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曜被瑣事纏身,最晚一個到達,這會兒纔剛下火車。
張副官,不,現在應該叫張團長,他先從車上下來,然後是石頭副官攙扶着赫連曜下來。
這幾年,赫連曜一直稱病不出,現在看着高大的身軀還是跟以前一樣精壯,並不像個病人。
時光對他太溫情,三年的時間這個男人一點都沒有變老,卻越發的沉穩內斂,透着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氣。
只是……他單手拄着柺杖,左腳走起路來稍微的顛簸。
前來迎接他的白長卿微微一皺眉,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赫連司令,好久不見呀。”
赫連曜大手回握,“白司令,好久不見。”
“你這腳疾還沒有好嗎?”
聽聞,在三年前,赫連曜痛失愛人尹雪苼後,在墓地裡大醉了三天,用酒瓶的碎玻璃插入腿裡,割斷了腳筋。
赫連曜顯然不想提這個,便看着白長卿軍帽下露出的白色說:“白司令這少白頭也沒有治好呀,這次我給你帶來了不少深山裡的何首烏,你試試。”
“赫連兄有心了。”
兩個人一番虛情假意,相攜離開了火車站。
剛出了專列站臺,一羣記者蜂擁而上。
赫連曜皺起眉頭,難道在滬上民主到了這個程度,記者都敢公然採訪軍閥?
白長卿在他耳邊低聲說:“做做樣子,總要給人看。”
一個話筒遞過來,然後一個嬌嫩甜美的女聲問道:“赫連司令,這次聽說給大總統祝壽是家宴,怎麼不見您帶着夫人?不怕舞會的時候沒有女伴嗎?”
循着這聲音,赫連曜一擰眉,這個女人……
跟在赫連曜身邊的張昀銘也皺起眉頭,這女人怎麼長的這麼像尹雪苼,是巧合還是有人存心?
他再看赫連曜,果然已經完全被那個女孩吸引。
烏黑的長髮高挑的個子雪白的肌膚,還有那微微笑起時候有點歪的粉紅嘴角,這個女人起碼有六分像了尹雪苼。
張昀銘剛要把人驅趕,卻被赫連曜給擋住,他對女孩竟然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雖然很淺很淺,而且是瞬間消失的,但張昀銘確定自己還是看到了。
赫連曜說:“夫人身體不適,如果小姐怕本司令沒有女伴出醜,不如就由小姐來當我的女伴吧。”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
赫連曜都走出好遠了,那女記者還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助手拽她的衣服,“小雪,你傻了嗎?”
小雪捧住臉。“他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呀。”
“八成吧,快走,回家寫報道去,你寫了報道他不邀請你都不行。”
“這樣不太好吧?”
助手捏了捏她的臉,“你傻呀,又不是你一家報社,別人早寫了。”
在車上,張副官壓低聲音說:“司令,要不要去查一下那個女孩?”
這一到滬上就有個跟雪苼相似的女孩子出現,張昀銘想不出巧合。
赫連曜點點頭,“準備一套禮服給送上門兒去,要……黑色的。”
“司令?”
“聽我的,去辦。”
張昀銘一臉的不情願,“是,不過少帥……”
赫連曜一擺手,“要來的總該來,你越是防備越是緊張。對了,莫憑瀾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他比咱們到的早。現在靜安寺那邊的別墅住着。對了,這次他把餘思翰給帶出來了,還有那個藏的比海還深的司令夫人。”
“司令夫人?真的餘思翰在白長卿那裡,他的餘司令是莫長安,那這位司令夫人又是個什麼角色?”張昀銘也皺起眉頭,“這個還真不知道,自從兩年前這夫人出現後就被藏的很深,這應該是第一次公開露面。”
赫連曜把玩着手上的白手套,似乎在自言自語,“這隻狐狸又要玩什麼把戲?昀銘,住下後我們去趟靜安寺,就說我帶了點上好的山貨要送給餘司令。”
張昀銘睫毛打顫,隨即應道:“是。”
前頭車子上白長卿對副官說:“那個女人是哪個報社的?”
“光明日報。”
白長卿擰眉,“光明日報的不是個禿頭嗎?他們自己要求換的?”
副官陳東忙說:“那個禿頭岳母得了重病住院,臨時換了這個小丫頭來,我還沒來得及跟您說。”
白長卿捏着一個橘子不由得笑起來,“有點意思呀,把那個丫頭好好給查查,看來咱的赫連司令是動心了。”
陳東一點都不懂,“那丫頭也不是什麼國色天香呀,她怎麼就能入了赫連曜的眼?”
慢條斯理的剝開橘子,白長卿慢條斯理的說:“這你就不懂了,移情作用呀,赫連曜,也是個情種。嗯,這橘子挺甜,你在哪裡買的,給我送一筐回去。”
赫連曜的府邸在霞飛路,一座歐式別墅,黑色鍛銅雕花大門上爬滿了白薔薇,滬上的春天來的早,此時已經是含苞待放。
進了大門,平坦的汽車道兩邊是修剪整齊的草坪,西方小天使的噴泉池子噴出的水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有七彩的顏色。
汽車行駛了一會兒纔到了主樓,一棟純白色洋樓,在精巧的歐式圓弧形陽臺上。一叢叢花木嬌豔欲滴。
幾個僕人從描金乳白立柱的廊檐下走出來,給赫連曜行李問好,都穿着潔白的制服,跟大飯店一樣。
赫連曜覺得好笑,“這都誰弄的,你們這是進了洋人飯店嗎?”
石頭忙說:“是我,司令。這裡不比我們封平那麼傳統,入鄉隨俗嘛。”
張昀銘想摸石頭的腦袋,可這不是三年前了,石頭都跟他一般高,而且戴上軍帽後明顯要比他高一點,他只好放棄了這個不雅的動作。
赫連曜把帽子和大衣扔給了石頭,“行,就這麼着吧,我洗個澡,這滬上太熱。”
封平在這個季節還是雪剛融化,海棠花剛打了個花苞,哪裡比上這裡,要是中午熱點大街上都能看到光着大腿穿裙子的女學生。
赫連曜洗了澡換了身便裝,深色西褲白襯衫,外面是一件深色馬甲,他從裡面走出來,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姿態慵懶,褪去往日的嚴苛和冷肅,倒是像個大少爺。
張昀銘看着他的腿,低聲說:“司令。”
赫連曜點點頭,把柺杖接過來,轉身卻坐在沙發上,而柺杖卻給他拿在手裡把玩。
廚子飛快的端上幾個小菜和麪,石頭說:“少帥,您就先湊合着吃點,這廚子是我從封平帶過來的,他倒是用不慣滬上的東西,這下午要重新去採買。”
赫連曜點點頭,“我看廚子的架子倒是比我大,這滬上的東西挺好吃的,靠江有個小漁村,那邊人把剛打上來的鮮魚做湯油煎,十分的美味。”
石頭不懂,張昀銘卻一下就懂了,“司令……”
“我沒別的意思,改天去漁村看看吧,招弟的孩子應該很大了,那個江城還在白長卿隊伍裡嗎?”
“嗯,聽說現在做了個營長,挺不錯的。”
赫連曜嘴角動了動,什麼都沒說,也沒有人能看懂他眼睛深處的表情。
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可是心給撕去了又該怎麼補?
吃完飯稍作休息,他帶着禮物去了餘司令的府邸。
汽車在滬上街頭穿行而過,因爲人多走的並不快,滬上這座城市不愧是國內最繁華的城市,高樓廣廈店鋪林立,西洋來的東西這裡應有盡有。
赫連曜把目光收回來,閉目養神。
汽車嘎然停下,石頭對赫連曜說:“少帥,到了。”
赫連曜下車,石頭在後頭提着禮物,而明裡暗裡的保鏢就不下二十個。
這宅子都是有軍隊站崗的,見到又是汽車又是人的來,自然有人上前攔着詢問。
石頭把拜帖送上去,對方一看是封平司令,自然不敢怠慢,忙進去送信。
一會兒,士兵出來,卻給赫連曜吃了一個閉門羹,“赫連司令,我們家司令不在,這不巧了。”
“不在?”石頭有點惱火。
赫連曜卻擺擺手,“我來的唐突,請問你們餘司令去哪裡了?”
士兵忙賠笑說:“這不好容易來趟滬上,我們司令陪着夫人逛百貨商店去了。”
“你們司令還真是有心,對了,我可以借一下洗手間嗎?”
這個沒毛病,士兵忙把人給讓進去。
赫連曜其實不相信餘思翰,不,是莫長安不在,大概她是不想見他。
撒了個謊,他讓人帶進來,石頭跟着,剩下的人都在門口等候。
赫連曜看着這宅邸竟然跟自己的沒什麼差別,想來白長卿當初修建的時候就是怕失了偏頗給人詬病,索性修建成一模一樣的。
到了門口,士兵便不往裡走,而是把赫連曜交給了僕人。
赫連曜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三兩下就把僕人給甩了,他去了後面的花園。
在樓上上洗手間的時候,他發現花園裡有人,好像還有僕人往花園裡端茶水點心。想必莫長安是在那裡。
快步走了過去,可是越是往裡他越是忐忑。
要是跟餘州有什麼事他儘可以找莫憑瀾,那他找莫長安是爲了什麼?
告訴她雪苼死了後他有多想她?
哼,他怕長安拿大嘴巴子抽他。
赫連曜這一生,自負的很,因爲在封平的那事上栽了個跟頭他對自己愛雪苼的方式產生懷疑。爲了復仇也爲了徹底摧毀何歡兒,他暗中和莫憑瀾設計用雪苼做餌引出了何歡兒最後的大計劃,他以爲他能掌控全局,可以把雪苼救出來,他千算萬算卻獨獨沒算人心,即便雪苼被他救出來,恐怕兩個人也只能是陌路了。
最後一刻,雪苼對他沒有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多給,她把所有的委屈和失望都深鎖在心裡,甚至傅晏瑾把她給帶入棺材的時候連掙扎都未曾掙扎,帶着孩子卻甘心去死,赫連曜傷她到了什麼地步?
赫連曜後悔嗎?不。他在雪苼的墓前就已經說過,他不會後悔,他只恨爲什麼不能以命相賠。
可是,他沒死,那麼他又怎麼有臉來見長安?
正在他猶豫的時候,忽然一個小肉包子撞上來,抱住了他的大腿。
小肉包子蒙着眼睛,抱住他的時候有一股子奶香,他摸着赫連曜的大腿不鬆手,還在言自語,“咦,你不是媽媽,媽媽不穿褲子,也不是爸爸,爸爸的腿比你的軟,你是爹爹嗎?可是覺得你的腿比爹爹的粗。”
赫連曜伸手把他的眼罩給解開,“那你看看不就知道是誰了?”
孩子一看,皺起了濃黑的小劍眉。“你是哪裡來的伯伯?”
赫連曜摸了摸他的小分頭,“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警惕的看着他,“我又不認識你爲什麼要跟你說名字?”
看着孩子,赫連曜心裡一陣酸楚,想必這孩子是莫長安當年肚子裡的那個,要是雪苼的孩子還在……
想到這裡,他已經不能再待下去,剛好餘府的保鏢和傭人都跑了過來,看到孩子和陌生男人在一起都很緊張。
赫連曜轉身想走,“好好照顧你們的小主子。”
孩子發現了他拄着柺杖的腳一跛一跛的,便邁着小短腿追上去,“伯伯,你的腿怎麼了?”
赫連曜停下,摸了摸他的頭,“伯伯的腿受傷了。”
小孩很有同情心,“那你疼不疼?”
“赫連曜搖搖頭,“現在已經不疼了。”
“那還能治好嗎?”
赫連曜又搖搖頭。“治不好了,因爲伯伯不聽話,這算是對伯伯的懲罰。”
這孩子很是善良,烏黑的大眼睛裡對赫連曜滿是同情,他從小口袋裡摸出一顆朱古力放在赫連曜的手心裡,“你吃個糖就好了,伯伯,我叫皓軒。”
“皓軒,這個名字真好聽。”戎馬崢嶸,赫連曜難得有絲柔軟,對着這個小男孩,他卻覺得更石頭一樣的心變得熱乎乎的。
“那伯伯你叫什麼名字?”
赫連曜蹲下,看着他清澈澄淨的眼睛,“我叫赫連曜。”
“哦,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這孩子投桃報李,還誇了他。
赫連曜手心裡捏着人家給的一顆朱古力,纔想起應該給人點回禮,他摸便了全身。除了一隻金懷錶,也沒有什麼可以給孩子的。
他打開懷錶,裡面放着一張黑白小照片。
每次看到這照片,他的心頭就像被灑了一把鹽,疼的厲害。這是他和雪苼在晉州時候雪地裡照的,照片送來的時候,雪苼已經給何歡兒的人帶走,甚至連照片都沒有見過。
現在,這照片也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把照片從懷錶裡取出來,然後把表遞給皓軒,“這是伯伯給你的。”
皓軒並不喜歡,“媽媽說不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媽媽發火的樣子很恐怖。”
說着,皓軒雙手放在耳朵邊,啊嗚一聲,做了個老虎的造型。
赫連曜露出難得的微笑,“你媽媽是老虎嗎?”
“不是,我爸爸纔是老虎。我媽媽是個小白兔,我爹爹是隻老狐狸。”
他說的惟妙惟肖,每個動物都要加上他的小動作。
赫連曜越看越是喜歡,而且把他家的關係也給捋順了,爸爸想必就是暴脾氣的莫長安,爹爹是莫憑瀾,他真替莫憑瀾難受,這關係亂的。
把懷錶塞到孩子口袋裡,“伯伯拿着你的糖,你也拿着伯伯給的禮物,嗯?”
皓軒終於點頭,“那好吧,我也把和媽媽的照片放進去,我和媽媽還沒照過照片呢。”
這個赫連曜倒是奇怪了,他們又不是窮苦人家,餘州司令的兒子竟然和媽媽沒有照片?
“皓軒爲什麼不和媽媽照相?”
“媽媽不喜歡呀。伯伯我扶你起來。”
這孩子好貼心,他知道赫連曜的腿腳不好,主動把他給扶起來。
石頭看着這一幕。不知道爲了什麼,眼圈兒都紅了。
皓軒把柺杖給赫連曜拿過來,柺杖是上好的沉迦楠木,相當的沉,孩子吃力的遞給赫連曜:“伯伯,給。”
赫連曜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兒,“謝謝你。”
“伯伯,你回家要多吃飯聽醫生的話讓腿早早好起來,要不你怎麼陪着皓軒玩躲貓貓的遊戲呀?”
赫連曜抿抿脣,眼睛裡的光越發的柔和:“好,伯伯聽你的。”
把孩子交給保姆,赫連曜的臉沉下來,“就算你們司令不在家也該好好看着孩子,滬上不比餘州,可不能大意怠工。”
那保姆很委屈,這別墅守的固若金湯,要不是他執意進來亂闖又怎麼會遇到小少爺?
但是他的身份地位在那裡,保姆也不敢反駁,只低頭稱是。
沒見到正主兒,赫連曜也不再逗留,他轉身要走,忽然給軟軟的小手拉住。
他轉頭看着皓軒,“還有什麼事?”
“伯伯,你什麼時候再來玩?我讓媽媽做蛋糕給你吃。”
赫連曜跟他握握手,“有機會一定要來,再見。”
“再見。”
赫連曜轉過身,卻有意無意的往樓上看了一樣,花木掩映的圓弧形窗戶那裡有一角窗簾紗隨風舞動,特別像女人的裙襬。
赫連曜收回目光,柺杖點地,對石頭說:“走,回去。”
石頭的眸光一直在皓軒身上,此時他也跟皓軒擺擺手,跟上赫連曜。
還沒出大門,他就迫不及待的對赫連曜說:“司令,您剛纔和餘家小少爺在一起的畫面太好看了,就像,就像你們是父子。”
赫連曜一揚眉毛想說什麼又給嚥下去,他步履略爲蹣跚,快步走到門口上車,然後對司機說:“開車。”
餘府,長安關上窗戶,對屋子裡坐在桌前的雪兒說:“人走了。”
雪兒正在修建一盆蘭花,她拿着竹剪刀頭也沒擡,“走就走吧。”
“他的腿好像瘸了,還拄着柺棍兒。”
咔,剪斷了一片多餘的葉子,她退後仔細端詳,這才覺得順眼多了。
長安站起來瞪了她一眼,“我說他瘸了,你聽到了嗎?”
雪兒終於擡起頭,她勾起的粉紅嘴角微微有點歪,“是嗎?”
“雪苼!”長安叫出了許久這個不曾叫過的名字。
女人一愣,聽到這個名字她總有點前世今生的感覺,稍微收攝心神後她才說:“不是叫雪兒嗎?爲什麼要喊那個名字?”
“喊你這個名字是讓你正視過去,他出現了,你的生活平靜不了。”
雪苼放下竹剪刀,坐在了長安對面,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後才說:“我們不是要走了嗎?山長水闊,以後永不相見。”
莫長安敲敲桌子,“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莫憑瀾藏了你兩年,爲什麼這個節骨眼把你給放出來?”
“他是壓根兒就不想讓你走,卻又不能食言,所以他讓我暴露在赫連曜面前,他想讓赫連曜糾纏我從而拖住你的步子。”還是那般輕巧,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長安給氣笑了,“原來你什麼都知道呀,我還以爲你是真傻,可往下我們要怎麼辦?必須離開,在這幫王八蛋中間周旋不會有結果的。”
“可是我們沒有絕對的自由。長安,有些事是我們躲不掉的,見了也不一定沒有好處,也許我們可以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
長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你還想打仗嗎?不能再死人了,我害怕。”
雪苼拿開她的手搖搖頭,“你以爲我要報復嗎?我沒那個力氣,再說了,他有什麼值得我報復的,這個男人對我來說只是個男人而已。”
長安看着她的眼睛,現在的雪苼跟三年前完全不一樣了,她的眼神幀靜安然,卻沒有了以前的清澈純淨,那裡就像無波的水面,你看不透到底有多深。
當然,她自己不也是?經過了那麼多如果還能單純才見鬼呢。
拉着雪苼她壓低聲音問道:“你到底有什麼法子,別賣關子。”
雪苼看了她一眼,“有,我們到時候必須搏上一搏。”
長安握住了她的手,“好。我聽你的。”
兩個人正說着話,保姆把皓軒給送進來,他邁着小短腿走過去坐在雪苼的腿上,興奮的說話都結巴。“媽媽,我我我剛纔……”
雪苼打斷他,“好好說話。”
孩子一向怕媽媽,忙緩了一下才說:“媽媽,剛纔我遇到一個伯伯,他長得好高,比爹爹還高,皓軒能長他那麼高嗎?”
雪苼捧起皓軒的小臉兒,“能呀,只要你好好吃飯,菜和肉都吃,一定比他還高。”
“真的嗎?那我們什麼時候開飯?皓軒要飯飯。”
雪苼皺眉,“這才吃飯多久?你的帖子臨了嗎?你的古詩唸了嗎?你的算數學了嗎?不要以爲離開餘州你就休假,餘皓軒,到十八歲之前你沒有假期。”
“爸爸。”皓軒立刻從雪苼腿上跳下來,跑到了長安身邊。
長安抱着他哄:“好了,不要聽你雪媽媽胡說八道,我們的皓軒纔多大呀,要學習慢慢來,咦,這是什麼?”
長安從他口袋裡一摸,摸出一支亮閃閃的鉑金懷錶來。
皓軒伸手去搶,“給我,這是赫連伯伯給我放照片的,把我和媽媽的照片放在這個地方,我看到他就是把他和一個女人的照片放在這裡。”
長安把懷錶衝雪苼揚了揚,“百達翡麗的鉑金錶,少說也要幾千大洋,他就這樣送給孩子了。”
雪苼生氣了,“餘皓軒,我怎麼跟你說的?怎麼可以隨便要陌生人的東西?”
皓軒顯得很委屈,癟着小嘴講理,“第一,赫連伯伯不是陌生人,陌生人能進我們家門嗎?第二,我沒隨便要,是我用一顆朱古力換的,那可是我最愛吃的朱古力。”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一支鉑金懷錶比不上一顆朱古力,畢竟糖果才能給他帶來快樂,要不是赫連曜說這東西能放照片,他連要都不要。
長安幫孩子把懷錶裝進口袋,“行了,反正你百歲生日他都沒到場,就當給的見面禮,一會兒叫人給我們拍個照片放裡面去。”
雪苼面沉似水,“就你慣着他。”
“他是我們的心頭肉,不慣着他慣誰?而且你放心,我們皓軒一定是個好孩子,慣不壞的。”
雪苼也是無奈,“行吧,你們兩個去照相,我不照。”
“雪苼,你還說你過去了,可是你這不照相的毛病怎麼就過不去。”
雪苼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才捻着指尖說:“哪怕是生場病都會有後遺症,更何況是一場死亡。”
那年,大雪封地梅花飄香,他和她在站在紅梅樹下,他軍裝筆挺,她紅衣翩翩,她依偎在他懷裡笑的甜美,可是隨着閃光燈的寂滅,他們倆個人之間變成了永遠無法觸及的黑白。
後來,大概是在皓軒一週歲的時候,長安要大家拍個全家福,可是面對照相機,雪苼額頭冒冷汗渾身冰涼,無論如何也不肯照相,最後只好讓長安抱着皓軒照了,那年的事在雪苼心裡是陰影,她怕那閃光燈之後,一切都是黑白顏色的分離。
赫連曜從上車開始一句話都不說,一直回到了宅邸也是這樣。
張昀銘悄悄的問石頭,“這是怎麼了?餘州那位罵他了?”
石頭搖搖頭,“沒見到,就看到一個小孩子,長得特別可愛,少帥還把自己的懷錶送人了。”
“小孩?可是餘……莫長安的兒子?”
石頭點點頭,“應該是,兩三歲的樣子,嘴巴特別好使,那甜的,還給了司令一顆糖。”
張昀銘瞭然,一定是赫連曜想起了雪苼肚子裡的孩子,本來去見莫長安就是要勾起很多回憶,這下可好。想到的都是最扎心的。
他不敢去勸,一直到太陽下山,他才摸到了書房,打開了燈。
赫連曜半躺在沙發上,手裡還捏着一顆要融化的朱古力。
見到燈光他眯了眯眼,“昀銘,幾點了?”
張昀銘看了一下手錶,“七點一刻了,司令,吃飯吧。”
他不說話,慢慢的解開了那顆朱古力,塞到了嘴巴里。
一股子牛奶味道的甜味融化在味蕾上,他皺起眉頭,似乎很難下嚥,難到眼睛裡似有薄薄的淚光。
往事就這麼不期然的落在眉間,雪苼似乎坐在他對面,一臉的燦爛笑容,白瓷湯勺裡舀着一顆白胖胖的湯圓往他嘴巴里塞,“好哥哥,我不敢了,來再吃一顆。”“我要八顆。”“不,九顆,長長久久。”
見赫連曜摁住額頭,張昀銘忙去給他倒了水,“司令,頭又疼了嗎?我去給您拿藥。”
赫連曜擺擺手,“我沒事,今晚吃什麼?”
“吃麪,臊子面,還炒了幾個小菜。”
“給我煮碗湯圓吧,要紅豆沙餡兒的。”
張昀銘知道他不愛吃甜食,也知道他要湯圓是想起了雪苼。都三年了,他一直是這樣,想雪苼的時候就吃她喜歡的食物看她喜歡的書去她喜歡的地方。
這種感覺張昀銘他懂,想着一個人的時候就希望把自己也活成了她,假裝她在自己身邊一樣。
湯圓很快就煮出來。赫連曜剛要吃,忽然外面的侍衛來報,“司令,有位光明日報的肖雪小姐要見您。”
赫連曜皺起眉頭,“肖雪,是誰?”
張昀銘站起來,“是那個女孩,下午的時候我讓人把衣服給送上門了,這是找來了。”
赫連曜舀了一顆湯圓放在嘴巴里,過了一會兒才說:“把人帶到客廳裡。”
他慢慢吃飯,張昀銘卻不敢再吃,“司令,這肖雪出身書香世家,父親是江滬大學的教授,這姑娘也是這座大學畢業的,現在光明日報當記者,她家世清白看不出什麼不對頭,對了。她有個未婚夫,是市政廳一個副廳長的兒子,姓周。”
赫連曜瞳眸一縮,竟然是如此的巧合,樣貌名字身份地位,還有未婚夫。
吃光一碗湯圓,他也沒換衣服,還是身上的西褲襯衣就去了客廳。
肖雪在客廳裡坐了有一會兒,捧着一杯茶卻不敢喝,眼神忐忑很是不安。
赫連曜在暗中看了一會兒纔出來,他拄着柺杖腳步微跛,卻那麼坦然大氣,好似王者蒞臨一般。
對於肖雪來說,他其實跟皇帝也沒什麼區別。
她站起來,看到便裝的赫連曜倒是一愣,這男人長得精緻好看,又是雄霸天下的英雄,只可惜了這條腿。她不僅在腦中神往,這男人昔日腿腳好的時候又是怎樣一番英姿。
赫連曜虛虛一伸手,“肖小姐請坐。”
肖雪是大家閨秀接受的是現代文明教育還是記者,除卻剛纔的不知所措,現在已經坦然的多,她對赫連曜微微一笑,把裝着裙子的盒子從身後的沙發拿出來遞到赫連曜面前:“赫連司令,我冒昧登門是來還這個的。”
赫連曜的目光從她雪白的小臉到她纖細的手指上,“怎麼,肖小姐不喜歡?”
肖雪大方一笑,“我想赫連少帥是誤會了,我並非不喜歡,我是……”
“那不是不喜歡就收下,我送出的東西從來都不會收回。”
他伸手從茶几上拿了銀煙匣子,抽出打火點上一氣呵成,白色的煙霧中他俊美的五官更是諱莫如深。
肖雪一個做美夢的小姑娘,哪裡抵得住他如此誘惑,頓時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臉上寫滿了愛慕和崇拜。
赫連曜手指搭着雪茄,一雙鷹隼般的眸子卻躲在煙霧後面觀察着肖雪。
這樣面對面的細看,她還是很像雪苼,特別是在穿衣打扮上,她身上一件白襯衣,外罩黑白各自的揹帶裙,小小的外套也是白色,顯得清雅恬淡,可以說,她現在的樣子很像十八九歲的雪苼。
“赫連司令,我,那我走了。”女孩也覺得自己失態,忙站起來告辭。
赫連曜也跟着站起來,“那後天我派人去接肖小姐。”
抿抿脣,始終沒好意思說別的,女孩低着頭往外走。
“等等。”
女孩一回頭,長長的發撩過赫連曜的指尖,那般的柔軟。帶着一股子馨香。
赫連曜的眼睛一下就眯起來,似乎很是迷茫沉醉。
他把袋子遞給肖雪,“肖小姐,你忘了拿這個了。”
肖雪想拒絕,“不用了,我自己有禮服。”
“可是我更希望你穿這一套。”
肖雪低下頭一遲疑,還是伸手去接過了袋子,“謝謝赫連司令。”
赫連曜微微低下頭,似乎是想要去看她的眼睛,卻最終淡淡的說:“我要謝謝肖小姐纔對,否則我連個女伴都沒有。”
肖雪揚起頭,臉有些漲紅,“你只要願意,肯定會有一大幫女人願意給你做女伴的。”
赫連曜手指在袋子上一彈而過,“可她們都不是肖小姐。”
“你……”肖雪的臉漲紅了,半天才含羞的問:“赫連司令,能問您個問題嗎?”
“如果肖小姐是以記者的身份來問我是不回答的。”
他的幽默讓她噗的笑了,“當然不是記者。我就是以我肖雪的身份問。”
赫連曜似乎被煙霧薰到了,他眯着眼睛微微歪着頭問:“請說。”
“爲什麼是我?”
“因爲……”他看着她,但是目光卻不在她身上,似乎只是透過她在看遙遠的遠方。
肖雪走了,卻沒有等到赫連曜的答案,他在說了個因爲後就喊了副官,“石頭,派車送肖小姐回去。”
石頭訓練有素的上前,“肖小姐請。”
到了外面,肖雪忽然拉了一下石頭的袖子,“副官,我想請問您一下,你們司令經常這麼對女孩子嗎?”
石頭的聲音刻板,“肖小姐請上車,肖小姐再見。”
肖雪握着衣服袋子整個心都要飄起來,後天見,後天見。
後天,也就是大總統的壽辰,到時候的宴會上,不管願意不願意,有些人總要見,有些話總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