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一直在後線,前方怎麼打的並不清楚,聽後略有些惋惜,不過絕對相對岳父的軍事判斷,他想撤了,那就撤吧。
潘美同意了丁部領的請降,但對這些宮殿沒有客氣,一把火將華閭城焚之一空。這才帶着第二批返回的船隻,押着軍馬財物,回到廣州。這時,已是十月中旬,正好來得及將海船還給番商與嶺南的海客。
然後將戰鬥經過源源本本上報了朝廷。
應當來說這次南伐做得很漂亮。
北部灣與渤海很相似,屬於半內陸海,平時風浪很小,但北部灣有颱風,途中真的颳起一場颱風,好在於瓊州島南部設了港口,兩者距離不遠,看到天氣不對,又提前請了熟悉當地天氣的漁民做嚮導,及時向兩邊陸地迴避,損失不重。渤海海面更廣,不過若避開風季,同樣多數時候風平浪靜。
契丹船隻技術落後,若真要征伐幽雲十六州時,從海上出動一支船隊,不用太大規模,那個供給太麻煩了,不僅是船錢,吃喝拉撒一起在船上,一天會消耗無數糧食與淡水,現在船還不是太大,因此無法承擔大軍,不過能起到宋九所說的分兵作用。這次南伐恰好用弱小的丁朝積累了經驗。
前後擄獲了兩萬一千餘戶軍民,嚴格說這些百姓現在沒有國家意識,若有國家,一半是丁朝,一半也能算是中原王朝。在廣南仁政下,會很快忘記交趾,他們到來,多少緩解了廣南缺少人口的弊端,同時也削弱了交趾的力量。
交趾建立在兩個三角洲上。雖國小,但比較富裕,丁氏統一了數年之久,也積累了一些財富。這些財富有布帛,有糧食、金銀、玳瑁、裛皮、翠羽、甲香、象齒、犀角、沈香等等。還有一些中原流通過去的銅錢,以及河洲作坊流通過去的琉璃。
不大好統計,宋九讓商人與學子大約估了一下價,最少在一千萬緡錢以上,數量不少,仍沒有達到潘美與宋九的想像。這可是一個國都。再加上好幾個城池的財產,幾乎擄掠一空,只有這麼多,幾人多少有些失望。截留了一部分,當作獎勵與撫卹,餘下的一起押向京城。
雖沒有達到潘美與宋九的目標。它也非是一個小數字,不少的,幾乎能與荊南相比了。當然在荊南可不敢這麼幹。
及時撤出,雖有傷亡,但能在忍受範圍之內。
潘美負責嶺南軍民事,嚴格說交趾也屬於嶺南範疇,不能做到所有地區全部派駐官員。直接管理,但也不能默視嶺南出現一個皇帝。他有權征伐。事實經過這次征伐,交趾立國的萌芽生生扼殺了一大半。
宋軍撤走,丁部領回來,望着化爲一片灰跡的皇都,欲哭無淚。
但宋軍撤走同樣還能回來,與南漢不同,是將他們打敗的,這是人家主動撤走的,這次自動降下皇格。改稱爲王,自稱郡王,派使向宋朝請罪。咱再也不敢稱皇帝了。
這樣也達到了潘美的要求,也能在宋朝忍受範圍之內。
奏報到了京城,趙匡胤先是驚喜。
但這時。趙普說了一句話:“陛下,南軍洗掠交趾,此事乃宋九鼓動,他意欲猜測帝心也。”
就一句!
做大臣的有幾個不猜測皇上的喜好?然而放在趙普這一句話中意味不同,伐南漢爲何弄出古怪的幾個同知廣州,轉運使,正是因爲有功有過,何謂過,府庫財產焚燒一空。問題還是回到原點,是百姓重要還是財產重要?
此次宋軍出征,多種用意,但說白了,就是針對財富去的。不然何來提前將所有船隻一起集中,最高峰時包括各個稍微象樣的漁船都徵用了,發動了兩千多艘大小船隻,浩浩蕩蕩地駛過富良江。
也就是在宋九心中,認爲趙匡胤將財富看得比嶺南所有百姓都重要,不顧輕鬆地拿下嶺南,不顧嶺南大治,然將幾個重臣放在嶺南,不上不下。所以發動此次征伐,想洗掠交趾,多上交財富,以贏得趙匡胤的歡心。
趙普說完,小心地看着趙匡胤。
隱隱地他感到風向不同。
事情是趙承宗引起的。
他結婚很遲,原因是低不就,與高不成無關係,趙普權傾朝野,有姿色的沒有才藝,有才藝的沒有家世,有家世的沒有門第,若找能匹配他的還真沒有,連公主都不行。做駙馬,那是要屈就於公主之下,趙承宗願意嗎?因此拖了很久,最後無意中趙普看到了樞密使李崇矩的女兒,相貌絕佳,然後派人打聽,聽說這個女子十分賢慧,知書達禮。趙家兒子愁娶,李家女兒愁嫁。趙普派人提親,兩人關係也不惡,李崇矩高興地答應。
聽到這個消息,趙匡義更加鬱悶了,本來趙普幾乎快到了隻手遮天的地步,現在趙李成爲親家,那還了得。然後消息就傳到宮中,對此趙匡胤也很不高興。
這是人家婚姻,有婚姻自由,自己不能強行干涉,他在惱怒之下,就下了一道命令,原來宰相與樞密使在長春殿等候皇帝召見,在同一個屋子裡休息,趙匡胤將兩者休息地方分開。
它就是一個信號。
李崇矩有一個門客叫鄭伸,李崇矩見他險詖無行,待之漸薄,鄭伸心中不滿。不知道怎麼嗅出這個味道,然後敲登聞鼓,狀告李崇矩受太原人席羲叟黃金,李崇矩私下裡託翰林學士扈蒙給予席羲叟甲科進士,並引軍器庫使劉審瓊做證。
有沒有這一回事,多半有之,但不一定送了黃金。現在依然沒有實行糊名制,想要考中進士,一要有才學,二要有關係,象朱三那樣硬考。考一百年也不得中。
席羲叟頗有才華,是宋初的著名詩人之一,他大約想通此節,於是帶了一些禮物拜見李崇矩,李崇矩接見了他。然後會談,覺得此子才華出衆。於是今年找到今年春闈的主考官扈蒙打了一聲招呼。扈蒙看考卷時就留了心,試卷做得不錯,於是擇爲進士。
這些趙匡胤知道,宋九那篇論糊名制策子就寫到過這些弊端。但它是真是假重要嗎?重要的不是黃金多少,而是藉口來了。趙匡胤“大怒”。召劉審瓊對質。是真的,劉審瓊也不敢說是真的,難道不怕自己變成第二個姚恕?因此言其是誣衊。
真假不重要,趙匡胤以此將李崇矩罷爲鎮國節度使,兄弟,你好休息啦。爲了防止趙普翻供。立賜鄭伸同進士出身,酸棗縣主薄。
趙普這才醒悟過來。
趙匡胤有意將宋九召回來擔任三司副使,他不喜,也是藉機看看自己在趙匡胤心中還是不是原來的趙普。
小心地說完,然後不語。
也不算冤枉宋九,宋九確實有這層意思,可喜歡錢錯了嗎?就象今年災害。若有了這筆錢砸下去,又能救濟多少災民?但同樣一個意思,兩種說法,意味截然不同。
宋九完了,趙匡義心道,先是惋惜,隨後眼中閃過一絲喜悅。
詔書到了廣州。
交趾大捷,邕州羣蠻震恐,一個個走出大山來拜服。這回有功了吧,但讓大家十分失望。詔書只下給宋九一人,爾既鼓動潘美尹崇珂出軍交趾,何不拿下?置百姓不顧,置交趾以後怨懟不顧,急令將士對交趾大擄。匆匆回返,意欲何爲,其心可誅,削爾官籍爲民!
沒有一人服氣的,這樣依然還有錯?
就算有錯吧,看看廣南變成什麼樣子?兩年來開墾出來的圍田達到三百多處,各種堰田陂田達到四百多處,新增耕地合計四萬多頃,六成耕地開始使用合理的耕作方法,四成稻田推廣了占城稻種植,稻米一度跌到一斗十二文錢,幾乎能與北方粟價相比。與此同時還種植了兩千多頃甘蔗,三千多頃田棉花,又開拓了無數果園,香料園,茶園,同時引進了湖南的冬小麥,漸漸解決了旱地百姓的糧食問題。財政賦稅達到五百多萬,這個賦稅糧草佔的比例很小,多是棉花布帛金銀,五百多萬實際達到四百多萬緡錢。雖今年還不能上交多少賦稅,但明年就可以逐漸上交了。並且這一數字還在繼續增加中,後年可能上交三百多萬緡以上的賦稅運向京城。
這個前提是在寬民下實現的,賦稅增加,百姓財富更加增加,更加幸福。時間來不及,否則有一個十年八年,未必不能將廣南變化成南唐那樣的富裕。
至少從現在看,廣南東部地區已經不能再稱爲南荒地帶。
這一切,宋九功不可沒。
削籍爲民,處置未免太重了吧?
宋九也不大樂意,官千萬莫升得太高,削一削是好事,可不能削沒了。
趙匡胤是怎麼想的?
忽然他笑了起來。
田氏問:“我兒,你還能笑得出來?”
宋九道:“丈人,丈母,有的事我要對你們說一說了。”
“你說吧。”潘美道,詔書未提到他,但他也被這道詔書弄得心煩意躁。
“當年河洲未營業之前,我見學子冬天寒冷,升火不易,於是想出蜂窩煤。趙承宗他們在白玉橋邊也設了一個煤作坊,呂端帶衙役來阻止。我正好看到了,便喊來一條船過去,指點了兩策,一將煤作坊改在五丈河,二這些地不會浪費,白玉橋修起來,遊客會很多。甚至當時就提醒他,想要賺錢,於河北多購一些地。那時河洲會盈利多少,我也不知道,但知道會很多很多。入股的衙內並不多,因此想更多衙內有一個發財機會,以免大家眼紅。可我是出於好心,對麼?”
潘美點點頭。
“丈人,爲何我看到你對蠻人用兵,未阻攔?無他故,過於優待,反而是養虎爲患。想要久安,必須恩威並用。當時的好心,卻真的養虎爲患。不久河北出現很多事,可當時情況是二大王與趙相公兩相平衡,加上我是好心提點過,而且提醒過數回。趙承宗他們不聽,不能怨我。後來勞力出了危機。趙承宗有意在你來我家時拜訪。那時我還是好心,說了兩個辦法,第一個辦法是招納浮客貧困佃農,或者災民。但他們還沒有到過不下去的地步,困難只是暫時的,必須要給其差不多的房屋,差不多的待偶。想要用更低代價使用僕役,只有一途,到巴蜀招納旁戶,那些旁戶都過不下去了。能有一個溫飽,即能滿足。丈人,你當時也在場,我說他不聽,果然不聽。於是河北又發生許多事務。”
真相不是這樣的,宋九布了一局很大的棋。
快到決出勝負的時候。
但表面上是如此。甚至真相揭開時,也不會讓人產生更多聯想。
“然而人心沒有滿足的時候,趙普連連對二大王施出重手,二大王讓他打得無還手之力,已非是以前局面。因此諸多官吏主動刁難河洲,玉蘋不得不交出酸技術。但琉璃作坊幾名大匠讓趙承宗軟硬兼逼,強行挖走,鏡子技術又得到了。但還不滿足,河洲一年產生的財富太過驚人,於是蠱惑河洲衙內與他合夥經營新琉璃作坊,逼迫百姓交出他們持有的河洲契股。一旦到了所有衙內都與他交叉持股,河洲基本就能落在他手中。”
潘美低低地嘆息。
不管怎麼樣,他多少還是感謝趙普的。
“丈人,不用嘆氣,你也只是趙相公的一枚棋子,用你與曹彬將軍來打壓老一輩功臣。不但趙承宗想吞併河洲,也逼得他要吞併,無他,河洲諸產業利潤高,發的薪酬也高,一河之隔,河北若發出這麼高的薪酬,盈利不會厚,若發得低,繼續象從前那樣,僕役怨懟之下,產生諸多矛盾。正是因爲河洲,讓趙普兩難。河北讓趙承宗拉攏了許多衙內,趙普很看重的。可是河北諸多糾紛,多少傷害了他父子的名聲。若是我不出這麼多的薪酬呢?再者,石漢卿與他走得近,我與石漢卿有矛盾。”
“石漢卿?”
“恩,我以前認爲他是二大王的人,非是,那天我在軍營抽了石漢卿的手下,趙普找了我麻煩,讓皇上阻止了。不過丈人,你確實要感謝他,這些老人不下去,你如何上位?”
“去,說正經的,”田氏道。
“還有,二大王笞打了我,趙普那時應當很高興,可是我沒有投靠他,這又讓他失望了。總之,各種原因,讓趙普對我不滿。因此纔有了這道詔書。但丈人,你認爲我就是有錯,能不能貶得一無所有?”
潘美搖頭。
“實際貶與升還不在於陛下嘴中一句話,將我貶得一無所有,陛下有意爲之,察看趙普心跡。若是趙普阻止,趙普這個宰相還能坐穩了。若不阻止,趙普宰相危矣。趙普不下去,早晚我會落得姚恕那樣的下場。”
“可你現在是平民了。”田氏擔心地說。
“無妨,南方有蔗糖,我回去後還要徹底改造鋼監,另外冶銅技術與織機也要提上議程。四樣研究在手,皇上能不能容忍趙普對我動手?是喜事,非是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