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煉氣二層後,沐晚感覺自己的腳力較之前提高不止一兩倍。不過,張師叔在前面走得更快了。她仍然要費一番氣力纔跟得上。
師叔侄二人一前一後,急奔前行。晌午過剛,便已到達陳關渡的東城門。
陳關渡扼守三水,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塞。東城門用青磚和青石混建而成,甚是雄偉。當中的拱形城門之上巨大長條青石上金鉤銀畫的刻着紅豔豔的“陳關渡”三個字。
城門外的護城河起碼有五十丈寬,其規模竟遠遠超過京城的護城河。護城河上架有三座巨大的鐵板橋,靠外的那一端皆拴有四根黑黝黝的精鐵索鏈。每根鐵索比成年男子的胳膊還要粗。此時,兩座收起,唯有最左邊的那鐵橋被放下。車馬、行人都是從這座鐵橋上進出。一隊黑鎧長槍士兵共十人,分站在鐵橋入口的兩邊,注視着過往路人。
“唔,這鐵板橋還不錯。”張師叔點頭略贊。見沐晚張着小嘴,滿眼驚豔的盯着鐵橋看,他低頭悄聲告訴身後側的沐晚,“鐵板橋裡摻有少量的鐵精,已非凡鐵,異常牢實,並且風雨侵蝕也輕易不會生鏽。”早在官道之上,他不但放緩了速度,也大大拉近了與沐晚之間的距離,並且不再使用去塵術。此刻,兩人皆風塵僕僕,看上去與尋常的道士帶着小徒弟雲遊在外沒有什麼兩樣。
“怪不得敢露天放着,也不怕風吹雨打的鏽壞了。”沐晚恍然大悟。陳關渡的護城河,以及護城河之上的十二座鐵板橋是大周之最。前世,沐晚從未離開過京城,只是從一些描寫大周地理風貌的閒書上讀過相關記載。她讀後,還曾感嘆‘文人好誇張,言之過甚’。世上城門千百座,哪有能超過京城的?如今,親自臨其境,方知書上的描寫遠不及實際之雄偉壯觀。足以見,前世的她號稱“京城第一才女”,也只是有些小聰明罷了,眼界與心境皆猶似井底之蛙。
師叔侄倆低調行事,混在進城的車水馬龍裡進了城。
張師叔於昨晚已經前來探過路。修士都擁有過眼不忘的超常記憶力。故而,此刻他對陳關渡城內瞭如指掌,熟門熟路的領着沐晚直奔三水觀。
盛夏時節,又剛過晌午,城內房屋、人口稠密,這個時候,正是一天當中最燥熱的時候,遠不及城外的涼爽。過了城門,越往城內,道路兩旁的酒肆店鋪越多,然而,路上行人不多,且大多步履匆匆,是以,大多數的店鋪裡只有幾個小夥計閒坐,並無客人光顧。
再往東北方向走去,商鋪漸稀,道路漸窄,兩旁樹木成蔭。而放眼望去,鬱鬱蔥蔥之中隱現青磚碧瓦、飛檐斗拱的建築羣,被周邊衆多的青磚小院映襯得甚是顯眼。
“那便是三水觀了。”張師叔領着沐晚走在樹蔭之下,不緊不慢的介紹道,“道觀一般建在山水之間,鮮有建立在凡塵俗世之中的。三水觀最初是座英烈祠,是大周開國帝王爲供奉攻佔陳關渡陣亡的將士而修建的。三百多年過去了,這裡香火一直旺盛得很,經後世之人多次擴建,漸漸成了一座大道觀。觀名也變成了現在的三水觀。”
說着說着,三水觀到了。
道觀前有一片參天古木。在炎炎夏日裡,剛一走進這一片茂密的古樹林,酷暑盡消,沐晚只覺得整個身心都安靜了下來。
樹林正中有一條丈二寬、青石板鋪就的甬道。紅漆碧瓦的觀門便靜立在甬道的盡頭。
走進觀內,亦是古木遍地。一切樓臺亭閣皆深藏於蒼翠之中。盛夏的午後,觀裡鮮有道士行走。
“俗世之中,確實難以尋到這樣一處修心養性的所在。”張師叔帶着沐晚直接去偏殿的迎賓房掛單。
對於沐晚來說,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迎賓房裡的道士通常被稱作“號房老爺”——“號房老爺”是個留着山羊鬍子的老年道士,修爲全無,是個地道的凡人。可是,入鄉隨俗。連張師叔這樣的築基修士此時也不得不屈尊稱他一聲“號房老爺”;雲遊道士來掛單,“號房老爺”除了詳細詢問姓名、來歷、師從背景、掛單期限之外,還要當場考試一番——他點出一篇道經,掛單者按要求背上一兩段;考試合格了,“號房老爺”纔會取出一張黃色的紙條,在上面填上掛單者的姓名和安排住宿的院落。
掛單之後,吃食住宿都是全免費的。張師叔在“號房老爺”填寫單子之前,遞了一個十兩的銀元寶過去:“童兒頑劣,煩請號房老爺安排一個僻靜的小院子。”心裡甭掉有多窩火了:好好的旅舍不讓住,非得讓掛單。清玉師叔可真會折騰人!
“號房老爺”眼皮未擡,袖了銀子,提起毛筆在單子上飛快的寫道:張逸塵師叔侄二人,師從京城流雲觀清玉道人,黃字院十號,掛單一個月。
寫完後,他收了筆,慢悠悠的說道:“張道友,你們師徒二人直接去黃字院找王院主即可。黃字院十號位置比較偏遠,這一個月裡,你們也不必去前殿做功課。”
一般來講,掛單成功之後,雲遊道人是要拿單子去拜訪觀主、各殿殿主和堂主之類道觀裡的大小頭領。在掛單期間,還必須和觀內的道士一同做功課。而“號房老爺”話裡的意思是,這一切,他們師徒倆都可以省了!
張師叔聽了,心情大好,暗中給了沐晚一個讚賞的眼神——給點銀子,爭取能住上單獨的小院子。這是半道上,小丫頭給出的主意。沒想到,此舉還能帶來意外之效果。也好,省得他要再費一番脣舌。
乘“號房老爺”打揖回禮的工夫,沐晚衝他飛快的眨巴一下大杏眼。前世,她沒住過道觀,卻去廟裡拜過菩薩。在廟裡,只要給了足夠的銀子,不論和尚還是尼姑都會大開方便之門的。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道士、和尚、尼姑亦是不能免俗也。
王院主是個削瘦的中年道士,收了單,沒有多話,直接喚過一名年輕道士領着二人去黃字院十號。
一行三人沿着三尺來寬的石板路,越走越幽靜。
後院比前院大很多,規劃得井然有序,一大片青磚小院按天、地、玄、黃,被狹窄的青石巷道劃分成爲四塊。走了大約半柱香的工夫,年輕道士終於在最端頭那道半舊的竹門前站住:“到了。”
推開竹門,果然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收拾得乾淨清爽,剛好有兩間房。不過,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的西北角依牆種有一株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濃密的樹枝有一大半兒伸出了高高的院牆。
好香的荷花!沐晚忍不住伸長脖子往院牆外面張望。
“外面是口池塘,不是本觀的私產。”年輕道士見狀,在一旁解說道,“這個小院已經是本觀的最外圍了。”
門旁邊的院牆下還搭有一個土竈。竈旁有一口半人高、帶圓木蓋的醬色陶缸。
年輕道士指着它,提點道:“這裡離夥堂甚遠,道友若是往來麻煩,可以在這裡自行開伙。每天早上,我們會送一擔水過來。不過,鍋碗、柴火等都需道友自備,也可以託我們購置。”
張師叔聞言,低頭看着沐晚,問道:“小晚,你有什麼要添置的嗎?”
有,要添置的太多了!沐晚仰起頭,問年輕道士:“前輩,請問,除了這些,還能幫忙購置其它物什麼?”年輕道士的年歲看上去和張師叔差不多,也是二十出頭的樣子,所以,她順勢也以“前輩”尊稱之。
“你不妨說說看。”年輕道人點了點頭。
沐晚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的腳上原本穿的是一雙淡藍色的厚底絲履。現在,鞋底快磨穿了不說,連鞋面也面目全非,看不出本來材質。右腿的鞋頭甚至還破了一個小指頭大小的洞。
“我想買一雙,不,十雙厚底的道鞋。”沐晚扳着手指說了起來,“唔,還要兩身換洗的道袍。還有鐵鍋……”
磨磨嘰嘰的,張師叔在一旁不耐煩了,從袖子裡摸出一塊三四兩的碎銀子,塞給年輕道士:“我們從京城過來,小孩子特別耗衣物。她之前帶的衣服幾乎都磨損盡了。煩請道友再幫忙添置兩身換洗的衣履鞋襪。另外,我們帶的乾糧和鍋碗炊具在進城之前都送給了借宿的莊戶人家,也煩請道友再幫忙添置一套。”他們有辟穀丹,根本就用不着開伙做飯。所以,除了沐晚的衣物,其餘的全只是幌子而已。哪裡用得着這般詳盡!
怪不得師叔侄二人穿着不俗,卻連件包袱行李都沒有。年輕道士掂了掂碎銀,點頭應下。
等人走後,張師叔指着右邊的房間說道:“小晚,你住這間。我今晚便會去尋訪那洞府。若是他們問起,你便說我在屋裡閉關,不許打擾。你獨自在這裡,一天也要佯裝開伙一兩次。”
“是。”沐晚本來芯子裡就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現在又身懷煉氣二層的修爲,獨處什麼的,完全沒壓力。再者,自從進觀後,她一路上也是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沒少暗中觀察。三水觀稱得上是真正的清靜修道之所,算是靠譜的。況且,她會深居簡出,只是十來天而已,想來也不會碰上什麼麻煩。
沐晚推開綠漆房門。房間狹小,若是多站三兩個人便轉不過彎來。裡頭的陳設甚是簡樸:綠色的木格子窗糊着月白色的窗紙。窗下,三面靠牆的擺着一張三尺來寬的竹牀。牀上僅有一布衾、一木枕而已。靠裡邊的牀頭旁有一個三尺來高的矮竹櫃。櫃頂擺着一盞油碗燈。碗裡還有大半的燈油。燈旁放着一個火摺子。
她再去院子裡查看,陶缸是空的,裡頭一滴水也沒有。擡頭看了看有兩人高的青磚院牆,她心中躍躍欲試:唔,難道說今晚要姐爬牆去外面的池塘裡洗澡?
年輕道士的辦事效率很不錯。傍晚時分,他便用竹籮筐滿滿的挑了一擔東西過來。
張師叔最煩這些俗物。但是,他身爲師長,又不得不出面,便耐住性子,象徵性的清點了一下:兩套小小的粗布衣履鞋襪、菜乾一把、糧米油鹽若干、鍋碗等若干。
沐晚在一旁暗地裡撇了撇嘴:就這點子東西,頂上天去最多能值個二兩銀子。
“柴火要到明天早上纔有。如果道友需要,我還可以一併送些新鮮的果蔬過來。”見張師叔二話不說,照單全收了,年輕道士的一雙眸子亮晶晶的。
張師叔指了指沐晚,神色淡漠的說道:“我從今晚開始要閉關清修。明早,你把東西交給她就行。”
京城來的,果然不同凡響,出手闊綽得很。年輕道士滿口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