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又將廿四樓大大小小的場所一一引見。
來來去去間,不知不覺已是天色將晚。
前面的一處院落裡已經點起了燭火,窗上映射出兩個影子,正在那兒舞着雲袖,淺唱低吟。
“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亭深院。
春 香 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原是戲園子裡的女孩子正在練戲。
“這是唱的什麼戲?”
“牡丹亭——遊園。”
“恍若曾經聽過。”
驚蟄莞爾:“這齣戲自湯顯祖創作以來,一直都是廣爲民間流傳的曲子。你聽過倒也不足爲奇。”
裡面嚶嚶正唱:“嫋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
這時節里正好陣風吹來,激起落英陣陣。
“真真是——落紅成陣了。”
“你這句,卻是西廂記。”驚蟄笑笑。
“想必你之前也是大戶人家裡的公子哥兒,既識得字,又聽過戲,說不定往後哪日管先生不幹了,就讓你弄些文墨來也用的過去了。”
孟恆撓撓頭。
驚蟄朝裡面喚上兩聲,立時出來幾個女孩子,都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卻個個滿臉油彩,倒生生的將一張張稚嫩的面孔給糟蹋了。
“這便是方纔在裡面練戲的女孩子——小花旦洛雯,白後生宋寅,青衣紫苑。”
“這是孟恆。你們喚一聲哥哥便是。”
紫苑縮到洛雯的後面,有些怯怯,偏生又探着頭,想看個究竟,那模樣實在是可愛的緊。孟恆不由想到先前驚蟄同自己說過的“下一輩的女孩子”。
孟恆不由有些好笑。
紫苑怯怯的看看孟恆,又看看宋寅洛雯兩個都叫了“哥哥好”。當下扭扭捏捏的走了出來,站定,鞠上一躬。
“哥哥好。”
這一彎腰鞠躬鞠的恭恭敬敬,倒把孟恆嚇了一跳。
宋寅笑她:“你這死腦筋什麼時候能改改就好了。既是到我們廿四樓裡來了,此後那就是一家的人,你可見我們行了這禮數?太見外了些。”
紫苑偏偏頭:“可是我看哥哥的模樣,就不像是尋常人物嘛。”
紫苑的一張小小的包子臉繃得死緊,有些委屈了。
爲了防止她眼中的小豆子啪嗒嗒的往下掉,宋寅趕忙連聲安慰。
驚蟄也便同他們告了辭,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去,孟恆走了兩步,總覺得身後有人瞧着自己,下意識的回頭去看,正見着紫苑睜大了琉璃似的眼珠瞧着自己,見着自己瞧過去,又立時別過了頭去。
孟恆揉揉臉,裡面的曲腔又開始悠悠唱起。
這一次卻變作了小青衣的聲音。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哎呀呀,紫苑,你又唱錯了,你就算再不爭氣,也得把青衣唱好了吧。”宋寅的聲音傳了出來,三分惋惜,七分無力。
孟恆在一處靠着竹子的小屋裡住下,這一處庭院裡卻是僻靜清幽,說的是爲了不驚擾到管先生做事,特意開闢的這一方庭院,既然此後你也是幫着管先生辦事,便就在此處給你安置了。
醒來時,窗外陣陣鳥鳴,端的是一邊兒燕喃喃軟又甜,一邊兒鶯嚦嚦脆又圓。
孟恆仔細打理好着裝,今兒走馬上任頭一回,端的要衣整服美,莫要讓管先生看不下去纔好。
又細細的打理好自己的頭髮,既是去給寫書的人打些下手,自然也要做書生打扮吧。
孟恆口裡喃喃哼着已經記不得是哪出劇目裡的小曲兒,詞雖然都已忘卻,不過這曲調悠揚歡快,到正式應景。
整理罷,孟恆開始去找管先生。
上樓梯,左拐進第三間屋舍便是。
孟恆想着昨日裡驚蟄交代過來的話。
門口處,孟恆又仔細的瞧瞧自己,左右拍拍,終是露出一個自覺很是得體的笑容敲開了那扇門。
“管先生,我——”
一個“我”字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嚨裡,孟恆只覺得頭上一痛,眼前一黑,然後便是濃郁的墨香撲面而來。
一整個硯臺掀了過來,那感覺,那滋味,這才叫濃墨重彩!
墨在臉上!彩在額頭!
嘶——怕是磕出了一道口子了。
“出去!”管先生冷冷發令,絲毫不理會門口站着的那個人此番是何種慘狀!
孟恆默默地關了門,默默地退出到門外。
好傢伙,這人莫不就是以後要長久共處一室的管先生?
這一個下馬威確實好生厲害!
孟恆揉着腦袋,抹把臉。
得,得換衣服回去從頭洗漱一番是也!
管先生!我可從未得罪於你啊!孟恆悽悽然。
進了屋,又是好一通的倒騰後,孟恆悲痛的發現自己沒有替換的衣裳!
初來乍到什麼的,前塵盡忘什麼的真是太讓人鬱悶了!
好容易從後院伙伕那裡借來了一套衣衫,上下打點了乾淨去見那個管先生,這一次倒是沒有硯臺飛來了。
孟恆敲了敲門,幾聲腳步聲後,門開處露出管先生一張上下打量的眼。
“果真是你?”
“什麼?”孟恆一頭霧水。
管先生冷哼一聲。
“日上三竿纔來報道,不守時也;未經詢問破門而入,不知禮也;有錯不思,肆意離職,不守信也。如此無規無矩之人,小十三怎麼讓你來幫我做事!”
孟恆驚愣在地。
孟恆驚愣在地。
“我並無此意!”孟恆指天爲誓:“我——實是不知……”
“不知?”管先生冷笑不已:“這是爲人處事基本的禮節,你竟說你不知,可見你之前都算作白活了,所讀的詩書禮儀也都算是白讀了,你這樣的人,也便不用留在我身邊伺候了,正好你身上穿的着一身,我看也就廚房苦力什麼的你乾的了了。”
孟恆冷汗津津。正想再說,管先生又道:“你可莫要諸多借口拿來推脫。錯了便是錯了,只管去伙房燒上一個月的柴火後再來跟我說話。”
丟下這一句,管先生就關上了門。
孟恆正要敲門。
管先生又立刻探出頭來,把門口一個牌子一翻。
孟恆看時,上面大喇喇的幾個字:“寫書,莫擾!”
咦?這牌子好生眼熟。
好像,最開始上這裡來推門的時候,這裡也這樣的掛着一個牌子?
想到這裡,孟恆驀地到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