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靜得厲害,武承肅敲桌子的聲音愈發顯得突兀。
“篤篤”的聲音全落在了姜華心上,驚得他一個激靈接着一個。雖沒聽到帝后與殿下說了些什麼,但觀察太子變幻的臉色,姜華覺得,他似乎猜到了太子爲何動怒。
他首先想的不是請罪,而是做什麼才能讓太子寬心,好歹把午膳吃了。
趁着給太子換茶的工夫,姜華悄悄出去,讓丁鑫去請太子妃來。
武承肅正在心中反覆回憶身邊的人和事,纔剛有了些眉目,忽然聽見外頭內侍報說,陽筠已到了殿門外。
他清楚這是姜華搬了救兵,不禁斜了姜華一眼,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武承肅站起身等陽筠進來,想要面色柔和一些,卻怎麼也做不到。
丁鑫苦着臉去八鳳殿求見時,陽筠還覺得稀罕,按說此時正是太子議事的時候,沒得說太子爲了政事生氣要她去勸的道理。
及丁鑫進殿稟告,陽筠才知道出了大事,武承肅爲此連飯都不記得吃。陽筠略整理了衣裳頭髮,由珠兒陪在身邊,跟着丁鑫往前頭來。
雖然武承肅起身迎她,陽筠還是覺得他臉色嚇人。她瞧了姜華一眼,本想尋些點頭或搖頭的暗示,不想只看到一張灰敗的臉。
莫不是姜華得罪了太子?
陽筠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若果真是姜華犯了事,武承肅的臉色應該更難看纔是。
見武承肅故意站起身相迎,陽筠頗有些感激。她走上前,微笑着輕聲問道:
“這是怎麼了?臉色竟差得很。”
武承肅心中愈發難受。
她既然來了,那麼武承訓的事就不得不提。
可看陽筠面上帶笑,他哪能說出口?武承思的事她還沒答應,忽然又冒出個別人來,這好像在跟她說自己靠不住一般。
“你怎麼來了?”武承肅問道,聲音還算柔和。
陽筠微微一怔,心道他明知故問,卻找不到什麼妥當的回答。
總不能說是他不記得三餐,身邊服侍的看着着急,巴巴地把她搬來當救兵的吧?
“閒着無事,隨便走走。”陽筠故意往四周架子上打量了一下,“忽想來尋幅好字瞧瞧,到了殿門才聽說殿下今日竟沒議事,便進來給殿下問安。”
“用過午膳了不曾?”武承肅話一出口,纔想起自己尚未吩咐用膳的事。
“還沒到時辰呢,”陽筠笑道,“殿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麼?連時辰都不記得了。”
武承肅勉強一笑。
陽筠看在眼裡,知他必然遇到了爲難傷心的事。
“殿下想是還未安排午膳吧?”陽筠不再兜圈子、全體面,直接相邀,“八鳳殿裡都安排好了,好歹份例不差,請殿下移步如何?”
三餐規矩大,但晚膳卻是應景居多。筵席、宴請多安排在晚上,且步驟冗繁、節奏拖拉,晚膳的或早或晚也不那麼嚴格,不過隨便吃幾口便罷了。
然而早、午膳最忌不守時,沒得說過了時辰還要用膳的,普通人家如此不遵教訓,過了時辰還興火煮飯,要麼是不懂規矩,要麼是家有病弱,宮裡自然更加忌諱。
如今武承肅既把午膳忘了,再吩咐未免晚了。
見陽筠相邀,武承肅也想趁機把話說了,跟着她往八鳳殿去。
等了沒多久,宮人擺上菜飯,二人規矩用了,一餐無話。
用膳畢漱了口,武承肅直接往內室走。陽筠示意侍女留在外間,自己跟着進去了。
武承肅猶豫再三,終還是直截了當地把武承訓的事說了。
他自然要說明這是陛下的意思。倘若陽筠想得偏了,誤會他倒也罷了,萬一因此爲難,當真定下了武承訓怎麼辦。
果然如武承肅所料,陽筠一口回絕,不僅武承訓不行,連武承思的事也作罷。
“承思當真是好的。”武承肅擔憂道,“你若覺得尚可,我自會與父皇周旋。”
陽筠擡頭看他,目光十分柔和。
連飯也不吃,竟爲了這等小事?
若不是他方纔把武承訓說得無甚可取之處,爲了不讓他爲難,或許她會答應武承訓的事也未必。
陽筠剛要開口相勸,忽然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這等小事哪值得他那般動氣?
她思忖片刻,這才驚覺武嶽的用心。
而武承肅陰着臉,不是因爲心中爲難,而是恨身邊有人告密。
那個人無論是誰,自然不希望她站住腳。
而她在燕國站不住腳,得益的人就很有限了。
想起段良媛當初的話,陽筠心中冷笑,問了句:
“父皇提寧王世子時,母后可在側?”
武承肅苦笑,她還真是聰明。既然聰明至此,點頭也都省了。
陽筠果然懂了。她覺得頭皮發麻,沒想到有人一早就等着害她,更想不到這人會是皇后。
和武承肅之前一樣,陽筠腦中也飛快地過着崇仁殿一衆宮人。
必然是太子貼身的,或是消息靈通的。
必然對皇后忠心,對太子則更加忠心耿耿。
那便只能是姜華。
陽筠不知是該敬姜華赤膽忠心、凡事都以武承肅爲考量,還是該恨他從沒正視自己。
似乎在姜華眼中,她只是個能令太子寬心、能給太子解悶兒的,而從來不該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因爲她幫不了武承肅。
即使陽筱嫁給武承思,在未來的十年裡,武承思沒有機會出人頭地、創下什麼豐功偉績,那麼她自然還是幫不上武承肅。
陽筠忽然覺得,姜華的聰明只在內宮,或許還有朝堂。
而天下大事,他要麼是知道的太少,要麼是見識太短淺。
若武承思果然如太子等人誇讚的那般人品出息,他想要出頭,實在是容易得很。
而功成名就的武承思雖比不上錢氏根基深厚,在朝上的影響力卻不容小覷。
若是他娶了陽筱,武承肅的天下怕是更穩許多。
陽筠把姜華看成糊塗人,氣便漸漸消了,只是面上遲遲沒有恢復血色。
看見陽筠氣得臉色發白,武承肅心下已有了決定。
姜華是不能留了。命可以給他留着,畢竟其行動也是出於忠心,只是不能讓他繼續貼身服侍。
不能讓他知道太多。
武承肅在心中盤算着如何妥善處置姜華,陽筠卻想起一件她險些忽略了的事。
她想起中秋宴上寧王的垂頭喪氣,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武嶽提起武承訓,怕不只是截斷武承肅的路這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