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少監。”
“什麼國子監少監?”
“宋九郎願意來我唐國擔任國子監少監,這個石頭就是你的。”
韓熙載的話無疑是一個天大誘惑,兩個侍衛不由緊張地看着宋九。宋朝實行的差遣官制,職差官是分開的,由是結綴,例如司馬光在洛陽隱居修史時的官職: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太中大夫提舉西京崇福宮上柱國河內郡開國公食邑二千六百戶實封一千戶,那時候是隱居狀態,官職還不算太長,若是范仲淹他們在西北時會更長,包括知涇州兼涇原安撫經略招討使賜紫魚袋等等,能結綴十幾個官職。
但弄懂了就不復雜,食邑是職田數,魚袋與上柱國、爵位等是榮譽職位,另外前面是一大堆職官散官,結得多結得高薪酬就會拿得多,中間纔是差官,放在散職官與榮譽官爵食邑中間。
就象宋九,不管他多大,不管他前面是什麼官,只要差了荊南路巡察使之職,就可以行駛彈劾荊南百姓,巡察民間疾苦的權利,甚至還有便宜行事的機動權。只是丁德裕他們會不會將這個實權放在眼中,是兩回事。
但這個權利是有的,回到了京城,將印符一交,該幹嘛去還是幹嘛去,與你無關。
南唐卻大多沿用了唐朝舊制,國子監少監就是少監,不會來半點虛的,真正的從四品官職,論這個職位比張瓊正好還高了一級。
不過宋九沒有那麼傻。
自己以數理化起家,善長的也就是這個。
但南唐文學發達,李煜、宋齊丘、張洎,還有這個韓熙載,都是當世第一流的文章大家,每一文出,爭相紛誦,李煜的愛後大周后剛死不久,李煜寫了一篇《昭惠周後誄》,宋九還沒有離開京城,京城裡就在傳誦這篇文章。傳誦的還有很多,包括韓熙載的一些文章,如他寫的《江表志》,在李煜未洗盡鉛華之前,論藝術成就,昭惠周後誄的藝術成就與江表志相比,差得很遠。
然而與宋朝一樣,文化越發達,國家越悲催。
而且文化越發達,那是駢文,那是儒學,就越會對數理化產生排斥感,自己這門學問在宋初還能混一混,若放在北宋中期或者南唐,根本就擡不起頭。自己憑什麼到南唐國子監去擔任少監?
他猜想了一會,問:“我想你們國主與羣臣大約弄錯了,我到南方是有原因的,並不是陛下的寵臣,你們將我請去,不會對陛下產生任何打擊,就是產生了打擊,對你們南唐也是有禍無福。”
想不通,只想出一條理由。自己南下用意不能對韓熙載說,想來南唐也刺探不到這麼機密的情報,看到自己居然官拜巡察使,以爲自己父親與趙匡胤有什麼過命的交情,這才拜授此職,只要自己去了南唐,那影響會很大。
但若這樣想,那就錯了。
韓熙載搖頭:“非是,此乃潘舍人之意。”
“潘佑?”南唐的事宋九不是很清楚,然而對潘佑有點熟悉,在一本架空小說裡說潘佑是潘美的哥哥,因此再問潘惟固,又讓潘惟固訓了一通,姓潘的人不要太多,難道姓潘就是我父親兄弟!他是幽州人,我父親是大名人,有何干系?
宋九捏着鼻子不能作聲。
實際真相是宋九自建造高爐時南唐就密切注視,若真是造出虹橋或者玻璃就那麼一回事,這個時代鋼鐵太重要了。小的情報刺探不到,大的情報還是能聽到的。
南唐於是派人注意。
然後就聽到寶石的事。
南唐最巔峰時疆域不小,包括整個淮北,以及湖北東部,福建大部,甚至包括湖南,經濟又發達,許多番商帶來奇貨與唐人交易。現在不行了,壓縮到常州以西,僅有蘇南部分與皖南以及江西與福建部分地區。
與後來北宋無比的相似,內困外憂之下,商業經濟卻十分發達,以至大量使用錢幣交易,不得不鑄造鐵幣代替。然而李煜顯然不能說是一個太好的皇帝,用費比較奢侈,在他帶動下,許多大臣鋪張浪費,國家用費大,再加上時不時交宋朝大量貢品與金銀,國家經濟十分緊張。潘佑一直想發起改革,並且他是宋朝立國以後的第一個改革家,王安石變法就借用了他一些措施。現在潘佑未動手,有了朦朧的想法。得到宋九,就等於得到宋九的那些鋼鐵技術。至於算術的什麼,並沒有放在心上。
於是苦勸李煜,派人找了找,南唐比宋朝富裕,還真找到了兩顆。兩顆寶石是弄不來宋九的,又加了一個國子監少府監之職用來誘惑。並且也非是宋九所想的那樣,他們也打聽到宋朝對宋九也沒有多重視,不然也不敢招攬。寶石爲餌,官職是砝碼,再讓韓熙載親自來鼓說,以表誠意。不僅是鋼鐵,他們也想得到火藥。
韓熙載不會將內幕說出,額首。
宋九忽然大笑。
別人不知道,這個潘佑似乎還真知道一點,後來因爲是北人,被李煜幹掉了,於是說:“韓學士,潘佑提議,你前來,你們都是北人,有沒有中一些人的詭計!”
兩個侍衛終於放下心,不由卟哧樂了。
遇到了這個貨,韓熙載也慫了,他說道:“國主讓我來就是爲了表達誠意,有何詭計!”
“韓學士,說實話,這兩塊石頭我是想要,對我有些作用,對你們來說,它只是石頭,要麼算是寶石吧,價值幾十貫錢的寶石。用上也許值價,用不上僅是幾十貫錢。再說國子監少監,我朝乃是泱泱大國,陛下親自留你,你是北人,都不願意留下,返回江南。我雖沒有妻兒,也有親人,她們地位不亞於父母妻兒。我又怎可能爲了一些富貴,拋棄國家,拋棄親人,前去你們唐國?”
實際去了南唐,發財機會更多,畢竟南唐的經濟基礎比宋朝好。宋九還知道南唐國子監就在朱雀橋北,依靠着秦淮河,風景也不錯。但不能去,現在去了,不知道這個少監背後有什麼故事,就是沒有故事,十年後曹彬大軍一到,自己只有掉腦袋的份!
給國子監正監自己也不會去!
韓熙載沒有再勸,甚至他本身都不想來。
宋九答應了,他會瞧不起,而且只十九歲,僥倖隨西方的老師學了一些奇技怪學,讓朝廷掏去,早晚會被打壓下去,會有十九歲的少監嗎?甚至下場會很慘。
若不來,自己勸也沒有用。
而且他心思越來越淡,爲了避禍,幾乎快成了大隱於朝,更不想多事。只是到現在,潘佑一顆心仍然不死,想唐國強大。但宋朝收了湖南,如今又用兵巴蜀,吳越錢俶一抹黑隨着北人走到底,唐國用什麼來抵抗北宋崛起?況且君臣如此。
韓熙載呷口茶,一指青衣童子道:“他父親乃是和州人氏,戰亂投向江南,夫妻失散,投入我門下,對我忠心耿耿,聞聽其妻尚在人間,奈何大江隔阻,生死兩茫,鬱鬱而終。韓某聽聞你善長算術,青衣也對此道十分感興趣,韓某可否麻煩你一事,將青衣帶回北國。若你看得中就收他爲學子,若看不中,讓他去和州尋他母親。”
去年正月趙匡胤送了一些馬羊與駱駝給李煜,意思我要打荊湖了,你看着辦,李煜誠惶誠恐,派使犒軍。然後趙匡胤又下了一令,江淮在後周時打來打去,趙匡胤上臺揚州又叛亂。現在揚州平安,可是昔日唐朝最繁榮的城市成了一座鬼城,趙匡胤便下令李煜,凡是中朝將士在江南者,以及揚州百姓遷於江南者,讓李煜還故土,將他們送回來。
各國百姓都少得可憐,李煜這一回沒有同意,反而加強了長江封鎖。
這是私人請求,與南唐國無關,宋九想了想道:“可以。”
“宋九郎,帶上此兩物,韓某要回去了。”
青衣伏下哭泣,能回去找他母親當然很高興,但這一別離,恐怕再難見到韓熙載了。韓熙載用枯瘦的手摸着他的頭說道:“傻孩子,有聚有散,這纔是人生真諦。”
說完讓船伕開船,又坐在船頭唱道:“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
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廬山秀出南鬥傍,屏風九疊雲錦張,
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闕前開二峰長,
銀河倒掛三石樑,香爐瀑布遙相望,
回崖沓嶂凌蒼蒼。翠影紅霞映朝日,
鳥飛不到吳天長。登高壯觀天地間,
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里動風色,
白波九道流雪山。好爲廬山謠,興因廬山發。
閒窺石鏡清我心,謝公行處蒼苔沒。
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
遙見仙人彩雲裡,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願接盧敖遊太清。”
聲音沙啞而蒼涼,在江面上經久不散,船隻順流而下,速度卻是很快,眨眼之間成爲一個黑點。
宋九默默站在江邊,讓他學韓熙載這樣的人物,他是學不來的,活得太累了。但不得不對這些品德高尚的人物感到深深的折服。這是一段小插曲,並且無意中讓他得到兩顆鑽石。前面的事很多,南方一行纔是他的重點所在。趙匡義是說了,有辦法最好,沒辦法也不怪你,若真拿不出一個有效的辦法,會被人做文章的。這讓宋九也感到頭痛,有沒有真正管用的辦法未必可知,就是有了人家不聽還等於是一場空。
不過眼下得解決一件事,宋九看着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