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坐姿,將放在面前龍案上過高的奏疏挪開,興致高昂。
湯慶玉氣到喘氣不勻時,其他人開始爲他求聖上恕罪,畢竟他剛失去了兒子,年紀又大,如果要罰也太殘忍了。
“也對。”聖上同意了他們的求情,“葉醫判,朕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湯閣老年紀大,龐大人又剛剛捱了五十板子,兩個人都不合適再受六十鞭。”
“這樣,這事兒就算了,朕訓一訓,下不爲例,你看可行?”
百官第一次反應過來,聖上對葉文初的態度是欣賞。
葉文初不情願地道:“那第二個請求呢?”
聖上覺得有趣,她先沒說答應第一個條件,而是直接問第二個,這就是打算交換。
同意了第二個,她纔會答應第一個。
“第二個是什麼來着?”聖上問她,葉文初回道,“民女想要這個案子的查辦權,求聖上恩准。”
聖上還沒說話,湯慶玉激動了:“聖上,怎麼能讓她繼續查案?她不適合!”
“京中有刑部、有大理寺有府衙,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小姑娘來查辦吧?”湯慶玉道,“雖說您賞她醫判的牌匾,可世人都知道,這不是正式的官職,本朝也沒有女子當官任職的先例。”
“更不符合祖制!”
就有不少人附和他,史賀也出列:“聖上,湯閣老說得對,若讓一個女子在朝堂爲所欲爲,這……風氣只會越來越差,體統崩壞。”
葉文初凝眉。
就在這時,沈翼看向湯慶玉道:“湯閣老,萬事都有第一次。人間如若每一個第一都被壓制,那今時的內閣也不會存在,湯閣老你的官位也不知按在何處。”
前朝非內閣制,設左右丞相而已,如果真用前朝,那湯慶玉是斷不可能有做到這個品階。
大家都驚訝沈翼高調出列,幫葉文初說話。
湯慶玉臉色難看。
“聖上,”沈翼道,“微臣覺得,任何的創新嘗試,都應該被鼓勵。嘗試過後如若失敗,再撤銷也無遺憾。”
“更何況,今日葉醫判的要求,並非憑空而來,她正是因爲發現這個案子存在的疑點,而又無人信任並給她機會查證,他纔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她是女子!”湯慶玉道,沈翼看向他,“湯大人,你一定要反對,不如用她沒有功名這樣的理由,因爲更有說服力和格局更高一點。”
哪個女子有功名?這是嘲諷,湯慶玉紅了臉。
“抓住女子上朝崩壞體制,這在本朝顯然是不合適,你說呢?”沈翼第二次提醒湯慶玉。
若他再糾纏這個話題,那就撕開來好好掰扯。
湯慶玉一個激靈,下意識看向韓國公。
韓國公袖手而立,一直沒有開口,沒反對葉文初,也沒贊同他說得對。
當然不能說,太后天天上朝呢,如若揪着女子崩體統,那第一個要被說的人,一定是太后。
“瑾王爺說得有道理的,但湯閣老的意思,其實就是針對葉醫判而已。”史賀幫助湯閣老解圍,“明明衙門人手足夠,各個能力也夠,爲什麼還要將事情弄得複雜?”
“所以,不但湯閣老,我們都覺得不合適。”
沈翼反問對方:“衙門裡,真的是能力各個都夠嗎?”
史賀語噎。
“紅臺案剛結束,我知朝中人都說,葉醫判是運氣佔了一部分。可各位細想,從她拿到塵封十年的卷宗,順着被害人唯一的線索,找到了蓮花莊,找到了埋在院中的屍骨。”
“甚至,在衙門已定案時,她一個人覈對了四十六具屍骨,找到了真正的兇手。這些,能用一句運氣好來概括?”
大家知道,可不想承認。
“王爺不說了,他們聰明着,怎麼可能不知道,也就就是不想認唄,覺得我一個女子怎麼能比男子厲害呢。”葉文初接着沈翼的話,“像湯閣老這樣,自己兒子生前沾花惹草,風月老手,可死了以後居然說不許我一個女子驗屍。”
“這道理湯閣老不用解釋,”葉文初擡手,不讓湯慶玉說話,“因爲你說什麼都是強詞奪理。”
葉文初對聖上道:“聖上,民女並非無的放矢,這個案子疑點重重,動機不明,不讓我查也可以,但民女要求府衙重查。”
“我兒的案子,不用你查!”湯慶玉大聲道,葉文初轉頭看向他,“你兒的死活和我沒有關係,可是這個案子,關係到另一個人的生死!”
最重要的,這個案子關係到她葉家所有人的清白。
葉文初冷嗤:“一個人的生命,你無法決定,甚至於,你兒的案子要怎麼查,誰來查也不是你應該干涉的,就算你位居內閣。”
湯慶玉張了幾次口,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角度和反駁的詞句。
葉文初就盯着聖上說話,滿朝文官,唯聖上最好說話。
“朕同意了。”聖上確實欣賞葉文初,一個小姑娘,位卑但卻自信從容,說話進退有度有理有據,看着咄咄逼人,可她從頭到尾都是被動反抗,僅在爲她的目標努力而已。
這種被壓制的感覺,他能理解。
“從今日開始,朕允你有核查案件的權利,你作爲編外監察、增補的通判,可自由進出府衙。”
“所有人不得以男女之分來羞辱葉醫判。”
吵到現在,聖上的話就是一錘定音。聖上的意思,不是今天這個案子,是從今日開始葉文初就是一位有監察權限的編外通判。
葉文初知道聖上爲什麼能理解她的感受,因爲大家都是被壓制的,他是被孝道,而她則是被女德。
“多謝聖上!”葉文初真誠地給聖上行禮,在這個時代,無論是誰,能對她的“僭越”給予包容的人,是格局和眼界都很大的先鋒,是已經跳脫出祖制、體統,只問能力不管性別思想引領者。
這是難能可貴的。
“以後你好好做事,朕覺得你能力好,以後多查案子,幫府衙、大理寺清一清積壓的舊案、辦一辦大案。”
“決不能讓那些不法之徒繼續逍遙法外。”
葉文初應是,聖上又叮囑舒世文:“她在廣州查案,你也能誇她辦得不錯,沒道理人到京城,你就抓着男女不放。她又不是真的入朝爲官。”
大家都看着姚文山,想看他反對,誰知姚文山附和了聖上:“能者多勞,這位葉姑娘有這方面的天賦,確實不能埋沒。”
這話一出,大殿上都是贊同聲了。
“令瑜。”姚文山和沈翼道,“往後你也多幫幫她。”
“好的。”沈翼說完,姚文山又忽然道,“你回來有些日子,也沒有去舅舅家裡玩,得空來。”
沈翼是小輩,自然恭敬地應了。
姚文山就滿意地回班列,不再說話。
聖上喝了一口茶,後面想說的話就索然無味了,他淡淡地道:“葉醫判,那你好好做事。”
葉文初應是。
很客氣地對湯慶玉道:“湯閣老,我稍後要上門給湯凱做屍檢,還請您讓家裡人配合。”
湯慶玉耷拉着臉,點了點頭。
這事兒就成了,葉文初心情不錯地退出了金殿。
姚文山則去了仁壽宮。
上了茶,太后問他:“皇帝做主,讓葉醫判真做了通判?”
“是!臣沒有反對。”姚文山道,“在葉氏的事情上,聖上一直在試探主動權。”
所以他沒有反對聖上,但又落了聖上的威風,故意當殿點播沈翼提醒聖上。
“一個女人,掌控的不是什麼大事,讓他高興高興。”太后道,“搞不好,她將來還要做瑾王的側妃,也讓瑾王高興些。”
姚文山看出來了,沈翼看葉文初的眼神裡有情意。
但情啊愛的,在他看來都沒什麼,女人而已:“令瑜也不是兒女情長的人,他會明白什麼才最重要。”
太后點頭:“這孩子有野心。有野心不怕只要懂分寸,什麼都好說。”
姚文山應是。
太極殿中,聖上和沈翼在聊衛所的規劃和改制。
“你準備去一趟浙江?”聖上問沈翼,沈翼點頭,“等天氣涼爽一些去。”
聖上頷首,低聲道:“你要做什麼就儘管去,朕幫你護着葉醫判。”
沈翼就笑了起來。
“多謝聖上。”
聖上擺了擺手,讓他不要客氣,又繼續道:“朕出不去,你見着好看的木頭,記得給朕帶回來。”
沈翼應是。
又聊了一會兒他告辭出了太極殿,歸去在門口等他,跟着他往議政殿去:“王爺,你和聖上……點破了?”
“嗯!”
“聖上主動點破的?”歸去走快了幾步,一向沉着的臉上露出了驚愕和暗喜,沈翼低聲道,“他幫我照顧四小姐。”
歸去舒出口氣,笑了。
天下人都以爲,他們王爺是王爺,得到權力是輕鬆的,可其實,他們王爺得到權力,遠比那些文官難得多。
文官只要歸順和效忠,可王爺就算表現和能力值得被信任,也永遠難消上位者的顧忌和疑慮。 Wωω.тт kдn.¢O
這是皇室人從生到死都無法消除的。
他們從離開京城前半年,在爭取蔡公公去送聖旨的事情上,就在試探聖上。
聖上一直不敢有反應也對他們不信任。
直到今日,因爲四小姐的事,聖上主動發出了邀請。
“還是四小姐聰明。”歸去低聲道,“她目前雖不瞭解,但總能敏銳地靠直覺,抓住事件的核心和脈路。”
以一個局外人的形勢,幫他們推進了進程。
“嗯!”沈翼嗯了一聲,又提醒歸去,“你找機會暗示乘風,讓他去打探,四小姐喜歡什麼家傢俬。”
讓乘風辦事,費得心思比自己直接去都要累。
歸去應是。
……
葉文初隱約能感覺聖上、沈翼以及姚文山在殿上交流時的氛圍。但這些和她沒什麼關係,她就是一個編外人員,辦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從金殿出來,馬玲很興奮地迎着她:“師父,以後您有權限查案了?”
“嗯。”葉文初道,“我得想想,要怎麼用我的權限。”
馬玲嘿嘿笑道:“正式弄個衙門,專門接衙門查不了的案件?或者,直接收錢辦事?”
“我這麼有本事?衙門查不明白我就肯定行?”
馬玲點頭:“那肯定。我師父天下第一。”
“別貧,你回去將大和尚請來,我們去湯閣老家。”葉文初道,“我在湯閣老府對面等你們。”
馬玲應是。
一刻鐘後,葉文初帶着圓智和馬玲去了湯府。
殿上的皇命已傳來了,湯府的人不敢不從。
大清早,靈堂已有很多人來弔唁,葉文初進去的時候,許多人都偷偷打量她。她因紅臺案一戰成名,許多人都聽過廣州來的葉小姐有些本事。
但到底有多少本事,他們不知道,也多數是不信的。
葉文初停在靈堂前,看到來了不少年輕人,季穎之本來混跡在年輕人中一起悲傷,但看見她就顛顛到她這來了。
葉文初和他打了招呼,在垂頭喪氣的年輕人中,她看到了一位熟悉的人:“季世子,那位穿着黑袍子在燒紙的人,是誰?”
“史承仕。”季穎之攏着聲音,“離他遠點,他這個人不正經。”
史承仕!葉文初和馬玲對視,馬玲點頭:“就是那天摔稻田裡的男人。”
“怎麼了?”季穎之請葉文初多走了幾步,葉文初和他解釋了幾句,季穎之罵了史承仕祖宗,“現在人多,今晚我給你報仇,狗東西,髒死了。”
葉文初頷首:“別急,過幾日我們一起收拾他。”
有人和他一起幹壞事,季穎之就興奮了,葉文初問他:“您和我說說,湯凱爲人如何?”
“比史承仕好一點,比我差點。都屬於沒什麼本事,又喜歡在外面充胖子吹牛的人。”季穎之道,“京中裡外百十里,所有那些地方他都門兒清。但他不養外室不娶妾,可能是因爲他爹不允許。”
“他有正經差事嗎?”
“原來跟着他大哥在翰林院,但去了幾天嫌悶,就不去了。”季穎之道,“史承仕有差事,在宗人府裡做事。”
“其他的,應該沒有了。”
葉文初問他兩人有沒有金錢往來的買賣。
季穎之搖頭:“我覺得他們可能有事,但他們不帶我玩,改日我幫你問問別人。”
“好。那我先去驗屍,餘下的我們再細聊。”葉文初進靈堂,給湯夫人施禮,道,“勞駕請人將湯公子請出來,放在板子上。”
湯夫人沒多說什麼,讓家裡下人來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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