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曲(八)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繼續留在這裡,而是應該趁賀連城還未發現之際趕緊離開。可是也不知爲何,在那一刻,我的身體卻不由我思想的指揮,兩條腿怎麼也邁不開來。
好在賀連城似乎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緒中,並未察覺我的存在。游到河中央,他再次探出頭,上身露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氣。水珠順着他簡單紮起的黑髮滴落而下,流淌過他結實堅硬的胸膛和剛毅不屈的背脊,古銅色的肌膚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淡淡光澤,使得他身上堅毅的線條也柔和了幾分。
由於常年習武,縱橫沙場之故,不得不說,賀連城的身材真的很好。看着眼前美男出浴的一幕,我微微垂了眼簾,臉上有幾分燥熱之感。
正在糾結着是不是該趁機離開,那邊賀連城已經一頭扎進水裡,又繼續往前游去。只見他划水的動作越來越猛烈,游水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游出幾十米遠之後,他掉了個頭又往回游來,身形過處,激起一路澎湃的水花。
如此來來回回,一連幾趟下來,我漸漸覺出了異常。看上去他不像是在單純的游水,反倒像是在宣泄着某種壓抑的情緒。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剛從賀府回來。難道今日在賀府,發生了什麼事嗎?
“誰?”忽然,一聲低沉的威喝傳入耳中。我心裡一驚,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游水的動作,兩道銳利的視線正朝我藏身之處看過來。
糟了,還是被他發現了。
“譁”的一聲,他高大矯健的身軀已經從河水中一躍而起,飛身疾掠向對岸。應該是去拿他放在那邊的衣服。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我強壓住自己的心慌意亂,忙施展起輕功,身形一晃,拼盡全力飛也似的逃離了這裡。
我覺得自己從未逃跑的如此狼狽過。也不知道剛纔他有沒有看到我的樣子,但是好在等我趕回軍營,他也沒有追上來。
在營房外,我調息了幾下,儘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自然一些。若無其事的走進房內,卻發現只有達哲一人在。見我回來,達哲並未多加過問,只是伸手遞給我一隻用油紙包着的烙餅,板着臉沒什麼表情的說道:“剛纔見你沒去用飯。”
其實達哲的性子跟我挺像,都是那種獨來獨往不太合羣的人,平時也常常是冷着臉,從不刻意討好別人。不過許是因爲我和他同一批進的前鋒營,現在又同一批進了侍衛隊的緣故,他對我倒是特別友好一些。
“謝了。”我接過他手上的烙餅,淡淡的對他道了一聲謝。
達哲只是看了我一眼,並未答話,轉身去擦拭他那把鋥亮的尖刀了。那把刀造型奇特,並不常見,或許是他們家的傳家之物什麼的,總之好像對他來說有着特殊的意義,我見他幾乎是一有空就要拿出來擦拭幾下,所以早已見怪不怪了。
見他不再理我,我也不以爲意,徑自坐在自己的那張牀上小口吃起來。達哲剛纔看我的那一眼似乎含有某種深意,不過此刻我並沒有心情去分析探究達哲的心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沒有去打探別人心事的愛好。當然,他除外。
我看的出,剛纔在河裡游水的賀連城,情緒並不太好。今日他回賀府,定是發生了一些什麼。莫非是跟他父親的死因有關麼?
那晚,直到入睡前,我都被這件事困擾着。
然而,次日,賀連城卻難得的沒有在軍營現身,連帶着隊正蘇力和他的幾名親信都不見了蹤影,侍衛隊這日的訓練便由副隊正負責。
訓練結束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副隊正宣佈,明日所有侍衛隊的人休息一天,訓練也會暫停一日。
侍衛隊難得有休息整整一日的情況,所以副隊正宣佈完之後,衆人在校場一片歡呼叫好。然而我卻開始爲賀連城擔起心來。
他該不會是真的遇到什麼麻煩事兒了吧?如果他查出害死他父親賀遠山的真兇果然是完顏律的話,他會怎麼做?照我看來,他們賀家顯然更傾向於支持完顏平,現在他又緊咬着完顏律不放,不知道完顏律又會怎麼對付他?
可惜像我這樣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小侍衛,根本無處去打聽他的消息。
巧合的是,侍衛隊休息的那天,正好也是我跟慕容景約好在小屋見面的日子。多日不見赤焰,我也有些想它了。
午時,我依約來到城郊小屋。走進屋內卻發現一片寂靜,四下空無一人,慕容景和赤焰都不在。
赤焰應該是去附近山上覓食未歸。至於慕容景這個風流世子,大抵是忘記了我跟他之間的約定了吧。我扯開嘴角輕嗤了一聲,想着還是先出門去找找赤焰比較靠譜。
可是還未等我走到門口,便聽到“砰”的一聲,小屋的門已經被人大力撞開,哐當作響。
我下意識的朝門口看去,一看之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門外的那個人,身形高大挺拔,面容英氣俊朗,一襲月白色衣衫更顯得他長身玉立,風采出衆。那人,居然是賀連城!
爲什麼?爲什麼他會忽然出現在這裡?我呆站在原地,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賀連城定定的看着我半晌,然後擡腳跨過門檻,朝我步步逼近。他身後,侍衛隊隊正蘇力,還有其他十餘名侍衛一字排開,護在他身側。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看向我的眼神銳利如刀鋒,無情如寒冰,薄脣中吐出的話語是那樣冰冷。我覺的心裡一痛,只能靜靜的看着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見我呆看着他一語不發,賀連城顯然有些不耐煩。兩道英挺的雙眉皺了皺,對身後的蘇力下令道:“帶走。”
“是,將軍!”蘇力擡了擡手,兩名侍衛得令,幾步上前,便想抓住我。
就在那時,一聲低沉憤怒的咆哮從小屋的院牆外傳來,下一刻赤焰烈火般的身子便從牆上一躍而下,護在我身前,昂着頭顱對賀連城等人示威似的吼叫着。
“這……這難道是火犼?!”蘇力發出一聲驚呼。他年長一些,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眼前這隻長相兇惡的猛獸,就是北狄國傳說中的上古神獸,火犼。
賀連城見到赤焰,臉上有瞬間的愣怔,隨即好像反應過來了什麼,俊臉一沉,質問我的語氣更爲嚴厲。“你是煊王府的人!說,你混入賀家軍,是奉了誰的命令,到底有何企圖?”
面對他的質問,我只能暗自苦笑,也感到萬分心酸。我知道他認出了赤焰,也認出了我。畢竟那日在千沫和煊王的婚宴上,他是在一旁眼看着我馴服赤焰的。
可是,在他眼裡,我是煊王府的人,只是一個爲煊王府賣命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更加不會知曉我對他究竟懷着怎樣的心思。
既已被他識破身份,我也不想再遮遮掩掩。擡手輕輕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自加入賀家軍以來,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我的真容。
“你……你居然是個女的!”蘇力瞪大眼,又是一聲驚叫。其餘侍衛臉上同樣也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果然是你。”賀連城俊臉含霜,吐字如冰,“煊王和煊王妃真是好計策,一面逼使我國與西北簽署停戰協議,一面派人暗中潛入賀家軍,真是居心叵測,野心不小。”
顯然他誤會了,不過也難怪他會往這方面去想。我是墨門中人,而天下誰不知道墨門如今已投歸於煊王府門下。
但是我偷偷潛入賀家軍之事,完全是我的私心作祟,也是我一個人的責任。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煊王府來背這個黑鍋。
煊王府派人潛伏於北狄國,這樣的消息要是傳出去,不僅有損煊王府的名聲,一個搞不好,說不定還會引發國與國之間的衝突。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
僅在一念之間,我的心裡便已經有了決定。
“賀將軍想多了。”我恢復素來刻板的語調,面無表情的對他說道:“我混入賀家軍與煊王府無關,純碎是我個人的原因。”
賀連城冷哼一聲,“你當本將軍是三歲小孩麼?前日晚上跟蹤本將軍的人就是你吧,怎麼,想暗算本將軍麼?”
他冷漠疏離的眼神猶如刀子一般,狠狠剜過我的心臟。可是我只能狠下心腸,咬牙道:“沒錯,我是想暗算你,可惜我暗算你,並非是奉煊王府的命令,而是因爲……我要爲我的父母和家人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