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在裡面說話,外面的人十分緊張,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趙匡胤的錢,敢要嗎?但皇上來了點名要吃一千三百緡一桌的酒菜,這也是順店開張以來最高的一桌菜餚,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順店好幾個管事,大管事是玉蘋,不過她也不經常來,主要就是一個監督作用,餘下的都是交給了這幾個大大小小的管事,商議了一會,想不通,害怕出事,派一人騎馬迅速馳向城內,通知宋九。
宋九正在授課,聽後連忙出城,什麼人都能來吃,但就是不歡迎趙匡胤來,萬一吃出什麼想法,後果堪憂。馳入正店,十幾名侍衛散開警戒,這個也沒事。來順店吃酒不僅是爲了美味,還爲了那個派頭。正好等一等,看到皇上的真容。於是諸客人一起散在門口,等趙匡胤好吃了出來。宋九翻身下馬,讓僕役將馬牽進馬廝,跑了進去。趙匡胤帶着幾個大臣開吃了。
菜是貴,但也是美味,能賣得如此之貴,什麼樣的調料捨不得放?況且順店裡也有二十幾名大廚,而且是真正的大廚,就是一盤炒青菜從他們手中出來味道也會是兩樣。
幾人一邊吃酒一邊吃菜,只有劉溫叟吃得不是滋味,一千三百緡錢哪,一個知府一年的薪酬一頓飯就吃完了。宋九急匆匆地進去見駕。趙匡胤說道:“宋九,你吃過一千三百緡一頓的飯嗎?”
“微臣沒有。”
“爲何?”
“太奢侈了。”
“那朕今天請客。”
“這,還是微臣來結賬吧。”
“不用,朕如何讓一個臣子請客?”
宋九忐忑不安地不敢回答。
“這個酒也不錯,對朕的口味。”
“陛下,若認爲好,可以派內侍過來和買,不過若是用此酒宴請羣臣,陛下就不能勸酒了,否則一定會喝醉許多大臣的。”宋九擔心地說。朝廷和買。宋九肯定不會賺朝廷的錢,頂多收成本費,那怕倒貼一點問題也不大。就怕趙匡胤的勸酒,與宋九兩人宴席上,趙匡胤還強勸宋九喝了幾大盅,況且與其他人。這可不是別的酒,兩盅喝下去。就差不多能將酒量不行的人喝趴下。
“你以爲朕沒數嗎?看,朕也在用這個小杯子,不然明天劉中丞第一個就要彈劾你。”
宋九衝劉溫叟拱手,做求情狀。
劉溫叟搖頭苦笑說:“宋九,你只要認真交稅,細節上老夫不會與你計較。”
“謝過劉中丞。”
“劉卿。看來你也是朕的一隻老虎啊,連這個小宋九也害怕你。宋九,坐下。”
宋九坐下,趙匡胤從懷中掏出一些奏摺,說道:“一邊吃一邊看。”
宋九打開看,正是關於李家村那個地價爭執的相關奏摺。
“陛下爲何讓微臣看它?”
“這是一件小事,可不是一件小事。”
“是。它會牽涉到準則問題。”
“準則,準則,”趙匡胤放下酒杯,道:“對,就是這個詞,所以朕久決不下,也感到困惑。”
宋九心中納悶,既然說它。可以召自己進皇宮單獨說,爲什麼當着趙普的面說?又看着趙普,趙普面色平靜,看不出來有何想法,不過宋九也只是看一眼,很明智,憑自己能看出趙普內心世界纔怪。
“說說看。應如何斷?”
“微臣那敢說。”
“無妨,你只要說出你的想法,勿要顧慮趙相公,河北那塊地價值並不大。也不過相當於四五頓這樣的餐宴費用。”趙匡胤說完也樂了起來,趙普在邊上同樣失笑,趙匡胤又說道:“錢不多,可它將是一個準則。即便是趙相公,也必須以國事爲重。”
“官家所言極是,宋九,你大膽說吧,老夫不會怪罪你的。你們那是玩樂,只要不爲非作歹,沒有人當真。”
“那我就說了。”
“說吧,小子別要耍寶。”
“好,微臣先說價值觀的問題,微臣有數樣錢不賺,國家的錢不賺,沒有國那來家?”
“說得好,朕賜你一杯酒。”
來了,這可是正宗的老燒,一杯一兩五!宋九苦着臉說:“陛下,臣量小,就賞臣一杯吧。”
說着一口將一杯老燒喝下,不管幾個大佬,先吃一塊菜過咽,不然真辣啊。緩了一口氣又說:“其次教育、慈善、賑災、救死扶傷,用地也是如此,若是修橋鋪路,興辦教育,興修水利,城防軍寨,慈善救災,這些用地,不但國家,就是私人興辦的義舉,不論是誰都不能貪得無厭,以地勒索。甚至有些特殊情況,比如泄洪,官員可以強行掘堤,任何百姓不得阻攔,以免得之小失之大。或者還有數種情況,微臣建議於湖南開墾圍田,也再三說過必須留下蓄水的深湖區域,以及泄洪的河道。然而一旦人口增加,必然有些豪紳不管他人死活,肆虐圍田,上游河水不得泄,造成洪水氾濫成災。若遇到這種情況,官員應大膽將這些圍田強行掘開,還圍爲湖爲河。以及北方的旱情發作,一些豪紳強行佔湖佔河灌溉,讓其他百姓無灌溉用水。也要強行挖開引水渠,還水於民。這是第一例,略給公道價,然後再無商議餘地,必須同意。”
幾人點頭。
若是水利道路,老百姓再貪,那是找死的。
“其次我就說商業性用地,第一部分是國家商業性用地,例如一些國辦諸作諸監,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無論是那一人的土地,實際都是陛下的土地,就包括他的人都是陛下的子民。不過沾到商業性用地,就是朝廷辦的,還以商議性質爲主,以免官吏打着朝廷旗號,胡作非爲。何謂公道價,以當地土地交易價爲主,國在前,家在後,任何人同樣不得對朝廷貪得無厭。”實際宋九還有一條未說。那就是寺院道觀的佔地,摸不清趙匡胤對宗教的態度,直接略過。
“第三就是私人的商業性用地。微臣先說價值觀,在微臣眼中,東水門關是一個聚寶盆,河南略差些,河北最好。那怕就是碼頭與書院全部設在河洲,河北也不會比河洲差。那麼它在微臣眼中價值幾何?兩千多緡錢一畝地,並且還是五十年的經營權,租賃權,不是終身所有權。當然性質還是不同,這些錢是分五十年償還給朝廷。有一個利息問題,但若是讓微臣來購買,五百緡錢一畝也不爲高。這就是在微臣眼中它的價值。”
趙普吃了一杯酒,鬱悶得要死。最鬱悶的是劉溫叟還當真了,喃喃道:“看來李里正要五十緡錢一畝真不高啊。”
“劉卿,你且聽他說。”
“微臣還說過一件事,潘樓若是設在河中。它還有沒有那個生意?絕對不會有。那麼它那塊地皮值多少錢?無價!但若沒有潘樓,在上面種菜,又值幾何?潘樓成全了那塊地價,那塊地又成全了潘樓。河北也是如此,放在微臣眼中它是無價之地,黃金之地。但在趙衙內他們眼中,只是普通的商業用地。不過說老實話,二十多緡錢確實太少了。河洲僅是三個項目起來。若是以後陸續所有項目起來,遊客會更多,就是普通的商業用地,一畝地價一百緡錢也不算多,況且五十緡錢。當初我對趙衙內說過,若購地趁早,莫要嫌二十緡錢貴。那時候白玉橋邊的地才二十緡錢一畝,其他地頂多十幾緡錢一畝。若出二十緡錢,想買多少有多少。道理又與微臣的琉璃一樣,當初我推出二十件琉璃工藝品。我只售二十到五十緡錢,結果被炒成一千多緡錢一件。買者居然認爲不貴,但今年出一百緡錢,他們會不會買?一個往前推,琉璃從貴變賤,一個往後推,河北地從賤越來越貴,將次序顛倒一下,性質是一樣的。趙衙內卻不聽我言。”
趙普又喝了一口悶酒,不管怎麼說這小子確實是好心,這時說的也是本心話,他發作都發作不起來。
趙匡義心中感到很好笑。
“還是有辦法,百姓只知道它會貴,不過放在他們手中未必會貴,種麥子一年一畝純收入不會超過一百文錢。種桑一畝地不會超過五百文錢。種菜一畝地不會超過一緡錢。除非種反季節蔬菜,那也不行,到後年種的人更多,到時候收入還會降下。站在這個角度來看,趙衙內給的也不少。因此李家莊大多數人動心。但管事的沒有做好,不能動手打人,那能成嗎?但動援其他願意賣的百姓勸他們呢?向他們施加壓力呢?到時候壓力不在管事這邊,而是在李里正那邊。是他阻礙了諸鄉親的好事!用工也是如此。我露天式的教育,還有學舍,造福了兩河百姓。又給他們承諾,以後帶給他們更美好的生活。於是河洲用工,他們只要五十文錢每天的薪水,並且十分勤快。”
“趙衙內未看到前面,只看到中間,於是也只給五十文錢一天的薪酬,還要他們向河洲那麼幹活,可能嗎?然後河洲招工,我也要遵守承諾,薪酬給得高,有幾個緣故,這是微臣的承諾,有利潤能跟上薪酬,而且他們積極性高,多勞累一點,就這麼勞累一點的成果甚至足以將他們薪酬收回來。這是一個良性循環的過程。趙衙內那邊呢?利潤跟不上去,薪酬難跟上去。”
“然而事情可以反過來推演。先說建設,河北那邊不用平整地,工程量不大,何必吝嗇薪酬,我出五十文,河北出六十文七十文,僕役還會有怨言,還會怠工?再如以後的用工,有僕役攀比,也能向他們發問,人家累了幾年,風裡來雨裡去,不問霜寒酷熱,你們爲我累了幾年?河洲好,你們過去,人家要不要?”
“我肯定不會要,招工也是要回報的,爲我累碌的百姓還沒有全部回報呢,如何用到他們?真不行,可以放他們離開,例如此次災民諸多,只有薪酬能過得去,還招不到僕役?隋煬帝妄圖以武力鎮壓百姓,結果殺了一批又起來一批。因此夫子說德,以德爲主,以刑爲輔,以恩爲主,以威爲輔,以治爲主,以罰爲輔,這纔是治國的王道,同樣也是馭使下人的王道。強行鎮壓能不出問題嗎?這是一條灑滿黃金的大道,但想要黃金變出來,不用心思能行嗎?”
“你的意思是趙承宗他們佔着黃金大道,經營的卻是黃銅,手段更是生鐵,導致價值觀嚴重錯誤,才發生的這些爭岐?”
“陛下英明,一句話就將微臣那麼多話囊括了。”
這都是好聽的說法,不好聽的說法就是心太黑,太貪。
而且宋九從這些矛盾裡隱隱看到趙匡義的身影,只要趙匡義插手,河北休想安生。
主要是經營理念不同,雖齊人的說法可能來自趙普,但在他眼中不可能人人平等的,包括趙承宗他們,以及自己契股內的衙內。
自己契股內衙內問題不嚴重,他們只有分紅權,沒有經營權,不能插手進去,不管他們什麼想法,不會影響河洲。交了重稅,會有許多大臣自發地替它維持。自己“一手遮天”,也不被人利用。會有許多問題,但遠不及河北那麼嚴重。
趙普嘆了一口氣說道:“陛下,臣回去叫趙承宗他們放棄那塊地吧。”
“趙相公英明,國家詔令可以更改,根據情況而變動,冬天穿厚衣服,夏天穿薄衣服。但不可以朝三暮四,上午穿裘衣,下午穿裙子,那不是根據時令變化穿衣服,而會讓人罵神經病。國家更是如此,唐朝兼併嚴重,部曲又過得無比悽慘,於是我朝說齊人,給佃農很高的自由權,例如退佃權,例如人身保障權利,例如律法儘量實行公平化。這一條做法很好的,黃巢謀反,天下大亂,其部下九成九就是部曲。公平化了,百姓也就不怨恨。這中間就有田主對地的買賣自由權。無論它對錯,發佈了就要執行。這就是微臣要說的第三條,私人商業性用地,這是私人,非是朝廷,更非是私人的四海之內土地,可以買賣,談不好可以勸,可以哄,絕對不可以強勢壓人,無論對方是出於什麼原因,那怕一緡錢的地喊出一千緡的天價。談不好,勸哄手段也不行,只能放棄,這就是準則!不立無所謂,立必行!故商鞅變法,立木賞金,言必行,立必行也!”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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