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端,宇文思蔓看着同一片天空,神思有些恍惚。
突然聞到很嗆鼻的一股煙味,回頭,宇文冽不知何時坐在身後的長椅上,吞雲吐霧。她眉頭一皺,衝到他面前,把煙搶過來,直接扔到地上,用腳踩了踩。
宇文冽冷冷地看着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也不言語。等她在對面椅子上坐下,馬上又點了另一根。
黑暗中,宇文思蔓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打火機微弱的火苗,照着的卻是一張疲憊蒼白的臉。她心裡突然哽住了,沒有再去搶他的煙,大概,現在只有這一樣東西,讓他覺得好受一點。
“我以爲,我們倆,總要有一個人會幸福。遇上姓常的兄妹倆,到底是我們的幸還是不幸?”宇文思蔓靠在倚在上,擡頭看着稀稀落落的星星,語氣悠然,“有時候,老天爺真是不公平,憑什麼他們兩個,一個失蹤,不知是死是活,一個失憶,什麼也不知道。我們卻在這裡替他們受罪?”
宇文冽把菸灰缸挪到跟前,把只剩下菸蒂的一截掐滅在裡面。“老天爺?你什麼時候也信這些鬼東西?”
沒說幾句話,他竟然有點燃了一根菸!
宇文思蔓簡直氣結。
“這段時間,你明顯的變化就是,一、煙不離手,你以前是煙酒不沾的;二、回家的次數多了,尤其是今天,很不正常,因爲你昨天才回來過。說吧,你有什麼有求於我?”
宇文冽嘴角微微一抽,“是嗎?”
“你老姐我就是一女版孫悟空,長着一雙火眼金星。我再來幫你總結一下吧。黎冰倩飛機上產子一事,你應該早就知道幕後的人是誰了吧?”
“稍稍動動腦子就能想到。”大概只有那個白癡想不到吧,就像下棋,她永遠只想得到眼前這一步。
“你查出是冷玥幕後主使,所以跟本就不認同冷玥曾經說的那個賭約,是不是?你去找過黎冰倩,說服她發了一份新的匿名申明。她因爲你在飛機上救過她跟她的孩子,覺得欠你一個人情,即使她不喜歡藍梓緋,不願意這麼做,但還是賣你一個面子,應承下來了。我分析的沒錯吧?”
宇文思蔓停頓片刻,看着對面的人,他的沉默證實了她的推斷,心裡倒抽一口冷氣,“宇文冽,你不要命了!你知道這叫什麼?這叫操縱輿論,監管會的人查到了是什麼後果你知道嗎?”
宇文冽不爲所懼,“這件事,由黎冰倩以外的任何人來做,都叫輿論操縱,譬如冷玥。但現在屬於言論自由,因爲黎冰倩是當事人,她當然可以說出事情的真相。”
看着他一臉的鎮定,宇文思蔓緩過神來,聲音也降了下來,“我開始還以爲,最初的匿名投訴是黎冰倩自己做的,卻沒想到,最終幫到藍梓緋的竟然是黎冰倩。”
不過宇文思蔓很快明白過來,黎冰倩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拿自己的名譽做賭注?她跟藍梓緋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不過是女孩子之間的一些虛榮攀比。
“那你知道是誰做的了?”
“現在追究這個沒什麼意義。我沒那麼多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我來是想告訴你,不管她來問你什麼,你都別多嘴。”
“這就是你有求於我的事情?”宇文思蔓一臉的失望,“我還期待你有一點新的追求,至少能彰顯我的價值的事情。前兩天你們不是還好好的嗎?”
這件事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自從藍梓緋來天宇航空以後,他動不動就來這一句,總而言之就是閉嘴,過去的一切都不能讓她知道,否則就怎麼樣?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宇文冽,你是不是害怕藍梓緋會離開天宇,怕她從此就在你眼前消失?所以臨時變卦,不和冷玥賭了?”她實在忍不住,兀自笑出聲來,“我說傻小子,你這又是何必呢?你費盡心思把她禁錮在你眼皮底下,又不去主動靠近。你這叫什麼?自虐!你出門千萬別跟人說你是我弟弟啊。”
宇文思蔓看着這個高智商、低情商的人,只剩下撫額嘆惋的力氣了。
宇文冽沒有接她話,事實上,他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和冷玥去賭什麼,只不過拖延時間,想去查清事情的真相,一開始他就猜到是冷玥主導了這起投訴事故,現在確認了,他更不可能再去做這種無聊的賭約了。
這些話,他沒有說出口,說出口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話,“如果人生是一盤棋就好了,可以按照你設計好的步驟一步步走下去,最終達到目的。”宇文冽盯着黑色虛空,像是自言自語。
想起在天台上,聽到她那一句,“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沒有之一”,他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他還以爲她也喜歡他了,卻沒想到,是他自己會錯了意。原來她還是忘不了那個男人!他不想做君子,但如果她不幸福,他更不可能幸福,所以他只能被迫做一回君子。現在這樣,至少還能看到她,如果她真的離開了,以後恐怕見一面都難。這種結果,對他來說太殘酷了,他沒辦法接受。
“阿冽,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四個人一起去看煙花?”
“是你們兩個去看煙花。”他糾正了她。
“死小子,這麼小氣!”
那個時候她跟常風華算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兩人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一起,卻有兩個拖油瓶,一個有妹妹,一個有弟弟,父母又忙得像陀螺,根本沒時間顧及他們。
“我記得那個時候,你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看金庸的武俠小說,她像狗皮膏藥一樣粘着她哥哥。我們很苦惱。有一天,突然發現她不粘人了。沒想到,她纏着你給她讀小說了。爲此,她哥哥又反過來吃醋。”
宇文思蔓每次陷入這種回憶,整個人都像是浸在蜜罐中一樣。“阿冽,有時候,我真不明白,爲什麼你那麼害怕她回憶起這些事情?你是害怕她記起自己的父母,就會想起那次事故,覺得她會承受不起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是,你害怕她的記憶裡也沒有你?”
宇文冽拿着煙的手突然僵住了,臉色越發蒼白,“很晚了,下去睡覺吧。”他狠狠地把煙掐滅,手卻有些顫抖。
“阿冽,也許你是在以你的方式愛她,以爲這樣是對她好。可作爲你的姐姐,你唯一的親人,看到你這麼痛苦,我會更痛苦。爸爸媽媽在世的時候,還擔心,兄妹兩個配姐弟兩個,會不會遭人說閒話。現在哥哥跟姐姐已經不可能了,你爲什麼不珍惜最後的機會?她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我也感覺到她應該也是愛你的。相愛的人,應該一起承擔一切,生死離別,喜怒哀樂。這個道理,你什麼時候才能懂?”
宇文冽擡頭看向宇文思蔓,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姐,我很好。不要想多了。下去吧。”
他不是不懂,而是懂了所有的道理,仍然做不到,讓她再去體會一遍失去親人的痛苦!
任何一個人,他能一眼揣度出他想要什麼,因爲他們所要的無非是金錢、名利、女人、靠山……唯獨她,他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如果現在她覺得幸福,他所做的一切,便是遠離她,即便對他來說只剩下抽筋剝骨的痛,他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