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雲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情景。縱然她再不知事,也猜得出來,這些人是衝他們來的。
而一整個村子的人,都是無辜受累,被他們兩個人所牽連。
孟行至趴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眼中有暗光浮動,不知道心裡是在想些什麼。
傅朝雲幾次想要出去,都被他又強行按了下來。那雙捂住她嘴的手,帶着些顫抖與汗溼。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整個村子的人被屠殺殆盡,那些血浸紅了村口的空地。
然後,那領頭的黑衣人揮了揮手。須臾,所有人都消失在原地,彷彿從來沒有製造過這樣一場血案。
傅朝雲踉蹌着撲出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場景。屍橫遍野,血流漂櫓,幾百人的冤魂,死不瞑目!
孟行至站在她身後勸她:“走吧!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傅朝雲目光空洞地看着那些屍體說道:“他們是因爲我們而死的,我不忍心。”
孟行至看着遠處的房屋與火光,輕聲說道:“我也不忍心,可是我們不是救苦救難的神佛。”
傅朝雲回過頭來,眼中帶淚地看着他說道:“那就能讓他們替我們去死嗎?明明可以沒事的!只要我們出來,他們可以不死的!”
這是孟行至第一次看見她流淚。他一直覺得,傅朝雲是個堅韌的。
畢竟,路途艱難她沒有哭,身陷險境她也沒有哭。此刻,卻在這樣的情況下流了眼淚。
他覺得,這對傅朝雲來說,一定是很大的觸動吧?那麼多人,要因爲她而無辜受死。
可那又如何,正如他所說,他不是救苦救難的神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若我們方纔站出來了,你有沒有想過,江南的百姓要怎麼辦?”
他的聲音有些清冷,似乎是在刻意提醒她,她該怎麼做。是的,她太不清醒了。
傅朝雲愣了愣,想到孟行至說的話,又看向滿地的屍首。她只覺得心裡空洞洞的。
“我不知道。”
她的聲音裡帶了些絕望:“如果是這樣,我爲什麼要做官?孟行至,江南的百姓離我太遠了,我管不上。我只知道這些百姓是因爲我才倒在這裡。”
“如果是這樣,那你就在這裡守着,陪他們一輩子吧!”
孟行至的聲音毫不留情,刻意帶了些打擊的意味。
是激將法,他知道讓她眼睜睜地看着這些人死在面前是一種什麼感覺。
但是他不能眼看着傅朝雲爲此有了心結。
他走到她身後,指着那些屍體對她說道:“傅大人,你看看這些屍首!他們不是你殺的!
你若是要棄江南萬民於不顧,非得守在這麼個地方也不是不行。
但是我勸你做決定之前先想想,你做官是爲了什麼?還有這些人,你還要不要爲他們討回公道。”
傅朝雲愣愣地回過頭去看他,月色有些暗,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但那股鎮定自若的氣質卻引着她往他的方向去想。她做官是爲了什麼呢?
聖賢教導士子: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那是她很小就讀到的。她胸懷抱負,她滿腔熱血,她爲國爲民,她不能被打倒!
江南的百姓在等她,地上無辜的村民也在等她。她還要去查江南的貪腐,也還要爲這些人討回公道!
片刻,她拭了拭眼淚,站起身來對孟行至說道:“我們走官道。”
孟行至拱了拱手,然後說道:“下官,遵命。”
皖西,密林。
謝玄機聽說傅朝雲出事了,也不敢告訴謝氏,直接就趕去跟陸景恪會合。
陸景恪趕到事發地點之後,看到的便只有十幾個皇家暗衛的屍首,其餘的人不知所蹤。
血殺的人追了一夜,再往前就是傅朝雲同兩位大人分開的地方。逃得匆忙,並沒有來得及清理地上的腳印。
這就意味着,那些人很快就會被追上。
陸景恪往前走了一段,看了看那些腳印。然後吩咐道:“往南走!”
爲着出門方便,傅朝雲換了男子打扮,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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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靴子還是他準備的。傅朝雲腳小,靴子裡墊了棉花,腳印前半截有些虛,看不大清楚。
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衝着什麼來的,也不知道傅朝雲怎麼會暴露了行蹤。
江南跟京師之間一直有勾結,若是殺人滅口,不是不可能。又或者,那些人是衝着傅朝雲去的?
連殺了十幾個暗衛,派出來的人想必不少。他簡直不敢想,若是傅朝雲被這些人追上了,會是個什麼下場。
“你去最近的官道,我繼續跟着腳印往前走!”
陸景恪幾乎完全是強迫自己要冷靜下來。
謝玄機點了點頭,知道這是眼下最節省時間的辦法。再耽擱下去,傅朝雲就又多了一分危險,遂側過頭去直接吩咐,“走”。
那些人都是從謝家帶出來的,受過謝氏的訓練,身上的功夫也不弱。
陸景恪看着腳印所指的方向,然後運了輕功往前追去。
暈月鎮。
這個坐落在皖西密林東南方向的小鎮,不過千餘口人。
孟行至安置好傅朝雲之後,便戴了一頂帷帽去了最大的馬市。
若想盡快擺脫身後追殺的人,最好還是要買一匹馬,去最近的縣衙。
因着親眼目睹屠村的慘案,孟行至也不敢混入商隊跟人一起走,而是儘量遠離人多的地方。
“老闆,要兩匹馬!”孟行至刻意壓低了聲音,然後對着馬行的老闆說道。
那老闆見有生意,連忙迎出來說道:“公子要什麼樣的馬?您儘管挑。”
孟行至走到馬棚前面,隨意看了兩眼,然後指了指角落裡的兩匹黃驃馬說道:“就那兩匹。”
“好嘞!惠計四十兩紋銀。”
孟行至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遞給老闆:“出門遇到了劫匪,先用這個抵了吧!”
那老闆笑眯眯地看了看手裡的玉,玉質通透,一看就是值錢的好東西。
他樂呵呵地收了玉說道:“好嘞!先生慢走!”
孟行至牽了兩匹馬,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馬市。
傅朝雲見他牽了馬回來,也不多問,直接便上前牽了一匹。兩人趁着天沒黑,直接就出了鎮。
孟行至都打聽清楚了,再往前就是落河縣,若是天黑之前能到,十有**這場追殺就算是到頭了。
傅朝雲揚手策了一鞭,然後說道:“再快點吧!趁天黑之前應該能到縣衙。”
話音剛落,便聽見有陰笑響起:“兩位大人這是要往哪去?落河縣嗎?怕是去不了了吧!”
未見人,聲先至,接着就是殺招。強烈的殺氣一涌而至,傅朝雲本能地一彎身,躲過了耳邊的利箭。
只是,她騎術本就不大好,這樣一躲,馬就守了驚。孟行至一手接過一支箭,然後擋在她面前。
嚴陣以待。
猛然間,道路兩旁竄出數百的殺手。
“呵”,傅朝雲冷笑一聲說道:“看來手筆不小啊?只是不知道我們驚動了哪位?至於派這麼多人來對付我們?”
那頭領舉起手中的刀,一張臉隱在黑色的面巾下說道:“這些,大人就等到了陰曹地府去問閻王爺吧!”
孟行至冷眼瞧着那人,然後說道:“要取我們的命,還要看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話落,手中的箭急速飛出,正中最前面那人的心臟。
傅朝雲竟不知道,孟行至的功夫這麼好。之前他帶着她一路逃亡,她只以爲他不過是有些功夫傍身罷了!
眼看着那頭領被激怒了,孟行至可不由她遲疑,直接湊近她開口。
“等下我打開一個缺口,然後你就縱馬狂奔出去,去落河縣的縣衙求救。”
傅朝雲猛地一驚:“這麼多人,你拖得住?”
“能拖一時是一時。”
簡短的幾句對話間,那些黑衣人已經衝到了他們面前。
孟行至劈手奪了一人的刀,然後一邊廝殺一邊將傅朝雲左右護住。
一時間那些人竟近不了傅朝雲的身,可是想殺出去一條路卻也做不到。
傅朝雲有些着急,再這麼拖下去,他們兩個人怕是都要葬身在此。
尤其孟行至,殺了一陣也快頂不住了。一個不留神,便被人砍了一刀,頓時臂上血流不止。
傅朝雲有些慌道:“你受傷了!”
孟行至一邊護着她一邊說道:“小傷,我以前可是上過戰場的。”
傅朝雲擡頭看了他一眼,她一直不知道,孟行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到這份生死關頭護在她面前的恩情,她畢生難忘。也罷!死便死了,死在此處又如何?
傅朝雲正有些頹喪之際,便聽到身後馬蹄聲又至。
“傅大人,您先走!我們來拖住這些人。”
竟是暗衛首領,衝到她面前替她開了一條路,讓她先走。
傅朝雲有些猶疑地看向孟行至,那些暗衛雖然跟上來了,可是人數並不多。
她也不知道孟行至能不能應付,她已經目睹過屠村的慘案,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孟行至因爲她出事。
孟行至看她發愣就知道她又“仁心氾濫”了,橫起刀一把拍在馬臀上說道:“你在這裡留着幹什麼?看我流血而亡嗎?”
馬聲嘶鳴,前蹄揚起,帶着傅朝雲往前一躍。傅朝雲回頭看去,只能看見孟行至滿臉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