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諾、袁淺一行四人在鄉村隱居,殊不知,山中才幾日,世上已千年。
京城,董雲峰一聲石破天驚的吶喊,激化了皇權和袁家軍團間本就存在已久的矛盾。
出於對新月安全的考慮,清羽又命人將新月接進了梅家。果然,六月二十日深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將董府燒了個乾乾淨淨。第二日,得到這個消息的新月不顧一切奔去董府時,只剩下滿目瘡痍和殘片,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如注的大雨忽然從天而降,將她原本就悲傷的心澆的更加透徹冰涼。
“清羽哥哥,我再也沒有家了!”新月將頭埋在清羽的肩頭,在大雨滂沱裡像是無助的孩子般泣不成聲。
淚眼朦朧裡,三開間的廣亮大門上被燒的漆黑的色彩似是抹上去的劇毒,看一眼,也能毒死人。慘白的白花零落在地上,早已被沾染的骯髒不堪。
“新月妹妹,你還有我,還有梅家。”清羽遙遙的看着正房前幾乎被大火烘乾的石榴樹,昨日還是果實盈然可愛,今朝已經面目全非,從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如斯悲情,兩人誰也沒有察覺,不遠處,一束陰冷的目光像是帶着地獄的氣息,正定定的看着他們。他微微前屈的身軀在油傘遮住的一方小小晴空下,得意又帶有殺氣,恨不得眼前二人也是昨夜葬身火海的冤魂。
他本是奉命來查看一場大火過後的董府情況的,卻不想正撞上了這讓自己痛快的一幕。
雨簾漸退,雨霧漸散,當他看夠了這一場從心底感到愜意的好戲,剛要轉身離去時,卻不偏不倚被新月瞧了個正着。
“梅清劍!”新月從小到大從未有如此失態的時候,衝入淺淺的雨幕就要上前。
清羽拉住新月,同樣看見清劍的他收起對新月的溫情,冷冷的問道:“你來幹什麼?”
“看笑話。”清劍一張胖臉,癟着嘴巴毫無感情色彩的回答。一股股燒焦的氣味在大雨的沖刷下仍舊一陣又一陣撲鼻而來,在他聞來,只有神清氣爽,“看看我討厭的人最傷心時是什麼樣子。”
“你不會得逞的!”新月擦乾眼淚,露出一個明媚的笑顏,轉手拉住清羽道,“清羽哥哥,不知道家裡潤雨的胎氣最近怎麼樣?”
“恐怕不太好,苗姨娘的性子依舊那樣,真是可憐了那個潤雨姑娘,懷着身孕還要天天捱罵。”清羽一手將油傘撐得高高的,另一手執住新月的手,“孩子本無罪,可是他的父親若是淨幹些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的懲罰可說不準!”
清劍明顯的神情一黯,焦急問道:“她們怎麼樣?”
“我憑什麼告訴你。”清羽望着眼前如千絲萬線織成的雨簾只是默然,四周並無一人,密密匝匝的絲線像是巨大的帷幕,將他原本悲傷的心更加包裹的透不進一絲愉悅。
“新月妹妹,我們回去吧!”清羽看了一眼身體有些瑟瑟發抖的新月,霸道的拉起仍有萬千不捨的她。
得知董府被燒的消息後,老塞北侯也是一陣煩悶。
他久久的坐於窗下盤腿冥想,像是陷入了兩難的抉擇裡。昨夜,平瑞王已經派阿離秘密來報,袁王爺頻繁軍事異動,謀反之心已經昭然若揭。
只是,塞北的數十萬鐵騎雖然驍勇,卻遠隔千里,有些鞭長莫及,即使星夜出發,也比不上袁王爺近水樓臺先得月。
本來,兩方軍團一直秘密監視着對方,誰也沒有輕易大範圍調兵的徵兆。
但是董雲峰的的一道奏摺,一聲高呼,緊接着又一連串的枉死,府邸被燒,已經將戰爭即將放到明面上。
“袁王爺下一步是什麼打算呢?”老塞北侯幾個日夜的操勞與思考,人都瘦削了許多,不是與平瑞王商討國家大事,就是與清羽分析敵人心理。此時,他正手握着塞北一封又一封的密信,心事如燭火般忽明忽暗。最後還是決定,不管怎樣,還是先
將梅家老小星夜送回塞北吧!
當晚,梅家秘密召開家庭會議,一番激烈的討論過後,決定梅家幾位小姐、少奶奶和小少爺都悄悄回去塞北暫避一時,其中包括喬氏、胭脂、紫潔、訪蘭和小少爺,只有紫靈堅決不回去。
她振振有詞道:“既然是悄悄暫避一時,大嫂子養病、胭脂姑娘養胎、大姐姐很少露面,暫避再合適不過,外人也不容易發現她們走了。若是我也一起走了,家裡連管事的人都沒有,外人豈不疑心?”
老塞北侯想想也覺得有理,便同意了她的話。
當晚,藉着無星無月的天然氛圍,梅家兩輛不起眼的馬車便將一行五人悄悄送出了去。這下,老塞北侯一顆心才總算是放下了半顆。
臨行時,一改雍容之風的喬氏,只穿着最普通的百姓衣服,眷戀的望着清軒與曹姨娘關押的監獄的方向,久久的不願放下車簾,哀懇的一次次的叮嚀道:“二少爺,你們一定要保住大少爺啊!我以後再也不會爲難曹妹妹了,只要他們兩個人好好的,我寧願不要這些榮華富貴,我只求他們平安就好。”
清羽無比感傷,想起喬氏曾經的風光、跋扈與狠辣,到如今終於大徹大悟,知道人間唯有生命與感情最可貴,真是不容易。
胭脂也含淚答應:“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大少奶奶,平安生下大少爺的孩子。”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那是梅家另一個希望。
喬氏懷裡的小少爺,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兀自甜甜的睡着。清羽的心裡只執念的想,但願他長大的那一刻,梅家再也沒有這種災難了。
默唸着一路平安,一帆風順,很快,那兩輛如落葉般的馬車,便捲入瞭如洶涌波濤的黑色夜幕裡。
“再見,但願我們今生還有機會見面。”清羽在心裡默默想着。
“留下是福還是禍,我都會一直陪你一起,清羽哥哥。”新月在風裡的身影,像是遠處飄飄渺渺的亭臺樓閣,充滿着綺麗與朦魅。一場大火,燒掉了她的一切,唯一留下的,就只有清羽了。
她決定以最飽滿的姿態,迎接清羽的承諾,雖然她知道,他對她不是愛,但是,那已經足夠了。她要一輩子對他奉獻最真摯的感情和愛慕,因爲,十年前那個春光明媚的石榴樹下,他已經爲她開啓了一扇再也無法關閉的門。
“好。”清羽想起恩師跪在他面前的樣子,緩緩的說道。
夜色微冷,夜風帶寒。清羽一襲青衣,惆悵的想着另外兩個人的歸宿,那便是玲瓏與芸兒。
清羽微微嘆氣,玲瓏啊玲瓏!想起她堅決不去塞北的態度,他也不知道怎麼安置她好。自從康復後,她一直刻意的迴避着清羽,還婉轉的提出要自請嫁給府裡的小廝,清羽亦是婉轉的拒絕了。
新月想了一想,卻含笑對玲瓏道:“不知道玲瓏姑娘願不願意跟隨我呢?”
玲瓏微愕,面上紅一陣白一陣,新月已經是清羽賜婚的未婚妻,跟着新月,誰知道又會生出多少閒言閒語呢?但凡大家族,多有正室夫人的侍女嫁給少爺做姨娘的例子。
見玲瓏踟躕,新月趕緊又滴淚補充道:“我的雙兒慘死了,難道玲瓏姑娘真的忍心看着我日日孤寂,沒有貼心的人嗎?”
玲瓏沒有了話說,只得含淚叩拜了新主子新月,安心做起了新月的貼身侍女。
再說清羽的另一個顧慮,那便是芸兒,芸兒也堅決不去塞北,她只說要守着老夫人的靈位,寸步不離,日日陪伴左右。她從不向任何人提起老夫人臨終前的話,也從沒有想過要真的嫁給某位少爺。
可是,命運偏偏弄人,她從不想,可是老夫人卻替她想了。她因爲覺得自己愧對老夫人的囑託,所以日日在老夫人靈位前懺悔,從無怨言。
清羽拿她也沒辦法,又皺着眉想起了另外兩個人。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
正是清劍的生母苗姨娘和潤雨。自從清劍被趕出梅府,苗姨娘的脾氣越發的不好,動輒打罵丫鬟,伺候她的蓮子、杏子因爲不堪虐待,都央求着清羽調到了別的主子那裡,連同伺候潤雨的一個丫鬟都被她趕了出去。
只有潤雨,只有懷着身孕的潤雨,逃無可逃,忍無可忍,身子一日瘦似一日,精神一日差似一日,有時候被苗姨娘罵的厲害了,她便悄悄去姐姐環翠那裡訴訴苦。近日來,更是因爲清劍在外面的所作所爲,府裡有了些閒言閒語,她的胎氣越來越不穩,郎中的意見是隻宜臥牀靜養。
她每日臥牀靜養,原本並不結實的身子因爲缺乏運動而更加蒼白,一張小臉毫無血色。她虛弱的躺在牀上,身上一條殘舊略髒兮兮的錦被,將她深深的包裹起來。
滿院子的青苔寂寂,再不復白日的清幽,只覺得有些嚇人。夜風捲起蕭蕭翠竹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哭一般,此起彼伏。
苗姨娘被潤雨粗重的喘息伴隨着痛苦的呢喃驚醒了,不情願的披着衣服走到了她的牀前,執一盞陳舊的燭火臺。許是劣質的燭火有些嗆得人腦仁疼,潤雨不安的咳嗽了幾聲。
“你個小蹄子不要每天給老孃裝病!”苗姨娘望着在牀上睡的極不安穩的潤雨,厲聲的喊叫道,“大半夜的老孃可沒空伺候你!”
除了環翠與廚子梅大昌夫婦,這個院子平日便很少有人來,尤其是今夜,伸手不見五指的今夜,連風都是嗚咽淒厲的。
苗姨娘聽了聽外面鬼魅的風聲,有些打寒戰,又湊近了望了一眼潤雨,才發覺她臉上不同於每日的蒼白,竟是熱的火紅的顏色。
她拿手摸了摸潤雨的額頭,滾燙的,她不禁抱怨道:“小蹄子,連夜裡都不讓老孃安穩些!”
不經意間又瞅了一眼牀上,只見一條曲曲折折的紅色血跡已經滴滴答答垂到了地板上,像是蜈蚣爬出的痕跡。
“來人啊!潤雨出事了!”苗姨娘嚇得一聲大叫,“快來人啊!”
岑寂的夜裡,這一聲高呼將樹上棲息的烏鴉都驚得四散奔逃,抖落下一樹樹的驚慌。
隨之而來的,是一場緊急的救治,梅家連夜又請來了那位如今已經享譽京城的神醫,但仍是沒有挽救了潤雨的命,連同她腹內的孩子,也煙消雲散。
這個帶着小酒窩的女子,神態酷似伊諾的女子,終於死在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姨娘夢裡。
的確,她的確算是一朝飛上枝頭成了鳳凰,可是這隻鳳凰,卻註定不是有福氣的那一隻。
苗姨娘跌坐在潤雨的牀旁,她不是有心的,她也想保住潤雨的孩子,將來是自己的依靠,可是,自己的苦果只能自己吞。
“去派人告訴一下清劍吧!”清羽命令梅守信打點了潤雨的後事,一切從簡,又特意賞了豐厚的喪葬費來撫慰梅大昌他們夫婦。環翠細心勸慰,好在他們夫婦並沒有十分去爲難苗姨娘。
“還不是清劍弟弟,自作孽,不可活。”紫靈毫不掩飾自己對清劍的氣憤,又望了一眼對潤雨也深表同情的新月,撇着嘴巴道:“新月姐姐真是難得的賢良,清劍弟弟可是親自派人燒的董府!你不恨清劍弟弟嗎?”
新月將頭一偏,無限淒涼與悲哀全部抿成嘴脣一個堅挺的弧度,語氣含着萬重無奈道:“怎麼能不恨?可是終究不是潤雨姑娘乾的。”
“惡有惡報!生下來了也說不定和清劍一樣是個壞種子。”婉婷被清羽拒絕後,與清羽面上一直不太和順。
“依我看,竟是不用告訴清劍了,反正他也不在意她的。”婉婷又一次發表意見。自從上次清羽拉住她,她一直後悔沒用鞭子打清劍一頓。
“大管家,你火速派人去袁王爺府通知清劍。”清羽卻毫不遲疑的吩咐道。
“你就這樣喜歡和我對着幹嗎?”婉婷又氣的瞪圓了眼睛,“梅清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