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當然,你們年青,念過的書比我多,賺錢的辦法也更多,不擔心生意冷清,也不愁將來沒有養老錢。”
胖子滿臉苦笑,彷彿一個攤子即將被砸的小販,在向代表着正義和公理的城管英雄們求情。
我有些詫異,這傢伙不像是混不下去的人,幹嘛如此低三下四。
“當初我剛做陰陽生意的時候,兩三天都沒有一個顧客上門,沒有求過誰分點殘渣剩飯給我吃,也沒人介紹生意給我做。”
“那時我壓根就不知道你的情況,不然我肯定會幫忙的。讓你過了一段艱苦的日子,這確實是我和其它法師的過失。”
雷雨揚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發現他已經開始有些不冷靜,咬牙切齒的,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暴怒。
談判不歡而散,雷雨揚的情緒有失控的苗頭,名叫未央生的胖子卻始終面帶微笑,保持着冷靜和剋制,顯然是位陰謀家,在我的記憶裡,只有那些隱藏着不軌意圖和深謀遠慮的老傢伙纔會這樣。
臨走前,未央生面帶卑謙的笑容,遞來名片,雷雨揚接到手裡也不看,很隨意地塞到褲袋裡。
“大家都是同道,有空多走動。今晚我還有事,不得不先回去了,改日一定請兩位喝酒,你們忙自己的事去吧,不用送了。”
未央生喜氣洋洋地大聲與我們告別,彷彿面前站着的是兩位親密戰友,並非冤家一般的同行。
“老未,你要實在混不下去的話,就來我這裡打小工好了,管吃住,每月一千塊。”雷雨揚笑嘻嘻地說。
我認爲這顯然是個帶有侮辱意味的建議,但胖子的反應卻出乎我的預料,他樂呵呵地表示接受。
“多謝了,我早就看出雷兄弟是個熱心腸、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決不會看着我走投無路的,如果哪天實在沒法把生意支撐下去的話,我可真的要找你們,到時還得指望二位賞碗飯吃。”
“好說。”雷雨揚伸手拍拍胖子的肩膀。
胖子一副千恩萬謝的模樣,與我們熱情地握手。
天色黃昏,街上的遊魂迅速多起來,看得出,相對白晝而言,他們顯然更喜歡夜晚。
胖子搖晃着巨大的肚子漸行漸遠,穿過路口,向前方的共交車站走去,看着他如同水牛一樣的背影,我發覺有些不對勁,他所到之處,周圍的陰魂紛紛避讓,沒有哪一隻鬼會呆在他身體周圍方圓十米之內,彷彿一種奇怪的力量在保護他。
“咦,這老傢伙不簡單,有兩下子,先前我一直以爲他是個騙子神棍。”雷雨揚站在我身旁,這般情形他也看到了。
“要不要把他叫回來,大夥一起喝杯酒聊聊,介紹一部分生意給他做也沒啥大不了的。”
我開始擔憂未央生會不會在暗地裡搗鬼,雖然他的笑容很可愛,但我總覺得此人更像一個真正的小人,並且是非常陰險的那種。
“你是怕他背地裡給我製造麻煩?”
“據我觀察,未央生的修爲恐怕比你強得多。咱們以後也許有會大麻煩。”
“道行不如他,難道打架砍人也不如他嗎?應該感到害怕的是那個死胖子,只要我們遇上什麼倒黴事,第一懷疑對象就是他,哪天惹得我生氣了,上門去把他腿卸掉一條。”
雷雨揚氣勢磅礴地如是說。
半個月過去,什麼怪事也未遇到,我漸漸忘記了那個名叫未央生的胖子,曾經的擔憂和顧慮隨着時間流逝被拋到腦後。
丁蓉仍然住在我家裡,每天看十六小時的電視,偶爾不看電視又不進冰箱睡覺的閒暇(這樣的時候極少,每天不超過一個鐘頭),她就會把屋子裡弄得一團糟,把我的書從櫃子裡搬出來,當作玩具在地板和桌子上堆積木、建造想象中的宮殿。把陽臺上僅僅有的幾盆植物的葉子全揪下來,放到盤子裡玩過家家。把毛巾和襪子弄成裙子模樣,用來打扮我送給她的洋娃娃和絨絨熊。把方便麪的外包裝撕下來,麪餅弄碎做雪花,彩色的塑料袋給玩具做帽子。把牀單蒙到椅子上,作爲想象中的乞力馬扎羅山或是雪人。
每當我打開門進入家裡,她總會扔下正在忙乎的事,飛過來在我臉上印下一個冰涼的親吻,然後繼續玩,或者接着看電視。
我們之間的交流很少,因爲她總有事可做,對我的搭訕也常常不予理睬。
我覺得她彷彿是自己的小妹妹,或者是一個頑皮的女兒,除了寵愛她、甚至是溺愛她,我別無選擇,我理所當然應該對她寬容,她想做什麼都行。
看着我費盡心機佈置起來的家被弄得如同遭搶劫的超市,我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有一種強烈的好奇心,興致勃勃地看着她繼續玩。
我曾經趁她專心看電視的時候認真收拾過幾次,把各種還未被弄壞的東西歸位,後來我發現她對此很不樂意,似乎在認爲我搗毀了她辛苦裝飾起來的美好家園,於是我只好任其折騰。
漸漸地,整個房間越來越亂,各種物品出現在地板上,我在家裡走動時必須得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看着腳下,生怕把什麼東西踩壞。
偶爾我也會感到一絲失落,我曾經盼望丁蓉像童話故事裡的海螺姑娘一樣,扮演一個賢慧、勤勞、乖巧、溫柔的理想角色,在我工作一整天回到家之後,奉上熱毛巾和茶水,以及美味的飯菜,把家裡弄得清爽乾淨(如果能有甜蜜熱烈的愛情生活則更好)。
但目前這樣子我也仍然感覺到很幸福,只要看到她在身旁,我就情不自禁感到快樂。
大部分的夜晚,她全神貫注地看電視,我在電腦上碼幾千字的文章,不想寫之後,我會來到沙發邊,把堆在上面的各種東西撥開,弄出一個能夠躺下的位置,找一本書看。這時候,我和丁蓉彷彿兩個已經步入老年的夫妻,沒有任何熾熱的**,也沒有太多的話可以說,各自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
最近以來,我每隔幾天就會買回一束紅玫瑰,把其中幾朵的花瓣扯下來,爲她在冰箱裡鋪成牀。
快到夏天了,我猜想,如果用蓮花的花瓣做牀,她會不會睡得更舒服些、愉快些。
今夜,因爲沒有好看的電視劇,我帶她出去逛街。爲了不引起其它陰魂的注意,她變小了形體,一會藏在我衣服口袋裡,一會又坐在我頭頂上。
她對所有顏色鮮豔的東西都有濃厚的興趣,不管是食品還是窗簾,衣服還是圖畫,走在超市或書店裡,時常會聽到她開心的笑聲從口袋裡傳來。
她想乘鞦韆,於是我把她放到木板上面,爲了不引起別人注意,我站在後面推動鞦韆架。她玩得很高興,快樂得如同一隻自由自在的小貓。
在周圍的人眼裡,我也許會被看作一個傻瓜或白癡,因爲他們無法看到鞦韆架上無比可愛的丁蓉,會覺得我在推空蕩蕩的鞦韆板,但我對此毫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