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憐兒回到租住的院子。她推開廂房的門,虛谷趴在牀上呼呼大睡。
她轉身看去,院子依舊。沒有地毯,沒有屏風,沒有榻幾。也沒有那個長眉入鬢,俊美張揚的魔門明徹。
他真的走了。就像從來沒有來過。
她順着門軟軟地滑下,抱着膝坐着:“你倒是拍屁股跑得沒影了!虛谷醒了,我該怎麼辦啊?”
“小師祖!”
肖憐兒心虛地回頭。
虛谷起了牀,伸着懶腰。歪着頭看了眼天色,嘀咕道:“我逛完街回來就睡了一會兒,怎麼天都快黑了?小師祖,你在拍賣會上買到什麼沒?”
逛完街回來睡了一會兒?明徹給他下的幻術中,讓他記住些什麼?
肖憐兒試探地說道:“誰讓你不陪着我,非要去逛攤點的。”
虛谷賠着笑臉道:“難得出來一次嘛。你又給了我那麼多靈石,不買點東西怎麼行。說說嘛,拍賣會上買什麼好東西了?”
他記得自己今天去逛店鋪攤點了。他還記得什麼?肖憐兒故意說道:“回頭告訴師傅,說你只顧自己逛街,讓我一個人去拍賣場買東西。師傅肯定罵死你。”
“小師祖,別呀。你別告訴祖師爺,以後我任你差遣!快說說,拍賣會上有什麼精彩的事!”
這樣,就不怕說漏嘴了。肖憐兒終於鬆了口氣。轉念又想,原來明徹就沒打算再回來。她心裡暗罵,利用完買了東西就走是吧?活該被韓修文打傷。
那隻爪子究竟是什麼怪物?元嬰修士的防護符陣在那隻爪子面前像紙一樣薄,輕輕鬆鬆被它撕裂。
她心裡的疑問又糾結成一團亂麻。嘴裡誇張地告訴虛谷:“魔門中人闖進拍賣場啦!被掌教道君識破!哇,打得那叫一個精彩……”
很精彩。
她現在都記得明徹站在漫天繁花之中,張揚大笑的模樣。
……
第二天一早,她和虛谷就返回了天穹峰。
才進搖光殿,肖憐兒眼睛一亮。這哪是二師兄應春山出關,三師兄顧小風回宗門啊!明明就是兩隻移動的錢袋!裝着給自己的見面禮來着!
“憐兒!快來見過你兩位師兄!”清風長老樂呵呵地把肖憐兒叫了過去。
把戒指還給了清風,肖憐兒規矩的向他行了禮:“師傅,我買了好多青目山沒有的食材,兩位師兄也在,晚上我做幾樣好菜侍侯你!”
清風樂得合不攏嘴:“乖!快去給你師兄們見禮!”
肖憐兒挨個行了禮,滿臉期待之色。
應春山白面無鬚,看起來像個私塾文人。他老成地回了半禮,掏出一枚圓形的陣石:“師兄專修陣法。這套八荒陰陽陣是我才做好的。師妹外出歷煉,休息時佈下,可收斂氣息,確保安全。”
“多謝師兄!太好了!”肖憐兒識貨。外出歷煉時,有此陣在手,休息方便,還能隱藏蹤跡。
她笑咪咪的將陣石放進儲物袋,看向另一隻花哨的錢袋:“三師兄好!”
顧小風看上去十八九歲。他穿着件紫金色的織錦長袍,一頭長髮披散,額間勒着條繡朱雀紋的錦帶。腰間玉佩荷包金三件兒一應不缺。一雙眼角上挑,自然含笑。眉宇間一股風,流流轉。
他瞅着眼前的小姑娘,抽出了一條手絹,故意板着臉:“給你擦鼻涕用!”
綠色的絹帕,入手略沉。瞧不出什麼質底。不用說,肯定是件法寶。肖憐兒扯着看來看去,嫌棄地說道:“人家往手帕上繡花繡草,這上面居然繡了間屋子!我拆了繡些花鳥好了。”
顧小風哼了聲,將帕子搶過來,朝空中一揮。
空中出現一塊綠草地,一間精巧的木屋。
“女孩子嬌弱。出門在外,總在野地打坐睡覺那怎麼行?帶着這個,住得舒服點。”顧小風收了絹帕,將它塞進肖憐兒手中,“回頭師兄再給你弄點上等脂粉。女孩子嘛,要注意保養。成天喊打喊殺的,長大了沒人要!”
肖憐兒乾笑着接過。她怎麼忘了呢?顧小風可是名揚蒼瀾,最懂得憐香惜玉的顧家風,流十九少!
“好了,後天真傳弟子比武,都回去歇着吧。晚上來邀月臺吃飯。憐兒,你留下。”清風揮手把一衆弟子趕了出去。
應該是問拍賣會出現魔門中人的事。肖憐兒瞞下了自己把明徹帶進去的事。只說了明徹和韓修文出現在拍賣大廳的事。
“你認清楚那人是明徹?”清風長老低聲問道。
“嗯。不過,我誰都沒有說。也沒告訴掌教道君。”
清風長老撫摸着肖憐兒的頭髮,嘆了口氣:“他用兩枚八品上清丹換掌教一對水天蛟翅膀,掌教倒還佔了些便宜。只是道魔不兩立,掌教發現了他,也沒有放過他的道理。大概一百多年前,爲師曾和他在雪山之巔結識。師傅自認光明磊落,若被人知曉,也免不了被三宗四門問罪。憐兒哪,替師傅保守這個秘密可好?”
“師傅,你放心吧。我以心魔起誓,絕不泄漏師傅和明徹有交情的事。”肖憐兒笑嘻嘻地說道。心想,您老是元嬰長老,真被問罪,還有一戰之力。弟子我就小命難保了。
“其實道魔兩門,修煉的方法不同,目的都一致。魔門功法修煉速度快。到了元嬰之階,因根基不如道門紮實。化神飛仙時會遇天降雷劫,更爲不易。但五千年來下仙界也沒有能飛仙的元嬰修士。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門中人的修爲勝過道門。道門不服氣,指責魔門不走正道。兩門矛盾日漸尖銳。四十年前劃出地界之後,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明徹此番大鬧青陽城。看來道魔兩門之間的爭鬥又要開始了。”
肖憐兒忍不住了:“師傅,那個明徹究竟是魔門什麼人啊?他和掌教打的時候,我聽掌教說他使的法術是魔門幻術千花入夢來。”
“魔門九大秘典,只傳門中長老及立下過大功的人。不好判斷他的身份。”
“那他會的,不止是千花入夢來呢?”
清風仍搖了搖頭:“道門對魔門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們居於黑魔山以西。不像咱們有三宗四門,還有數萬門派家族。魔門,從不知其有門派之分。百年來師傅和明徹只打過兩次交道。不過是尋個僻靜之地,交換珍惜食材。只論吃食,不說兩門之爭。”
原來清風也不知道。
“師傅,還有那隻爪子!掌教說是魔物!我畫給你看!”
肖憐兒尋了筆,細細畫了起來。
寬敞高大的拍賣大廳裡數百修士面色驚恐。韓修文背對人站着,竹笛出手。空中花朵紛飛。明徹手中託着一團金色光芒,神情驕傲。背後防護符陣被撕裂,一隻巨大的爪子從中伸了出來,抓嚮明徹。
清風一怔,這弟子不僅聰明懂事,還有一手好畫技。他伸手將那幅絹收入懷中:“憐兒。師傅知道你很好奇。明徹,畢竟是魔門中人。他有什麼企圖,魔門有什麼對付道門的計劃,師傅會操心。你要安心修煉。”
“我知道了。弟子這就回澄心湖了。”沒能從清風處打聽到明徹的身份,肖憐兒也只能作罷。
清風遲疑了下。這丫頭聰明,做得一手好飯菜,不知道她能否領悟一些東西。隱晦地說道:“憐兒,今晚煮幾碗面。你試着用纏水訣和麪,看看有什麼不一樣。”
正說到肖憐兒心坎上去了。她點頭應了,回了澄心湖。
細細的麥面像初雪一樣潔白,鋪在案板上,浮起一層淡淡的冰雪之光,散發出濃郁的麥香。
一瓢靈泉水拋向空中,化爲萬千水珠懸浮在空中。肖憐兒擡手一揚,麥面灑向空中。像白霧似的麪粉迅速地被水滴吸附。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迢迢不斷。”
她施展出纏水訣。空中的粉滴聚集揉和成條。
漸漸地,形成一根不斷絕的面棍,又飛速的盤成一團。聚而分,分而合。在空中旋轉不停。
“纏水訣。取水綿長之意。抽刀難斷。”肖憐兒喃喃背誦着纏水訣的口訣。最高明的境界,是形分神不離。
“空執羅帶,回首恨依依。”
她手用力一抖,只見手中長長的面棍化爲一根根細絲,綿綿不斷落在竹竿之上。蓬鬆如網,晶瑩潔白。
鍋中水沸。麪條入水。
配上一鍋秘製高湯。大功告成。
不多不少,剛好四碗。肖憐兒喜滋滋的配了幾碟澆頭。收進了儲物袋。
走出廚房,遠遠看到橋頭坐着的長眉。肖憐兒飛了過去。一躍跳上了長眉的背:“長眉,你想我啦!帶我去邀月臺啦。”
長眉哼哼,身影飛起,化爲一道白影。
“石清楓沒有來!”
“哦,我知道了。”
“我看到他和肖明依在藥圃。哼哼。”
好吧,長眉替她抱不平了。肖憐兒摟着它的脖子,輕聲說道:“這樣最好。”
“你掛着他送你的風鈴。你騙不了我。”
肖憐兒想了半天,告訴長眉:“我收下風鈴不是因爲喜歡它。而是它在提醒我。什麼是真心。”
“小姑娘懂什麼真不真心的。”
長眉嘴裡這樣說,卻不再提石清楓了。
落在邀月臺上,亭子裡清風和兩個師兄都在。肖憐兒跳下長眉的背,從儲物袋裡取出自己那碗麪:“這份給你。不夠,我回去再煮。”
長眉的嘴巴撅起:“不愛吃麪!”
“你試試麼。回頭我給你做酒心果子餅!我去找師傅他們了!”她撓撓長眉的胳膊,笑嘻嘻地跑了過去。
三碗麪擺在石桌上。白玉爲盆,湯清如水,面似一窩絲。配了四碟澆頭。
顧小風偷偷看了眼師傅。清風動了筷子。應春山也跟着動了筷子。他嘆了口氣。小師妹真有那麼好的廚藝?給小師妹面子,吃吧。回頭再告訴她,自己走遍蒼瀾,吃過多少好吃的面!顧小風吃了一口,擡起了頭。
香,纏(綿)不盡。味,百轉千回。恨,恨不得把碗舔乾淨了。
“好!”清風大笑,“春山可吃出什麼來了?”
應春山站起身,舉手一揖:“小徒獻醜了。”
躍到亭外,手中一條黃色的帶子纏繞刺削。
“纏水訣?”肖憐兒愣了。
黃帶如龍翻騰,金丹修士施展開來的威力不同凡響。應春山嘴裡發出一聲長嘯,眼裡精光閃爍。他回身朝肖憐兒拱手:“土乃大地之母,地無盡,土不絕。如流水不斷。多謝小師妹一碗纏水面,讓師兄受益匪淺。”
清風點頭:“小風呢?”
顧小風修劍。他撓撓頭道:“我明日去幫師妹切切菜吧!”
“算你小子聰明!”
清風語重心長地說道:“法術都是人創造的。元道宗自建宗以來,不同體質修不同的法術。師傅是土性體質,某日卻從一道魚肉中領悟了銳金劍意。春山能用水性體質專修的纏水訣。小風同樣可以領悟新的劍訣。你們不要拘泥於已經固定的法術。領悟自然之道,就能領悟全新的法術。”
肖憐兒垂下眼眸。心情激盪。水,也能像火焰一樣燃燒嗎?
三個弟子都有所感悟,齊身向清風行禮:“謝師傅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