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軟榻上都鋪了厚厚的軟毯,上面放着繡萬字紋的碧綠色的大迎枕。
內室的榻上用品也都換了全新的。
東方珞就感激的看着靈芝,“多謝姐姐!在這麼短的時間佈置的這麼妥帖。”
靈芝道:“你這倒還跟我客氣起來了。只是不知瓔兒怎麼安排?東廂那邊倒是也收拾乾淨了,舒心院那邊也已經打掃了。瓔兒看住哪邊?”
東方瓔道:“就住東廂吧!祖母用慣了我,怕是換了人不習慣。”
東方珞道:“也好!畢竟剛換了環境,身邊還是有個熟悉的人比較好。鯴”
說話間,雲仙居的席面也已經到了。
陸嬤嬤喂東方侯夫人吃飯,三姐妹則圍桌坐了,一頓飯吃下來,盤子都光了。
一方面雲仙居的飯菜確實可口,另一方面,忙活了一上午也都餓了。
飯畢,東方珞和靈芝就各自回了院子。
清心院的老槐樹上,花落盡,已經結莢。
東方珞不由得在心裡暗暗的感慨,兜兜轉轉,還是回到這裡的時間最多,住着也最踏實。
五爺也不知走到哪兒了,若是知曉了今日的事,不知道會不會再搬出騰親王來壓東方侯府一下子。
東方珞伏在榻上,手裡把玩着凌五給她的玉佩。決定還是換個繩子,掛在脖子上,藏在衣服裡面比較好。
想起鍾凌風腰間的那塊雞血梅花玉,也不知道兩塊玉放在一起,哪個更值錢。
凌五的玉佩可以號令整個裕豐商號,那就不是價值連城可比的了。
但鍾凌風的雞血梅花玉可是他的私人印章啊!據說,蓋了他私人印章的字畫也不便宜呢!
只是,凌五捨得把玉佩給她,鍾凌風會捨得嗎?
東方珞把臉乾脆埋在榻上鬆軟的褥子裡,就算夏天鬆軟的褥子太熱,她還是不喜歡涼蓆冰涼的感覺。
可爲何眼前還有鍾凌風的影子在晃?
他已經無孔不入了嗎?
多久沒有見到他了呢?
扒着手指頭算算,扒來扒去,算來算去,也不過兩天的時間啊!
爲何她覺得已經很久了呢?
他這兩天過的好嗎?
鍾依曾經說過,他身子虛弱,一年到頭,有三百多天是病着的。她住在松竹堂的時候,倒是沒看到他生病。那麼她離開後,他會不會就病了呢?
生病了,就要喝很苦的藥,他會不會偷偷倒掉?
他身上隨時帶着糖,是不是因爲要經常喝藥的緣故?
本來想睡午覺的人,卻越想越清醒。乾脆從榻上一躍而起,穿上繡花小鞋,就往外走。
“姑娘!”黃鸝喊着往外追。
東方珞頭也不回的擺擺手,“我去園子裡走走!你們誰都別跟來!”
黃鸝遲疑,白鷺道:“看樣子,姑娘是不喜打擾。我遠遠的跟着吧!”
午後正熱的時候,知了卻叫的歡實。
園子裡的樹木比較多,走在其中,倒也涼爽。
不知不覺竟到了那三棵杏樹前。
杏子沒了。
東方珞就不禁想起一句詩來:有杏摘時直須摘,莫待無杏空折枝。
心下悵然,便不想多做停留,沿着斜坡而上。
坡頂,是一棵高大枝葉招展的泡桐。
想起松竹堂那棵沒能攀爬上去的泡桐,心裡不免癢癢的厲害,然後手腳並用的攀爬了上去。
透過臉盆大小的葉子看出去,整個豐園便盡收眼底了。
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真好!
東方珞從高處退回到最初的分叉處,一屁股坐在那裡,背靠在一個傾斜的枝幹上。
從懷裡掏出一包糖,取了一粒,優哉遊哉的吃了起來。
只吃一粒,剩下的又塞回了懷裡。
畢竟吃一粒就少一粒了,還是省着點兒的好。
吃完了,咂巴咂巴嘴,愜意的閉了眼睛,想着心事。
賞荷會上,貴妃娘娘會去,那樣的話,是不是就沒人注意她這個小災星了呢?
她去大吃一頓,就偷偷溜走好了。
東方珞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居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想要翻身,上半身懸空虛晃了一下,不禁打了個激靈,醒來。伸個懶腰,往四處看看。
自己也沒想到居然在樹上睡着了。
然後,不期然的就對上了一雙墨葡萄似的眼睛,幽深似黑洞。
東方珞揉揉眼睛,趕緊再看樹下,白玉似的臉龐依然還在。不禁自言自語道:“我這是做夢了嗎?那就乾脆摔下去試試,若是還在夢中,定然不會疼的!”
東方珞挪動了一下身體,決定無論是不是在夢中,都不要讓臉着地的好。
萬一把自己摔成個豬頭,賞蓮會還要
不要去?
真沒想到,夢裡的思維也是這樣的清晰。
東方珞一閉眼,便任由身子下墜。
沒有疼痛!
竟然還覺得沒來由的舒適!
輕擡眼睫,還是那片幽深,彷彿要將她吸進去。
東方珞不禁莞爾,“我果然還在夢中!鍾凌風,你知不知道你很過分?我睡不着的時候,你跑來弄得我頭大。好容易睡着了,卻還要鑽進人家的夢裡。你究竟想幹什麼呀?”
嘴角扯動,綻放如花的笑容。
東方珞一時間看的有些呆了,喃喃道:“你笑起來怎麼可以這樣好看!”
無奈的嘆息,那笑容剛想僵住,不期然的一隻小手攀爬了上來。
摸向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卻跳過了他的脣,帶着薄繭的粗糲,卻更有種癢癢的感覺。
這丫頭,真以爲是在夢中啊!所以,纔會這般肆無忌憚的對他上下其手。
東方珞頓覺身子傾斜,腳着地,還沒站穩,腮上便被人擰了一下。
“疼啊!”東方珞捂着腮,惱怒的看着那個肇事者。
男人收攏雙臂,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東方珞一下子跳了開去。
因爲疼痛來了,所以,夢醒了。
不!不是夢醒了,一切本來就不是夢。
她剛纔都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呀?
想着剛剛的言行,小臉嗵的一下就紅了。
“那個------”東方珞訕訕的笑,覺得自己的樣子應該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腳步後退,“那個,祖母差不多午睡醒了,我去看看啊!”
卻忘了自己沒有長後眼,然後腳踩在了一塊活動的石頭上,整個人便搖搖欲墜的往後仰去。
心想,這次丟人可算是丟到姥姥家了。
上次在臨風亭前搶救幽絲的時候,沒能摔倒,今天算是補上了。
只是後腦勺還沒來得及着地,胳膊上一個外力,整個的人卻往前撲去,然後又落進了剛纔的懷抱。
鼻子被撞疼,男人的身體都是這麼硬嗎?
男人的心跳都是這麼有力嗎?
古代的男人這樣抱着一個女人,她已經來月信了,已經算是一個長成的小女人了,於理合嗎?
“那個------”她想說,他可以放開她了。
手抵在他的胸前,想要掙脫,才發現比他的心臟更有力的是他的臂膀。
“那個,謝謝你又救了我一命!”東方珞用細若遊絲的聲音說。
心中不禁嘆氣,算是欠大發了。
欠凌五的是還不清的銀子,欠他鐘凌風的就不知道幾條命了。
銀子或許好還,那麼命呢?
鍾凌風終於鬆開了她。
獲得自由的身體卻沒來由的顫抖,臉上更是有火在燒,她想平復這一切,卻根本找不到辦法。
只得低了頭,問出了一個總算有些實質性的問題,“你你怎麼來了?”
眼前的地面上就出現了一個在動的樹枝,寫下了一個大字,雖然倒着,但她還是認出了:蛇!
看到這個字,如同感受到了蛇身體上的溫度,整個的人從頭到腳就涼了下來。
東方珞擡起頭,仰着小臉問他:“你都聽說了?”
鍾凌風點點頭,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憤怒。
東方珞抿一下脣,“是聽二姑母說的嗎?”
他不點頭,也不搖頭。有些事東方菊未必會說,但他自有他的信息來源渠道。
東方珞深吸一口氣,“還好了!總算是有驚無險!”
他卻猛的抓住她右手的手腕,舉起來。
東方珞詫異,“怎麼了?我這手哪裡不對?”
鍾凌風鬆了她的手,重新執起樹枝,在剛纔的“蛇”字旁邊,寫了一個“捉”字。
東方珞領會,“你的意思是,我不該捉蛇?”
鍾凌風點點頭,用脣語說了兩個字:危險!
東方珞笑笑,“沒有危險的!蛇的毒素都在牙齒裡,第一次咬人後,就算沒有釋放乾淨,也已經所剩無幾。所以,就算不小心被它咬了,我也不會怎麼樣的。”
鍾凌風瞪大杏仁似的眼睛,脣抿成一條線,定定的看着她。
“好吧!”東方珞撅了嘴巴,扭頭看向別處,“我說實話!人在很多時候的勇敢,其實都是被逼出來的。你摸過蛇沒有?”
鍾凌風當然是不會回答她的。
東方珞喟嘆一聲,“那你摸過青蛙沒有?算了!像你們這種養在深閨裡的被人伺候慣了的人,怎麼可能接觸那種東西呢!”
鍾凌風挑眉,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就成了養在深閨中的人了?這丫頭不會對他有性別誤解吧?
東方珞繼續道:“那種東西,好
噁心的!粘粘的,涼涼的,我每抓一次,都恨不得斬斷自己的手。啊啊!真是太噁心了!今天抓完之後,我足足洗了五遍手,還是對自己的手充滿了嫌棄。”
東方珞舉起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的看,“總覺得那種感覺還殘留在上面。”
手剛想放下,卻落入了一隻大手中。
東方珞就笑了,“你當真啊!我那是心裡的感覺!過了大半天了,怎麼可能還有那種溫度。你要想體驗,不如去池塘那邊,逮只青蛙來,攥在手裡試試。”
鍾凌風在她的絮絮叨叨中,徑直拉過那隻小手,攤開掌心在自己面前。
指頭根部,果然有黃黃的小繭子。
然後低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自己的脣印在了那淡粉色的掌心上。
東方珞脊背一挺,整個人就瞬間石化。
腦子裡嗡的一下,彷彿全身的血都涌了上來。
她就算再遲鈍,也該知道這樣的舉動,是非一般的呀!
在這古代,男人跟女人連牽個手都不能隨便的。
她剛纔任他牽着,只是以爲他好奇。
可是這一吻下來,又是怎麼回事?
他想用這種方式安慰她嗎?確切的說安慰那隻被她自己嫌棄的手?
可這也太親暱了吧?
他是鍾依的小叔叔,算起來她也得喊一聲小叔叔,可是,即便長輩與晚輩之間,能有這種舉動嗎?
她真的不想往歪處想的,可是根本阻止不了啊!
總算舌頭能動了,然後聽到了自己的顫聲,“你你你------你在做什麼?”
鍾凌風看着她紅透的小臉,感受着自己手中小手的微微顫動,不禁扯動嘴角,很滿意的笑了。
他當然不會回答她!
東方珞更加的懊惱,試圖抽回手,可自己現在渾身無力,難能撼動對方。
鍾凌風哪能感受不到她的掙扎,用空閒的手,從懷裡掏出在來時的路上買的一包糖,置於她的掌心,這才鬆了手。
東方珞用滾燙的手心握住那包糖,多想有骨氣的砸向他啊!
可她一向節儉慣了,那種暴殄天物的事,她真的做不出來。
可他這又是什麼意思?
糖從來都是用來哄小孩子的,莫非剛纔那一舉動,也是同樣的道理?
他一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真的是那種單純的心思嗎?
東方珞突然間有種悵然若失,喃喃道:“既然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吧!”
轉身,準備離去,胳膊卻被扯住。火氣噌的就上來了,回頭,怒目相向,“你究竟想做什麼呀?”
鍾凌風左手拉着她纖細的胳膊,右手拿個樹枝,飛快的在地上寫着:我只想告訴你,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會失去!我保證!
東方珞揉揉自己的眉心,這話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是不是太莫名其妙?
鍾凌風又繼續寫道:不能因爲害怕看日落,就把月亮和星星都錯過了。
東方珞茫然的看着他,如雕刻般的側臉,當然雕工再好,應該也不會有這般柔和的線條。
鍾凌風嘆氣,寫道:你說過,怕別人對你好的!
東方珞猛拍自己的腦門,是不是自己醉酒的時候,對他說了太多有的沒的的東西呢?
照此看來,多半是了。
東方珞頓時就頭大了,暗惱自己的酒品實在是太差了。
酒量不行,以後還是不要喝酒的好。
東方珞清清嗓子,“那個------我後來仔細想過了,因噎廢食是不對的!既然害怕失去,那就用力抓牢,不讓自己失去啊!你說,對不對?”
她是真的不記得自己曾經對他說過什麼了啊!
但綜合地上的信息,倒也能猜個大概。
鍾凌風釋然的點點頭。
東方珞卻突然甩了他的手,嚴了小臉,一本正經道:“你爲何要對我這麼好?”
鍾凌風右手中的樹枝啪的墜地。
“珞兒!”遠遠的卻有聲音飄來。
東方珞知道,是有人找來了。嘆口氣,道:“算了!水至清則無魚,探究的多了反而不好。你只要知道,從今後,我會拼盡生命守護我的東西。我最後這句,你可聽明白了?”
鍾凌風點點頭。
東方珞蹙眉,“真的明白了?”
她是在警告他呀!別試圖進入她的視力範圍,否則,就別想跑掉了。
再這樣對她好下去,再有什麼親暱的舉動,她真的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鍾凌風還是點點頭,這次居然還陪上了笑容。
東方珞撫額,跟這樣的人交流,她能說他們兩個已經達成共識了嗎?
“珞兒!”靈芝和詹管事一起急匆匆而來。
“姐姐怎麼來了?可是府中有什麼事嗎?”東方珞笑着問。
靈芝一把將東方珞扯離鍾凌風面前,道:“忠王府的風爺到訪,算是不小的事吧?”
眼睛瞥向鍾凌風,滿是防備和不悅。
東方珞也不知鍾凌風爲何而來,但爲了避免尷尬,只得自己爲他找了理由,道:“他是來找我看診的!”
“是嗎?”靈芝狐疑的看着鍾凌風,“既是來看診,不會好好在前院等着你嗎?怎麼自己找到後園來了?”
一旁的詹管事就擦汗,鍾凌風來訪,他把人迎進正堂,就趕緊着人給東方珞通報。又因爲府裡很多的下人被調去了城南的莊子上,便自己親自去張羅茶水,等着再回來的時候,人就已經找不見了。
這才趕緊去找靈芝拿主意。
卻沒想到,人竟然私自來了這裡。
鍾凌風面不改色的站着,就像靈芝所說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東方珞看到他不能爲自己爭辯,心裡的同情就又開始氾濫,爲他解釋道:“豐園的後園這麼大,他只是想來參觀一下,我就陪着他四處轉轉了。”
靈芝無奈的瞪了東方珞一眼,“珞兒,你也眼看着要及笄的人了。往後行事,可不能太隨便了。這孤男寡女的共處,若是傳將出去,你還要不要名聲?要知道,這種事,吃虧的從來都是女人啊!”
白鷺從十米開外的樹上跳了下來,“誰說孤男寡女,奴婢在呢!”
衆人沒有防備,靈芝和詹管事都被唬了一跳,剛剛他們就是從那棵樹下經過的。
東方珞更是目瞪口呆。
白鷺在,是不是代表剛纔的一切她全都看到眼裡了?
還是她剛纔也在樹上睡着了?
不然,鍾凌風那般對她,她爲了她的閨譽,不是該挺身而出加以維護的嗎?
偷眼看鐘凌風,完全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那她憑什麼慌亂?
靈芝說的果然是對的啊!這種事,吃虧的都是女人啊!
靈芝回過神來,嚥了口唾沫,道:“你這個丫頭,沒事跑到樹上去做什麼?”
白鷺道:“姑娘喜歡爬樹,奴婢便想着也到樹上去看看。果然是站得高,看得遠。”
東方珞被自己的唾沫嗆到,連連咳嗽。
這白鷺的意思,是在暗示上樑不正下樑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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