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坐在篝火邊,張師叔詳細的說出明天的行程:
從這裡到宗門,僅有五千餘里。以他們的腳程,大約五個時辰就能走完。是以,明天早上,兩人都不要練功,天亮即走——爲什麼不星夜出發呢?這樣明天早上就能到達。原因很簡單:妖獸的作息與修士剛好相反,晚上正是各路妖獸出來巡視領地、獵食之時。千山萬水的,他們都走過來了,要是在家門口功虧一簣,豈不是太冤?
他們大概能在下午時分到達宗門。張師叔要回內門任務堂交任務,回青木峰見師尊……肯定會忙得象個陀螺一樣,到時恐怕無暇顧及沐晚。幸好,他在宗門之外的邊鎮裡有一位老友。到時,他將沐晚暫且安置在老友家中,自己獨自回青木峰拜見師尊。次日清晨,他再回來帶沐晚去任務堂交任務——這裡他故意沒有說明白。他之所以先行回去見師尊,完全是去打探沐晚進門內的事兒。雖然大師兄向來一言九鼎,但是,身爲弟子,再得師尊的看重,也做不了師尊的主哇。是以,這件事僅是八字寫了一撇,並非板上釘釘。而他到了現在仍然選擇瞞着,無非是擔心提前泄了口風,最後事情又沒辦成,令小傢伙無端受挫罷了。
沐晚點頭應下。隱約看出師叔的眼底現出幾絲焦慮,她還反過來寬慰其心:“師叔只管去忙。只是一晚而已,弟子又不是三歲的娃娃,肯定能照顧好自己。”
一路走來,到了現在,她才深深體會到清玉師叔祖的良苦用心。這幾個月來,她的修爲、體能等等各方面都有了質的提升。但是,她個人覺得,這些都是隻要長了眼的人,都看得出來的表面層次上的進步。
她以爲,清玉師叔祖給這趟任務取得名字是恰如其分的。試心路。這一趟正是她沐晚的試心之路。
前一世,她也是這般努力、上進。可惜,受心境所束,她根本就沒有抓住人生的重點。前世。她都好比是一株凌霄花。她努力,她上進,努力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現在世人面前……確實,她曾經枝繁葉茂,花團錦簇。她爭來了很多的殊榮與盛讚。然而。事實證明,這些並沒有什麼用。一夜之間,她淪爲階下囚,從雲端直接被打進了十八層地獄。於是,所有的努力與付出都煙消雲散……
爲什麼會這樣呢?
原因很簡單。只因她所託非人。
就如凌霄花。凌霄花再美,長得花繁似錦,也是攀援強木,或者依附在山牆之上。一旦失去所依附之物,它便什麼也不是。它先前的所有美好都隨風飄零,淪落成泥!
更準確的說。從一開始,她就選錯了努力的方向。在魏府地牢的五十個晝夜裡,她已經悟得很透徹。
所以,這一世,她一開始就選擇了放棄。她不要那種看上去繁花似錦,實則卻完全不能自主的富貴人生。
再來一世,她不要再依附任何人。哪怕這樣的選擇會讓她受盡清苦。苦點,累點,真的沒有關係。失去所有的身外之物,也沒有關係。因爲千金散盡。她還有她自己!
是以,她是懷着一顆堅定的心,惴惴不安的走上流雲觀的。
正如她回答清玉師叔祖的那樣,只要這條修真之路能讓她變強。那麼,再苦再累,她也一定會走下去,不死不休。
而之所以會惴惴不安,是因爲她心裡沒底。這是一條她兩世以來,聞所未聞的路。再加之。清玉師叔祖反覆點明,她的資質太差,仙途堪憂。所以,她很沒自信。當時的她,兩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她看上去性情溫婉,實則骨子裡是個性子倔犟之人。既然做出了選擇,那麼,即便是撞到南牆,她也不會回頭了。哪怕撞得頭破血流!總之,不是牆塌,就是她亡。這條路,再難,她也要走下去。
就是這種心氣,撐着她一步一步的咬牙扛下來了。
頂着一副六歲奶娃娃的殼子,以她的心機與手腕,完全可以謀得師叔的同情,讓自己過得容易些。但是,她並沒有這麼做。此舉無異於是依附上了師叔。如此行徑,與她的前世又有什麼兩樣?如果又和前世一樣,她爲什麼要出來吃這些苦,受這些難?還不如回到沐府,繼續當她的沐大小姐。至少,沐府是她的熟地兒。前世,她都能將那些人統統踩在腳下,再來一次,她已得先機,更是易如反掌。
結果,沒有想到,她一聲不吭的扛着,竟然真正贏得了長輩們的愛護。無論是師叔,還是陽師伯,對她都是真心實意,不帶任何算計的好。
這一點,完全超乎她的意料,令她信心大增的同時,也讓她內心變得陽光明媚——原來,做好自己,不給旁人添麻煩,就會自然而然的贏得旁人的尊敬與親近。這樣的人際關係,純潔而美好,是她前世不曾擁有過的。長輩們的愛護,有如春陽照殘雪,化解了她心中兩世累積起來的所有陰霾。
明天,終於能到達宗門了。
回首這一路,她終於發現,所謂的行路艱難,純粹是人有畏難之心。世上本無所謂的康莊大道與羊腸小路,庸人自擾之。所有的路,唯有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趟出來的,才真正的康莊大道。
相信自己,努力變強,再變強……這世上便不存在艱難的路。
所以,資質太差,又如何?
身爲弱質女子,又如何?
相信自己!堅定不移!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碰到任何艱難困難,她都會給自己打氣:沐晚,你行的!
這一路走來,她渴望變強的心更加堅定。她從未有過的相信自己。
試心路,幫她磨礪出一顆堅強且自信的心!
有了這顆堅強的心,從此,她無視世間一切困難險阻。
有了這顆自信的心,世間的流言蜚語,頂紅踩白,又統統算得了什麼!
她沐晚,唯求變強。唯求逍遙自在。
歡騰的火光,紅豔豔的,映亮了她的小臉,也照亮了她的心。
識海深處。轟隆作響,有如雷動。
沐晚一驚,連忙斂神內視。只見識海通亮,雲蒸霞蔚,氣象萬千。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凝神細看。唔,識海擴展了一成,神識也比以前又凝練了一些。雖然搞不清是咋回事,但肯定是好事啊。
心裡一放鬆,倦意便鋪天蓋地的襲上來。她跟張師叔道過晚安之後,打着呵欠,自去睡覺。
張師叔在一旁,捏着圓潤的下巴,心裡納悶極了:老子剛剛說了什麼,小傢伙應了一句後。居然就入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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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剛剛的對話又捋了一遍,不得其解。張師叔拍拍腦袋,暗道:算了,還有一爐回神丹要練呢。
進了宗門後,他和沐晚不在同一座峰。以後,兩人各忙各的,肯定難得見上幾面。所以,他計劃抓緊時間多給沐晚煉幾瓶上品丹。
第二天清晨,沐晚準時醒來——現在,她已經養成習慣。不用張師叔提醒,也能自己醒來。時間掐得比城裡的鼓樓還要準。
張師叔正在收陣法。
“師叔,早。”她往臉上使了一個去塵術,權當早起梳洗。然後和往常一樣。麻溜的從儲物袋裡取出丹爐與竹筒飯,開始擺飯。儲物袋有保溫作用,過了一夜,丹爐裡的肉湯,以及竹筒飯都還熱乎着呢。
張師叔收好陣法,走過來盤腿坐下。伸手接過她雙手奉上的碗筷,問道:“昨晚你入定之後,有內視過識海沒有?”
一般的,入定之後,立刻內視識海,這叫乘熱打鐵,極有可能生出一些新的領悟。
昨晚,沐晚入定過後,看上去已疲憊不堪,匆匆道過晚安,就麻溜的去睡覺了。
見狀,他不忍心再說什麼——反正也並不是一定會有所得。再者,修真本來就講究順其自然。
沐晚瞪大眼睛:“入定?昨晚那個就是入定?”我的天哪,姐還以爲自己當時純屬開小差呢。
張師叔清咳一聲,低頭去丹爐裡挾菜,飛快的應道:“嗯,沒錯,你昨晚肯定是入定了。”好吧,他以前真的不象話,貌似所有的常識都只是一點而過。實在是慚愧得很。
沐晚回想了一下那時的情形,如實道來:“當時識海里好象打雷一樣,弟子立刻就內視了。識海里確實是比先前擴展了一成。神識也比以前更凝鍊。所以,弟子猜想肯定是好事,就沒有再作多想。”
張師叔擡起頭來,看着她,嘴巴張得老大,驚呆了!
“怎麼了?”沐晚甚是不解。
張師叔回過神來,結結巴巴的問道:“你說,識海,識海,擴展了一成?”
“嗯。”沐晚肯定的點頭。
張師叔使勁吞掉嘴裡的飯菜,很沒形象的衝老天翻了個白眼,在喉嚨裡,用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清的聲音嘟囔了一句:“偏心!”
入定,擴展識海,這兩者之間有直接的關係嗎?老子怎麼從來不知道!
這幾個月,他也曾前後兩次入定。可是,每一次都只是覺得識海變得比先前更明亮了一點點。該現象表明,他的心境較之前有所提高。僅此而已!
識海是神識之海,和丹田一樣,除非是修爲進級,否則,平時很難被拓展的,好不好!
沐晚沒有聽清,伸長耳朵,追問道:“什麼?”
個人有個人的機緣和運道,這個真羨慕不來。張師叔唯有化悲憤爲食慾,含糊的答道:“沒什麼。唔,快點吃,吃完,我們就回宗門去。”
咦,吃飯時,師叔從來不催人的。沐晚覺得好奇怪。不過,她還是應了一聲“是”,加快速度。
用過早飯,休息一刻鐘,師叔侄兩個各自踏上飛劍,往太一宗方向飛去。
以沐晚現在的修爲,即使有上品養靈丹和上品回神丹撐着,最多也只能連續飛行三刻鐘。接下來,她就必須停下來休息一刻鐘。就這樣,一路上走走停停,五個時辰後,師叔侄兩個披着晚霞,終於趕到太一宗外圍的一個叫鏡臺的小城。
所有的城鎮裡頭都禁止飛行。故而,在小鎮的外面,張師叔帶着沐晚降下飛劍。
沒有直接進城,他們先在城外打坐休整。
張師叔從儲物袋裡拿出一隻蚱蜢般大小的白色紙鶴,握在手中,注入靈力。
一時間,紙鶴通體靈光閃耀。
撲騰着翅膀,小紙鶴跟只活物一樣,從他的掌心飛了起來,靜靜的懸浮在他的面前。
張師叔對着它朗聲說道:“三泉老兄,別來無恙。小弟帶一名師侄前來叨擾。此刻正在城外曉風岡。”
接着,他一揮手,對紙鶴輕道:“去吧!”
紙鶴飛起,在他頭頂轉了一圈,雙翅一振,徑直飛進了城裡。其速度不下於尋常的三階飛禽類妖獸。
沐晚還是頭次見到,甚覺新奇。
張師叔見了,從儲物袋裡摸出一張白色的靈符遞給她:“其實就是一枚尋常的傳訊符。坊市裡都有買。這一枚,你拿去玩。”
沐晚雙手接過來。到現在爲止,她見過的靈符統統是黃色的。唯有這種傳訊符是白色的。這是一張下品靈符。四四方方的,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白生生的符紙上,正中用硃砂畫了一道紅豔豔的符文。
“一定要折成紙鶴的樣子,才能使用嗎?”她仰起小臉,問道。
張師叔搖頭:“不用折,就這樣發出去,符效是一樣的。不過,一般大家用的時候,都會把符紙摺疊起來。這樣的話,傳訊符不至於顯眼。折成紙鶴的樣子,是因爲我自己喜歡而已。”當年,他還年少,覺得將符紙折成紙鶴的樣子,比起折成四四方方的一塊,更有個性。不想,用了幾次之後,大家都默認他的傳訊符是紙鶴樣子。一旦他飛道四四方方的傳訊符過去,有人還忍不住猜疑此舉是不是含有他意。所以,沒有辦法,他便將這個習慣一直延續了下來。
此法甚佳!沐晚聞言,大眼睛亮閃閃的,笑道:“弟子就折成鴿子的樣子好了!”這是她唯一會折的樣式。
前世,有一次,她在生母生前的小書房裡找書看。翻到一本書時,從書裡掉出一張紙折的鴿子。
她覺得既好看,又有趣,就拆開來,根據摺痕,學着折。結果,怎麼也復原不了。
正想放棄之時,從頭頂傳來沐三爺的聲音。
“不是這麼折的。”他破天荒的伸出手,拿過她手裡的摺紙,淡淡的說道,“我來教你。”
那一年,她才八歲。自亡母過世後,這是沐三爺第一次主動單獨與她相處。
她受寵若驚,一時間怎麼也集中不了精神。
結果,沐三爺在小書房裡整整教了她一個下午。
兩天之後,就是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她在自己的小院裡摔破了頭。接着,她在無意之中讓碧玉珠子認了主……
說起來,她前世能那麼堅定的認爲自己在沐三爺的心中與衆不同,全都是因爲這一個下午,沐三爺不厭其煩的教她摺紙鴿。
然而,現在再回想,應該是她自個兒想多了。
某峰多謝書友檸陌1號贈送的平安符,多謝!
另,下午六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