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恍惚,明徹眼前便生出重重疊疊的畫面。
他彷彿行走在夢境中,視野隨着腳步不停發生變化。
混沌世界戰亂不休。妖魔獸各族強者稱霸一方,驅凡俗人類爲奴。數萬年過去,人類強者如異軍突起,加入了爭奪地界資源的戰爭。明徹看到了耀日,他像東方初升的旭陽,從地平線升起,驅走了混沌世界的黑暗。
耀日騎着朱雀而來,繽紛的尾羽在空中留下絢麗的色彩。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隊伍日漸龐大。明徹看到他和自己越來越近,耀日身上的神光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卻看清楚了耀日身邊騎着青色水麒麟的女子。秀眉如籠煙,眼波凝霧,嬌弱柔美。和肖憐兒的臉一模一樣。
隊伍從他面前呼嘯而過。女子揮舞着一把青色的大刀。刀光所到之處,紫焰熊熊燃燒,帶着欲焚盡天地的威力。
明徹忍不住想笑。這丫頭的模樣真能騙人。
轉瞬間,他就看到跪坐在樹中凹坑裡的肖憐兒。緊緊捏着一雙小小的拳頭,又是吃驚又是害怕地望着自己。他望着她,眼中繁花朵朵綻放。
那些花飄出了他的視線。淺綠光華凝聚的寒晶蘭,翠如碧玉的雷劫木樹枝,紅似寶石的焰蛇草在空中飛舞。
他擡起頭。空中的畫面停滯了。鐵青色的鳥爪從她身上穿過,鮮血沿着尺餘長的指甲滴落。她身後是騎在朱鳥上的耀日。她的身周散落着黑色的丹鼎,鼎中飛落出花草。
明徹聽到自己喊了她一聲,朝她飛去。沒等他飛近,停滯的畫面像摔碎的鏡子,化成了碎片。
風起於青萍之末。東方天之盡頭一縷微風漸成風暴。自東向西慢慢的壯大。所到之處,山峰被夷爲平地,大地被撕得粉碎,空間漸漸被割裂開來。濁氣下沉,元氣上浮,中間形成了虛空。
風暴的尖端生出了一縷劍氣。脫離了風暴遊走在混沌之中。明徹看到了自己如何由劍氣生出靈智。像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披着金色的微光,四處亂飛。
沒有人能料到這場風暴能將混沌天地徹底分開。風暴來臨之前,離西南莽牛山脈獨角嶺不遠的小天神花園依然鳥語花香一片平靜。
明徹站在一隻白玉般的手掌上,看到嫵月溫柔地對自己說:“你放心,沒有人知道我從天地熔爐裡撿了你出來。”
地面突然震動。他順着嫵月的目光望出去。灰白色的風暴突然出現在眼前。像一個巨人,鼓起腮幫子吹了口氣。小天神花園斷成了數截,眨眼工夫就和獨角嶺分開。擎天宮越來越遠。白晝變成了黑夜。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
等到一切平靜下來,明徹已站在一條寬闊無比的石道上。
石道兩端巍峨聳立着十八神將的石像。他和前來賀喜的修士們沿着石道前行。右首第一座石像前圍滿了人。
聲音竊竊如私語,又分外清晰:“看不清楚她的臉呢!”
“耀日神君娶的是神將暮紫啊!”
“暮紫從不離耀日神君左右。神君與她感情甚篤,正是良配呢。”
耀日城城門大開,他跟着南來北往的修士走了進去。
長長的紅毯從城門一直鋪進了城中最高處的仙宮。青色的石階盡頭,仙宮二層的平臺上耀日神君與一個女子攜手並肩。
明徹看不清兩人的臉。耀日神君全身籠罩在燦爛的神光之中,峨冠寬袍,宛如天神。他身邊的暮紫白裙曳地,臉像隱在霧中,模糊不清。
耀日託着一頂金色的羽冠,聲音響徹天地:“今日我耀日迎娶暮紫爲妻,多謝諸位前來觀禮!”
金冠落在她發間,長長的五彩鸞羽順着她的黑髮披散。光芒讓她的臉更加模糊。明徹只覺得她像一座沒有生命的塑像,靜靜地站在耀日身邊,任他擺佈。
嫵月出現在明徹身邊,他聽到她低聲說道:“他居然娶了個呆女人。”
鳩神君的本尊在他身前飛舞:“耀日娶了她。只有本座能幫你奪回來!你看,咱們現在有共同的敵人。”
明徹望着高臺上耀日捧起她的臉。剎那間他看清楚了她。那眉,那眼,無不是他熟悉的肖憐兒。胸腔裡的心急促地跳動起來,痛得似要炸裂開來。
九頭鳩鳥在他面前飛翔,擋住了他的視線。它的聲音越來越急,不遺餘力地挑唆着他。
明徹按着胸,額頭青筋乍現,彷彿已控制不住心裡那股快要噴薄而出的焦急與憤怒。
青光閃了閃,如烙在肌膚上的水麒麟散發出冰涼溫柔的氣息。像一盆水澆在了火上。明徹神智一清,那些畫面與九頭鳩鳥在眼前碎裂開來。心裡的痛楚一點點消散。
等他平靜下來,冷汗已綴滿了前額,無力地坐在了地上:“好險!”
鳩神君的元神身受重傷又切斷了與本體的聯繫。藉着明徹瞬間鬆懈的心房,不顧一切地衝撞着封禁自己的劍心。讓明徹走進了自己與鳩神君所擁有的記憶。
鳩神君放出最刺激明徹的是耀日神君迎娶暮紫的畫面。她和肖憐兒一模一樣的臉讓明徹差點心防失守。虧得她封在他胸口的水麒麟讓明徹冷靜下來。
肖憐兒的前世不僅是易輕塵,還是混沌時期耀日神君麾下的神將暮紫。
“難怪她能以五行靈物重塑身體。”
明徹一把撕開衣襟,尺餘大的水麒麟像紋身似的貼在胸口。
魔門中肖憐兒央求菩提葉上的水麒麟保護自己的一幕出現在他眼前。鳩神君送進他腦海中那十八神將石道上,騎着水麒麟的女子石像同時出現。
他的手掌貼在肌膚上,感覺到水麒麟發出的善意。明徹眼中出現一絲困惑:“如果你來了仙界,恢復記憶,你會怎麼選?”
如果她知道她前世是神將暮紫,耀日神君的夫人。她該如何面對耀日與自己?
她會回到耀日身邊嗎?這個念頭閃過,明徹心裡一酸,胸口劍心之中的鳩神君元神又開始蠢蠢欲動。他臉色一冷,盯着前方九頭鳩座上死去的鳩神君說道:“魍魎手段使一次便罷了。你別忘了,我是劈開天地所生的劍靈。我的心無堅不催,你的元神休想逃離。”
彷彿聽明白了他的話,劍心之中的鳩神君元神停止了無謂地掙扎,靜默地等待機會。
自爆的元嬰是明徹分出的部份劍魄。此番瞞天過海,反噬了鳩神君的元神,他也受傷不輕。
鳩摩要收服了明徹,山巔諾大的鳩宮之中早設有結界禁制,空無一人。明徹可以放心大膽地在宮中療傷。只有自己恢復之後,他才能慢慢煉化鳩摩的元神,提升自己的實力。
明徹指間在九頭鳩的屍體上一劃,從中取出一枚拳頭大的白色妖丹。
這是妖獸族修煉的內丹,也是自然而生的儲物空間。鳩摩元神被拘在他的劍心之中,屍體的妖丹便任由明徹擷取。
他取出內丹的瞬間,聽到心裡再一次傳來鳩神君的怒吼。明徹置之不理,在空間中一陣翻找,將有用之物移進了自己的儲物空間。
掌心託着鳩神君的妖丹,明徹分出了一縷神識注入其中。妖丹光芒大作,中間隱隱出現明徹的身影。他輕叱道:“去。”
妖丹一閃進了九頭鳩鳥的屍體。
心裡響起鳩摩元神狂怒的聲音:“你居然敢讓本座變成你的傀儡?!”
九頭鳩鳥在明徹的注視下化形成人,恭敬地站在一旁。
明徹大笑:“放心吧,等我煉化了你的元神。你想當傀儡我也不幹。”
他取了些珍貴的藥材丹藥,不理會鳩摩咆哮的元神,靜靜地養傷。
不知不覺,他一入定便是月餘。
此時,肖憐兒正站在魚鳧島的邊緣。雲海那邊是鳩神君控制的青丘洲。
上古青丘乃是妖獸九尾白狐的聚居地。隨同元氣上浮,號稱青丘洲,事實上整座洲便是一座青丘山,山上建得一座青丘城。城主霜華是九尾狐身。城中男女皆美貌妖饒。
流煙刀浮在肖憐兒身側,往事一一浮上心頭。肖憐兒感慨道:“要去天盡洲摩巖山,青丘城乃必經之地。城主霜華僅餘八尾,斷掉的一尾是我用你斬斷的。你說,咱倆被她發現會是什麼後果?”
流煙豪邁地說道:“她敢阻攔,大不了再斷她一尾。八尾霜華久不能進階神君,大人不用怕她。”
“我是來探消息的。不是深入敵後逞英雄被圍毆的。”肖憐兒拍了拍它的頭苦笑,“我想,耀日放我離開,大概猜到你肯定會跟來。有你在,有這張臉在,總會有人認出我是暮紫。不然,臨別之時,他爲何會說如遇到有人爲難,向他求助的話。他還是不死心啊。”
她本該先去神秀山,能得到精靈族的幫助,勝算大些。然而十二年已過,她着實牽掛明徹,想得到他的消息。
流煙忐忑不安:“大人,你不要趕我走。”
肖憐兒笑道:“我不趕你走。我需要你,流煙。只不過暫時委屈你進我的儲物手鐲呆着。我借道青丘城,霜華不見得會發現我。”
聽肖憐兒說需要自己,流煙毫無怨言,嗖地被她收進了儲物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