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推薦王化基,趙匡義對王化基稍有一些印象,但御史中丞不好當的,它是言官之首,因此召見王化基,問以邊事,王化基道:“治天下猶如植樹,所患根本未固,根本固則枝幹不足憂,若朝廷大治,邊鄙何患乎不安。”
趙匡義以爲然。
實際在這一點上宋九與趙普意見差不多,必重內治,必重根本,但區別就是宋九是根本好了,就必須撥出一部分力量解決邊境的問題,趙普根本就根本了,至於邊患,能做縮頭烏龜就做縮頭烏龜吧。
若是沒有宋九出現,趙普在這一年做了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又將李繼捧放回夏州,結果李繼遷派使來降,諸臣稱賀。然後呢,二人在西北勾結起來,李繼行得到大量喘息發展的寶貴時間,幾年後的李繼遷才真正到了尾大不掉時候。
然後宋朝苦逼了。
這是趙匡義對王化基的審覈。
別以爲御史中丞,就可以大嘴巴亂噴了,越是言臣,說話越是要注意。
對王化基與宋九的關係,有的人會猜測,實際知道真相的人並沒有談論。宋九自從進入中書後,就有意淡化了與書院的聯繫,王化基爲人老成,處事公平,也不會故意巴結宋九。
然而肯定多少對宋九會有些幫助作用。
這就是趙普釋放的善意。
其實到這時候,更多的人都明白了,趙普快不行了,他下去後,宋九將會如日中天,不收收手,不怕宋九報復他的後代嗎?
外面許多人在談論這件事。
參謀司第一次開工。
現在人數還不多,曹彬,米信,田重進,劉延翰。
商議的就是河北河東邊防。重心還是在河北,特別是米田劉三人,久在河北,對河北地形熟悉。
今年已在逐步動工,就是挖池塘,至於種植棘刺與灌柳以及蘆葦,要到來年了,宋九說的於邊境建設一些堅固的大堡大砦,今年更不行了,那必須等災害過後。國家財政情況緩上一緩。才能動工。
這個水長城如何挖。這個綠色長城如何建,選擇在哪些地方建大堡砦,也要考慮的,一是這幾位老將的經驗與智慧。二是前線將士反饋的意見,二者結合,最後在西府決議,交給趙匡義拍案,然後頒成詔書,到前線執行。
但是宋九也低估了未來的災情……
長尾巴的彗星走了,旱災則在繼續延續。
這麼長這麼大的旱災在宋朝建國近三十年的史上也極爲罕見的。
甚至有人在想,若不是國家前幾年備有大量儲糧,宋九又正無心中爲提高糧價。將儲糧與夏稅糧食陸續提前分散到各州府……大家都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
趙匡義以歲旱減膳,然後祈求昊天上帝,或者又去拜三清,或者拜如來觀音,反正法門想遍了。老天繼續大太陽明亮動人,一滴淚水也不落。
他只好將諸相召集,先是看着宋九,感謝地說:“宋卿,久也。”
以前的那些糧食還是那些糧食。
然而一個在春天運,一個在這時候運,則完全是兩樣。
那時候糧食不值錢,貪不貪沒多大意思,這時候運,能運一半到各州府庫裡就算不錯了。
實際上若無宋九的屯田制度,在史上這時候還發生一件事,國家稅糧拼命地往京城運。然而前線軍糧卻十分缺乏,一條途徑,由朝廷將稅糧往前線調,但與調到京城來不同,那是從各個運河河道由船運來的,甚至百姓是徭役,廂兵做押頭縴夫,船舶都可能是官船,因此在賬面上成本比較低。
可是運到前線不一樣了,漸漸河道變窄,必須改換小船,改換車子,就算是徭役吧,這些廂兵與民夫得在路上吃,得在跑上喝。於是消耗十分可怕,可怕的不是消耗,因爲這個消耗不大好統計,給了官吏機會,貪墨嚴重,查都查不好。
或者還有一件事,西夏崛起後,宋朝馬匹來源可憐,只好大肆買馬,但因爲官吏馬虎了事,許多馬還沒有運到各個牧監,就死了。一匹馬從買的時候到運回來,成本十分高昂,甚至有時候能接近一百貫錢。
面對這種情況,宋朝苦逼了,只好承包給商人。
現在也能看出來,朝廷利用官府的資源,建設了許多坊場河渡,除非象河洲那種“合資企業”,不然開始時收益都不錯,但往後去漸漸就不行了。在史上只好等王安石出來解決了。不過現在宋九陸續將這些坊場河渡承包出去。然而到了私人手中呢,馬上就煥發生機。
宋九前年主管三司後,又再度大肆拍賣,甚至有的坊場河渡索性變成真正的拍賣,非是承包,賣給私人,朝廷不再插足。經過宋九大肆行動,朝廷近半坊場河渡變成了私人經營。
面對這個結果,不由讓人想想無語。
甚至趙匡義有一次咆哮如雷,朕難道待你們薄嗎?
不過讓宋九拉着他,然後勸說,問題也不僅是官員貪墨,實際貪墨的主體還是各坊場的小吏,不清廉的士大夫與小吏會勾結起來,貪上加貪,清廉的士大夫以錢爲阿堵物,不想沾碰,也給了小吏機會。
其次有一些士大夫不用心經營,或者不懂不會經營。
也不完全是士大夫貪墨導致各坊場收益越來越低。
其實這些道理基本都一樣。
因此在史上迫於前線運糧困難,便讓商人運糧於邊塞,然後根據運糧遠近,道路難易給其值,執券到京師,再補償緡錢,或者移文於江淮,給茶鹽鈔,謂之折中。隨後導致茶政鹽政迅速崩潰。不僅如此,一些黑心的商人與官員勾結起來,開始往裡面摻沙子與黴變陳糧了。本來待遇就差,再吃這個糧食,邊塞將士如何有信心與敵人作戰。於是到了後來,在宋朝傳出一句話,好鐵不做釘,好漢不當兵。
但因爲宋九的屯田制。不論在京畿還是在邊塞,都有大量屯田,若非今年旱情嚴重,邊境的軍糧都能勉強持平,即便是今年,糧食差口也不大。因此這個折中存在沒有意義了。
趙匡義說宋九,宋朝久,倒也不算是虛誇。
宋九微微欠身道:“臣那敢。”
但他在心中也叫幸運,幸好自己未貪戀權勢,進入中書。不然這種情況。自己如何應付?
他心中叫幸運。中書苦了,好在趙匡義理解,說道:“萬方有罪,罪在朕躬。自星文變見以來,久缺雨雪,朕爲人之父母,心不遑寧,直以身爲犧牲,焚於烈火,亦足以答謝天譴。”
東府幾個大佬面有懼色。
趙匡義居然想要爲火裡跳,自己是東府的宰相,那麼要往哪裡跳?
冬月還不落雨雪。臘月還不落雪雨,田錫終於忍不住了,直接說,此實陰陽不和,調燮倒置。上侵下之職而燭理未盡,下知上之失而規過未能。
不要找原因哪,就是趙普的錯!
趙普布的局效果就出來了,張齊賢、呂蒙正等人對趙普都多少懷着一些感謝的心情。看到奏摺,心裡在想,不管怎麼說,趙普已經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國家多事,又累又懼,導致病重,你雖是一個大嘴巴,但說話得知輕重啊,因此出爲知陳州,讓你到地方上反思去吧。
然而朝堂中的大嘴巴不要太多,雖然趙普布了一些局,然而他一生坑的人太多太多了。
到了春節後,趙普身體稍稍好一點,再三提出退出相位。
這一回他真的怕了。
與上次不同,上次趙匡義爲了讓他退出相位,不知敲打了多少次,趙普一直裝聾作啞,然而這一回趙匡義再三挽留,趙普堅決不從。
不但不從,而且主動要求去洛陽。
主要是夜裡受不了,天天晚上夢到趙廷美來拘魂,還能呆在京城麼?
趙匡義只好同意,並問了一句:“國家事可以託負於何人?”
“宋九,呂端,呂蒙正,張齊賢,寇準等皆是未來國家棟梁之材。僅是寇準年齡偏輕,還需磨礪數年,方可重用,至於其他數人,陛下儘管可以託負兩府要事。”
“卿與宋卿英雄所見略同。”
“他也看好這幾人?”
趙匡義點頭。
趙普有些發苦,半天后才說道:“那老臣可以放心離開京城了,有此數子,國家必然更加興盛。”
趙匡義下詔,以趙普爲中書令西京留守河南尹,讓他去洛陽。
趙普離開了,趙匡義又找到宋九,國家遭此大災,必須要能人主持東府事務,想讓宋九接手。宋九果然拒絕:“陛下,東府有呂蒙正即可。”
“朕擔心呂蒙正資歷淺了,擔負不了這個重任。”
“陛下,諸葛亮乃是千古名相,然而他同樣有很多錯誤,最大的錯誤就是凡事親手操勞,結果導致蜀國人才得不到磨礪,他一死,國家亂象叢生,不久爲魏國所滅。陛下既然敢一手提撥數人進入兩府操磨,爲何不敢用之?況且災害無定數,有災年必有豐年,有豐年必有災年。遼寇卻是時時刻刻威脅着邊境安全,西府之職也不可忽視。”
趙匡義沒有辦法了,況且還有那個讓他心動的計劃一直未發動。
於是兩府人選沒有再變動。
宋九在家中暗暗與潘憐兒擊掌歡慶。
這一回趙普下去與上次下去可是兩樣了,說不定那天在趙廷美鬼魂折磨下,就要見閻羅王去分辨是非黑白了,那麼朝中再無那一個大臣能威脅到宋九。
這樣想也不錯,首先西府,王顯,張齊賢,張宏,還有一個宣徽北院使兼同籤樞密院事的張遜,東府依然是呂蒙正,王沔與辛仲甫。王顯與張遜是沾了趙匡義的關係上位的,才能並不突出。辛仲甫雖在地方立了赫赫政績,但來到京城時間並不長。至於呂蒙正、張齊賢與張宏、王沔,都是趙匡義朝的新科進士,論資歷宋九就將他們甩了十萬八千里。況且這幾人大多數與宋九關係不惡。再加上一個監督宰執羣臣的御史中丞王化基。
誰來威脅宋九?
就在這種情況下,宋九參加朝會。
他與呂蒙正一在東一在西站班,不過東面的肯定更貴一點兒。
分別站在首位,然而呂蒙正看了看宋九,多少覺得有些渾身不自在。
嚴格意義上來說,宋九站班是站在第二位的,儘管他是西邊官員的第一位。
宋九開始未注意,看到呂蒙正神情,也不由地掃了一眼身後,忽然產生一種錯覺,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那怕他只在西邊第一位,現在這種感覺,就是高處不勝寒!
趙匡義還未出來,宋九低聲對王顯說道:“王公,我在西府時間是不是呆得太長了啊。”
王顯要流淚了,你神馬意思啊,論時間長是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