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端端正正的跪好,一聲‘謝主隆恩’如鶯歌燕啼。素手掀開大紅蓋頭,看着金鑾殿上的弘雋。
曾經天牢八年隱忍,如今終於高高在上坐着。劍眉斜插入鬢,眸眼無悲無喜,最風華的男子,此刻脣角只有涼薄。
唐曉細細看着弘雋的每一個細微的毛孔,要深深的記到心裡的最深處。
良久,勾脣一笑。腮邊緋紅的胭脂如桃花水潤,剪水眸子如黑葡萄又輕輕彎起,婉轉瀲灩:“妹妹就此拜別,願皇上千秋萬代,子孫滿堂。”
弘雋雙手緊緊攥着龍椅邊上的扶手,看着殿下笑靨如花的女子,忍不住想出聲……留下。
但是一雙素手輕輕放下蓋頭。
唐曉再也忍不住心頭的劇痛,張嘴一口血,噴到豔紅的蓋頭上。蓋頭更紅,紅的刺眼。
喜娘把唐曉扶起。
唐曉一步一頓,背離摯愛的人,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突然想起不知從哪兒聽來的一首詞,不覺隨口唸出。
誰,執我之手,陪我半生癲狂。
誰,吻我之眸,慰我半世哀傷。
誰,棄我而去,留我漫漫恓惶。
誰,明我心意,伴我一世無殤。
幽幽聲音,如泣如訴,迴盪在整個合明殿上。字字刺痛着殿上之人的耳膜。
弘雋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陷入皮肉猶然不知。兩人曾經的一幕幕,一幅幅畫面清晰的在眼前閃過。就在那個紅色絕美身影跨國合明殿的門檻,他終於忍不住,猛地起身。
這時,殿外一個一身婚袍的男子已經拉住唐曉的手。
唐曉擡頭,是北冥雪。他一個北國的王上,親自來大梁迎親,而且還遵照大梁的習俗,穿上了大梁的婚袍。
“我的可敦,我終於把你找到了。”北冥雪的目光灼灼,隔着紅蓋頭依然燙到了唐曉的眼睛。
唐曉身子一輕,被北冥雪攔腰抱起,被緊緊箍在懷裡又大聲說道:“我的可敦,終於把你找到了。”
渾厚喜悅的聲音穿透層層宮殿,厚重宮牆,似乎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弘雋頹然坐下。此時再後悔,晚矣。
唐曉溫順的伏在北冥雪的懷裡,她現在是和親的公主,她身上擔負的是兩國人民的安定團結。
北冥雪不放下唐曉,抱着她一直出了合明殿。門口相錯的時候,唐曉看到香火一身緋紅袍服,被兩個嬤嬤攙着走過。
她心頭又疼,卻狠狠的忍住,閉上眼。
弘雋作爲一個帝皇的選擇沒有錯。英明之舉。
北冥雪娶到心愛美人,興奮異常,一直抱着新娘子出皇宮,上八匹馬拉的奢華馬車。
北冥雪在馬車裡親手把唐曉的紅蓋頭輕輕挑起,看到日思夜也想的女人終於成了自己,甚至還有些不敢確定的伸手摸摸。又怕摸壞的那種小心翼翼。
唐曉垂眸:“北冥雪,你夠執着的。”
北冥雪認真的神色:“不是執着,是隻愛你一個。”
北冥雪伸手把唐曉抱在懷裡,只是抱着。想摸摸不敢,想親親也不敢。是那種唯恐褻瀆了她的美好一樣的無所適從,只能抱着。
馬車前後簇擁一路出皇城,半個皇城的人都來看這場盛世婚事。皇城外十里,北國曾借出的五萬精兵在旌旗獵獵的等候。他們要一路護送北國的王上可敦煌回家。
唐曉下了馬車,最後看一眼皇城。祈望透過皇城看到宮牆裡那曾經一身白衣,滿身風華的清俊男子。
冽冽寒風,吹走頭上蓋頭,幾萬官兵追之不住。
鵝毛雪下,落在大紅婚袍上,遮去一身喜慶。
待你長髮及腰,我便用江山娶你可好……
當日的誓言終消散在風中。
弘雋元年十月三十,大雪。
安平公主和親北國王上北冥雪。
北國公主雪嬈入住長春宮,爲貴妃。
天子大赦天下,免稅一年,舉國歡慶七日,載歌載舞。
北冥雪一路急趕回北國,要在北國給唐曉一個最盛大的婚禮,要她早一日真正成爲自己的可敦。
唐曉畏冷,終日呆在馬車裡不出去。
馬車顛簸,北冥雪抱着唐曉坐在自己腿上,又給她蓋上被子。
唐曉這幾日很虛弱,心頭時時就會很痛。她感覺自己命不久矣,可是卻堅持想把腹中孩子產下再死。
“唐曉,你的身子怎麼一日不如一日?”北冥雪看着面色蒼白的唐曉,焦心的問。
“你不是應該知道麼?弘雋怕我不聽話,給我餵了軟骨散。”唐曉冷笑一聲。
北冥雪有些尷尬,他的確知道唐曉的渾身軟綿無力是用了軟骨散的結果。他也知道唐曉的本事很大,怕給她解藥,她跑了。可是不給她解藥,看着她身體每況愈下,心裡還不忍心。
北冥雪手伸進懷裡,在糾結,要不要把解藥掏出來。
“弘雋恐怕沒有告訴你一件事。”唐曉喘了一會兒說道。
“什麼……事?”北冥雪皺眉。
“我懷孕了。”唐曉看到北冥雪眼裡的震驚,勾脣一笑:“所以,你娶我是個賠本的買賣。”
“誰的!”
“誰的重要麼?反正不是你的。”唐曉渾不在意的說着。
北冥雪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抱着唐曉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良久,睜開眼睛。
“我不在乎。我們北國民風開放。父親死,兒子娶其妾室。哥哥死,兄弟娶嫂子都太正常不過。所以,你的孩子,我將來也封爲王子,一視同仁。”北冥雪口氣肯定的說着,不像是在說謊。
唐曉相信北冥雪說的話,這個北方的粗獷王上有一顆無人能及的真誠的心。
唐曉嘆口氣,如果最開始遇到的是他,該多好。
可是沒有如果,她甚至都有些不忍說出下面的話。可是她還是得說。
“我可能要負了你的厚愛了。”
“怎麼?你都被弘雋送給我了,還對他念念不忘?”北冥雪深邃的瞳孔中有墨色滾過。
唐曉虛弱的搖搖頭。
“如果可以,或是有來生,真的想和你好好過一輩子。可是……我身中蠱毒已經發作,恐怕命不久矣。”
“蠱毒?”北冥雪慌了。
北國人豪邁直爽,打仗直來直往,從不如南國人精於毒術。所以對蠱毒只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是極其陰毒要命的東西。
“弘雋知道麼?”
“不知道。”唐曉笑笑,“所以,不必防着我逃走,我不會逃走的。反正在哪兒死都一樣的。”
“我不會讓你死的!”北冥雪再不猶豫,把軟骨散解藥掏出來掰開放進唐曉的嘴裡。把水囊打開送上,唐曉喝一口嗆了一下,但還是把解藥嚥了下去。
纏綿一個多月的軟骨散終於被解,唐曉長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