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完蛋了,如果把腸子全劃爛了,裡面還沒來得及排泄或消化的有機物肯定會弄得滿地都是,如此一來,我多半會死掉,而剛剛收拾得還算整齊的家中就會臭氣瀰漫,把方圓一公里內的蒼蠅全吸引來。
看來這一次是沒指望了,我擡起頭,情不自禁地仰天長嘆。面對死亡,我感到一絲遺憾,還有許多的事沒做,小說才寫了二十幾萬字,發到網站的僅有一半,賬戶裡的錢也沒有花光,唯一的好處就是從此和丁蓉成爲同類了,不再人鬼殊途,或許可以從此比翼齊飛,效仿梁山伯和祝英臺,暢遊於天地之間,只是我很不喜歡目前自己這副腸穿肚爛的死狀,如果能夠選擇,我認爲吃安眠藥比較好,留下全屍的同時也可以讓作爲陰魂的自己模樣更體面些。
也許傳說中的借屍還魂之類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那樣的話估計會很有趣,雷雨揚作爲一名神棍,出於友情,如果他有這個能耐的話,我相信他會幫這個忙,讓我的靈魂借用別人的身體存活下去,若是能夠還魂到某個重要人物或是闊佬的身體上,取而代之,那樣就比較好,今後的歲月裡就可坐享其成,用不着再奮鬥。
我擡起頭,把眼睛緊緊閉上,不想再看到右手和那把尖刀的下一步行動,可思維卻無法擺脫這個殘酷的事實——我就要被自己的手殺死了。想象中,我的腸子已經被那把萬惡的殺豬刀劃斷了十幾處斷口,淺綠色或是淡黃色的流質四處拋撒,濺到地板上、沙發上、電視機屏幕和牆壁上。
真是糟糕,我一直認爲自己能夠活到六十至八十歲,然後安安穩穩地死在牀上,未曾想僅僅年方二十八就香消玉殞,真是天理何在。
我略帶焦急地等候生命的終結,等候靈魂離開身體的那一刻,但是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分鐘,我痛苦地發現,自己仍然活着。我鼓起勇氣,把一隻眼睛睜開,然後低下頭看已經門戶大開的腹部和那些掛在體外的腸子,令我感到一絲欣慰的是,那把可恨的尖刀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不聽話的右手,掉到了地上,正在緩緩沉入液體狀的地板中,深色的刀柄上油光可鑑,不知粘染了多少頭可憐的豬的血液。
我猜想,也許是右手一不小心失落了這件兇器,因爲我不肯彎下腰,所以它也無法把刀拾起來,想到此處,我差點笑出聲來,命運總是充滿了變數和意外,不到最後關頭,決不可輕易放棄,這是某個無聊的學者說過的話,此時我覺得還是有些道理的。
我隨即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雖然失去了刀,兩隻手卻仍然有辦法跟我繼續搗亂,它們張開五指,伸到那一堆顏色很難看的腸子中,開始胡作非爲,我無可奈何地看着右手和左手熟練地把一段灰白色的小腸拉出來,非常頑皮地打了一個結,似乎認爲那樣挺有趣,然後又把深色的盲腸托起,彷彿示威一般,向我展示闌尾和附着在上面的脂肪。
雖然不曾覺得疼痛,但精神上受的折磨是強烈和令人憤慨的,我開始祈禱,如果非死不可,那就來個痛快些的吧,不要讓我繼續忍受這可怕的苦刑了,我乾脆彎下腰,想讓手伸到液體裡把刀子撈回來,然後在胸前刺那麼一下,刺穿肝臟或是心臟,把血放光,迅速地讓自己死掉。
想起曾經見過的各式各樣陰魂,我認爲死亡並不可怕,糟糕的僅僅只是即將死去的這個過程,其間的痛苦和刺激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
不知道在步入另一個世界的路途中,我還要忍受多少的折磨和打擊才能成爲一隻鬼。
我有一個願望,死掉之後,靈魂馬上就飛走,與丁蓉一道飛出去,離這個白色妖魔遠遠的,再也別看到他。
兩隻不聽話的手很是勤勞,它們配合嫺熟,動作飛快,把我的腸子從上至下打了不少於二十個死結。
我已經徹底絕望,我想趁着腿和腳還能使,走到陽臺上跳下去算了,這是八樓,從這樣的高度墜下,就算腳先着地肯定也會死掉,這樣顯然更爽快些,用不着忍受沒完沒了的痛苦折磨。
我向陽臺邁步前進,腳底彷彿踩在泥濘中,軟軟的,老覺得站不穩,隨時都可能摔倒在地,拖在外面的腸子大概因爲打了很多的結,所以距離地面很遠,只是勉強掛在傷口外面一點點,對於行走並沒有多大的影響。
但我的手似乎不願意就此結束,右手緊緊地抓住了窗框,左手則死死地扯住窗簾,我站在客廳與陽臺之間的通道處,無計可施。
小時候看過的英雄事蹟裡,曾經有位勇士,忘了叫什麼名字,據說十分的偉大,他身中數彈,腸子流出來,拖到地上,他伸手把這些累贅塞回肚子裡去,繼續向敵人射擊,雖然處境很是不妙,但他仍然堅持戰鬥,決不肯離開火線。我覺得眼下的自己跟那位傳說中的烈士頗有幾分相近之處。
我想如果此時能夠恢復對雙手的控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出去,一躍而起,表演一個空前絕後的高樓飛人,然後——砰一聲摔到地上,成爲一堆破碎的肉,可以肯定,這樣的死相肯定不會美觀,但顧不了這麼多,以其忍受如此痛苦不堪的死亡過程,倒不如來個快捷方式,我相信丁蓉不會嫌我難看。
因爲無能爲力,我只得站在那裡,繼續愁眉苦臉地等待即將到來的可怕折磨,我想象不出還會發生什麼事,還會面對什麼可怕的事。
天空的顏色也變了,一朵朵雲彩變成了亂七八糟碼到一起的大石頭,而原本藍色的部分現在是紫紅和青黑,就跟一大塊腐爛的豬肉差不多。蒼穹距離地面很近,就像是什麼東西塌下來了一樣,有種令我很不痛快的壓迫感。
我開始懷疑這一切是否真實發生過,我懷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東西是不是幻覺,會不會突然醒來,發現自己仍然坐在自家沙發上,面前擺着一杯熱騰騰的茶水,電視里正在播放足球比賽。會不會自己正墜入一個深沉的夢裡,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醒來。
我伸出舌頭,然後輕輕咬了一下,感覺到一絲疼痛,我認爲這並不能證明什麼,我決定做一次更加大膽的嘗試,我低下頭,把嘴湊近那隻不聽話的右手,後者正緊緊地抓住窗框不放,我在下臂的中部、肉比較多的地方重重咬了一下,鬆開牙齒之後,留下了一排亂糟糟的牙印。
但是,我什麼感覺也沒有,彷彿咬到的是別人的身體。
視野裡的空間突然傾斜了,我發現自己竟然橫站在空中,右邊成爲了下方,而左邊成了意識裡認定的天花板。
一切都在飄浮、移動、震盪、搖晃,我開始覺得頭暈目眩,噁心欲嘔,雙手鬆開了原先緊抓不放的東西,但我已經無法向前邁步,完全不知道哪裡是正確的方向。
我蹲下來,覺得自己很像是一隻巨大的壁虎,莫名其妙地看着顛倒的空間,有些不知所措。
電視機和桌子還有其它傢俱仍然在原地,並未如我想象中那樣掉下,這些東西總在盪漾,看上感覺有點模糊不清,但它們並未摔倒,摸不着頭腦的只有我,我彷彿一隻受驚的小昆蟲,恨不得找一個黑黑的、沒有一絲光線的小小角落鑽進去,隱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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