽筠頭髮全部挽起,露出整張雪白的臉,由於天寒,臉頰恰到好處地微微泛紅,倒像塗了一層均勻的胭脂。她穿了寶藍色銷金團花的宮裝,披着灰色罩面鑲金絲飛鳳紋的鶴氅,脖子上圍了塊雪白的貂皮,愈發襯得一張臉清麗好看。
他真的沒見過這般好看的一張臉。
武承肅看着陽筠,忽然想要任性一番。
從懂事起,他便時時處處控制自己的言行,從來沒有隨性而爲過。沒人知道他喜歡什麼,沒人關心他要什麼,似乎他生來就是太子,做一切都份屬應當。
嫁入東宮的女人,多半是不情不願的,他便也樂得清靜。另有一些侍妾從小便受訓,按照宮裡的規矩培養起來,可那樣的人不僅沒趣,還多了許多功利心在裡頭,武承肅懶得見,卻不得不敷衍。
陽筠不同,當初她是被迫入燕。
武承肅纔剛要咧開嘴笑,果然又想起近日的煩心事。
的確,陽筠是被迫入燕的,她有個心上人表字“陳理”,是周道昭最爲重視的兒子周繹,而當初她彈琴、抄詩,爲的都是那個該死的周繹。
她對自己,或許從來沒有動過真心。
武承肅越想越覺頭昏,也不顧身旁一堆提着燈籠的宮人,直接捉住陽筠的手握得緊緊。
陽筠纔剛還在看雪景,被武承肅忽然握住手,顧忌着身旁身後都是燈籠,下意識就要往回抽。
殊不知此舉在武承肅看來,竟成了陽筠避諱與他親密。
武承肅的腦子亂了起來,從前勉強壓下的念頭一股腦兒地冒了出來,讓他愈發難以自控。
待丁鑫帶着擡乘輿的力士一路小跑過來,武承肅只冷冷吩咐了一句“去八鳳殿”,便先上了乘輿。
陽筠只得跟着,由珠兒扶着坐上太子妃的乘輿,心中卻十分忐忑。
她隱約感覺到了武承肅的異樣,大抵也猜得到是爲何,但她實在不願一切這麼開始。
武承肅顯是藉着醉酒胡鬧,雖然鬧得不露痕跡,不過是因爲現還在外頭,身邊有一堆宮人,一旦進了八鳳殿,誰知道他是不是就要發瘋。
然而由不得她細想或是拒絕,八鳳殿已在眼前。
ps: 預備開始還債了,最近加更,目前欠下的是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