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曦葵已經離世5年,蘇璃後面跟着一個咿呀呀的小男孩,他就是蘇念葵。夢曦葵葬在蘇璃父母旁邊,也就是蘇璃家後山不遠處,走一會就到了。
今天蘇念葵剛剛過完生日,蘇璃就帶着小蘇念葵來到了他母親墓前,當然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只知道跟着父親,還在旁邊咿呀呀的問來這裡做什麼。蘇璃只是笑笑,沒有回答這個小可愛。
“曦葵,我又帶念葵來看你了,現在的念葵越來越像你,和你小時候一樣。”蘇璃擺放完貢品,燒了些香,“爸,媽您孫兒念葵來看你們老人家了。”
“阿爸,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呀?”小小的蘇念葵不知道爲什麼來這個地方,只顧在旁邊玩泥巴,撿石頭。
“爸爸,今天帶你來看看你媽媽和你爺爺奶奶。來,給你媽媽和爺爺奶奶磕個頭。”蘇璃一臉溺愛看着這個越來越像夢曦葵的蘇念葵,叫他來到他母親墓前。
“什麼是磕頭呀?”小蘇念葵不知道怎麼做,蘇璃就跪下來,雙手撐地,把頭低下,往地上拜了三下。
小念葵跟着蘇璃的樣子做了三次。
“念葵,今年五歲了,小傢伙和你越來越像,你看看他那個眼睛,曦葵,和你一模一樣,彷彿眼睛裡面有星辰,有一個精彩的世界。”
說完蘇璃想到了夢曦葵在世時,每次盯着她的那雙眼睛,非常的美,難受地留下了眼淚。
“爸爸,不哭,是不是哪裡痛了,別怕,念葵,在你旁邊咧。”
小念葵趕緊安慰着自己的爸爸,順帶揉了揉蘇璃的肩。
“來,念葵,來到你媽媽面前,說你爲什麼叫做蘇念葵。”蘇璃呼喚蘇念葵來到了夢曦葵的墓前。
“爸爸說,不要忘記自己的媽媽,要我時時刻刻記得媽媽,要想念媽媽,媽媽叫夢曦葵,爸爸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做念葵,而我姓蘇,所以我叫蘇念葵。”小念葵彷彿對這句話很熟練,一口氣就說了出來,“阿爸我說的對不對?”說完小念葵很自信的看了看蘇璃,渴望得到蘇璃讚揚的蘇念葵伸了一下頭,閉上眼睛。
“這次說的很對。”
蘇璃彈了蘇念葵的額頭,這是這對父子兩奇怪的讚揚方式。隨後日常的打理墓地,清除雜草,即使墓地只長了短短的小草,都會被蘇璃清理乾淨。
“爸爸,現在這些向日葵,比我還高咧。”墓地旁邊種滿了向日葵,這些向日葵的確現在很高,每年蘇璃都會打理,萎謝了,蘇璃還會增加一些新向日葵,他只想夢曦葵以新的方式每天看着自己和她這個兒子。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時所植,今已亭亭如蓋矣。”
“是呀,所以念葵要多吃飯,才比向日葵更高。”蘇璃說完,自己親了一下向日葵,感受它的芳香,就感覺夢曦葵在自己的身邊一樣,從未離開。
“哼,阿爸亂說話,我明明每天吃飯都比阿爸多,阿爸吃的最少。”小念葵似乎不太服氣。
“哈哈,我家小念葵最棒啦。”
蘇璃彈了一下小念葵的額頭,他真的和自己的媽媽一樣,生氣時眼睛都是不看人的,而且也喜歡被彈額頭。
“走咯,天快黑了,我們回家啦。”
“回家啦,好開心。”小念葵蹦蹦跳跳的。
“回去之前,先和你媽媽,爺爺奶奶說拜拜。”
“媽媽,爺爺奶奶,拜拜啦,有時間我和爸爸會來再看你們的。”說完做出了一個拜拜的手勢,揮揮肉肉的手臂。
這時候吹了一陣風,帶着向日葵的芳香鋪面而來。
“阿爸,好香啊。”
“是的,很香,是媽媽在告訴你,我們念葵好乖。”
“媽媽好可愛。”
蘇璃沒有繼承自己爸爸村長的位置,也沒有出去打工,但卻有一個不錯的工作,那就是寫字貼拿去街上賣,有時生意很好,蘇念葵會有糖吃,不好的話,剛剛好夠飯錢,但也沒關係,因爲自家的田地都種有蔬菜。
蘇璃寫的字很出名,以至於一些縣裡的官員都會找蘇璃寫字,自然收入就慢慢地上來。
小念葵跟着自己的父親學毛筆字。
其實不是蘇璃不想出去,而是他捨不得這裡,這裡有曦葵,有爸媽,他擔心自己外出打工,他們的墓,會沒人打掃。
小念葵有個小名,叫做小邋遢,爲什麼叫做小邋遢,因爲他每次出去玩,都得弄自己一身髒兮兮的回家,蘇璃很是頭疼,有一次蘇念葵回家,還是髒兮兮的,蘇璃叫了一句小邋遢,一回生二回熟,小邋遢就這樣在蘇家村傳開了。
小邋遢生的可愛,每次村裡的人都會給他糖吃,要不然就會給他一些錢,他不知道這些錢意味着什麼,他只知道這些錢,他可以用來買糖吃或者給阿爸買些肉回家。
小邋遢還有一項愛好,就是和蘇璃去打籃球,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一看到籃球,整個人都好了起來,很有精神,於是每個下午,他都會和爸爸去村裡的球場打球,每次打累了,他和爸爸會在球場上休息,有時候天很黑,這對父子仍然打着,村裡的人都是笑笑着離開。
蘇璃每個晚上在哄小邋遢睡着了之後,都會拿出一本筆記本,記錄着小邋遢的成長,比如今天小邋遢,學會了運球,再比如之前的小邋遢現在已經會拿毛筆了等等。
當然如果翻開前面,其實都是夢曦葵寫的,這本筆記本是蘇璃和夢曦葵相愛的證明,裡面記錄着之前每一天生活的點點滴滴。每次記錄完今天的事情後,蘇璃都會習慣性的往前面翻去,但每次看了都會哭,然後從上次因爲給縣長寫字,人家送的冰箱裡拿出啤酒,一喝就是天亮。
有時候蘇璃強制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些事情,但大腦就是不聽使喚。
“今天爸爸教你胯下運球。”蘇璃做了一個胯下運球給蘇念葵看。
“哇,好帥啊,這麼做到的,快教教我。”小邋遢眼睛都發光了。
“這個可不是教了就會的,你要多多練習。”
“嗯嗯嗯。”
“簡單的說,就是把球往胯下運,所以你做的時候要習慣性的把腳跨出來,像我這樣。”
蘇璃右手把球運起來,身子微微彎下,左腳邁開,給出了一個空間後,右手把球往地下一拍,通過胯下運到左手,同時左手又如出一轍,運到了右手。
“你自己試一下。”
說完蘇璃把球遞給了蘇念葵,蘇念葵模仿蘇璃前面的動作,不過,他自己胯下的空間纔剛剛夠一個籃球過去,做起來實在太難。
這麼要求他去做,對於這個小孩來說是件難於登天的事情,但小邋遢一點都沒有氣餒的表現,反而眼睛閃了光,就像發現了新大陸。
“曦葵,念葵真的和你很像,做事的時候,永遠都不會氣餒,只會越挫越勇。”蘇璃回想起自己以前和夢曦葵在學校學習時的場景,每次遇到難題,蘇璃會抱怨一下,而夢曦葵像發現了新鮮事物,眼睛閃着光,越來越興奮,和現在的蘇念葵很像,或者準確來說這對母子都是一個模板刻出來的。
“阿爸,爲什麼蘇越千說我沒有媽媽,我媽媽不是在後山那裡嗎?哼!他纔沒媽媽。”
剛剛做好晚飯的蘇璃碰到了一臉生氣且髒兮兮的小邋遢。
蘇璃想說什麼,卻忍住了,放下鍋頭,走過來抱了一下小邋遢。
“氣的我打哭了蘇越千,叫他亂說我沒有媽媽,我媽媽在後山,那裡種着最美的向日葵。”小邋遢很是神氣的說。
這下這個男人更加難受,想到這麼小年紀沒有了媽媽的蘇念葵,每天在外邊玩耍,總會有一些言語傳到他耳朵裡。
當然這並不是誰的錯,一起玩耍的小孩子,有時候會聽到別人的亂言,自己也會去模仿,並和當事人蘇念葵說。
看着現在這個髒兮兮的蘇念葵,這個男人,忍不住了,蘇念葵這麼小,就需要承受着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東西,抱住蘇念葵的手更緊。
村裡的人很可憐這對父子兩,也有好心人給蘇璃找了老婆,但蘇璃總是笑笑着拒絕,有些人心疼了告訴他,就算你不需要,你也要爲小邋遢着想一下,你真的希望小小的年紀,就沒有了媽媽了嗎?你每天都要照顧他,你忙的過來嗎?蘇璃的回答讓人很是心疼,我兒子叫做蘇念葵啊!有了後媽,我更加害怕我不在家的一天,他會受到欺負啊!
有心疼他的女人,對蘇璃很是喜歡,同時也表明自己不會欺負蘇念葵,蘇璃還是笑了一笑,說,算了吧。
因爲蘇璃很清楚,自己這輩子,只有一個愛人,那就是從小一起生活到大的夢曦葵,他們從小就一起經歷了很多,誰也不可能取代夢曦葵在自己心裡的位置,況且蘇念葵和他母親很像,會有小情緒的。
最後這件事情就這樣作罷,在也沒有人提起過,但蘇璃還是對這些熱心的蘇家村人一一感謝。
“小邋遢過來,今天阿爸教你一首詞。”蘇璃拿出一本唐宋詩詞叫正在看着黑白老電視的小邋遢。
“哼,每次我看電視,阿爸就說教我古詩詞,每次教我,都要我背下來。”說完,小邋遢還是不情願的關掉電視走了過來。
蘇璃看着小邋遢過來了,笑了一笑,“真不愧是我的兒子。”
“今天是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此時的蘇璃臉色變了。
“老樣子,你先和阿爸讀。”
“知道啦,阿爸。”
於是蘇璃翻開書本,小邋遢習慣性的鑽到蘇璃的懷抱前,看着書。
“十年生死兩茫茫。”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不思量。”
“自難忘。”
“自難忘。”
“喲,今天小邋遢讀的很順耶。”蘇璃很是驚訝,“真不愧是我兒子。”同時腦海裡又想到夢曦葵了,因爲夢曦葵學什麼東西都比蘇璃快,記憶力也比蘇璃強上不止一個檔次。
“我也不知道,今天爲什麼讀的那麼順。”小邋遢對自己今天的表現很是奇怪。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於是蘇璃增加一些難度,看看小邋遢能不能接受,結果是蘇念葵完美地跟讀下去。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哈哈,我家小邋遢就是厲害啊。”
蘇璃很是自豪地誇了誇蘇念葵,蘇念葵轉過去,做出要彈額頭的模樣,蘇璃知道他的想法,於是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小邋遢像平常那樣,等待阿爸的解讀,奇怪的是阿爸,沒有給他解讀,而是繼續讀了下去。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讀到這裡的蘇璃眼睛微紅,還是繼續讀下去。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明...月月夜...短松岡。”
此時的蘇璃完全被蘇軾的詞帶入了,想起自己的亡妻夢曦葵,哽咽着讀完。他那時認爲蘇念葵應該會被自己影響,會讀不順,沒想到,蘇念葵還是讀地很順口。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跟讀完的蘇念葵,轉過自己的小腦袋看了自己這個愛哭的爸爸說,“阿爸,別哭了,阿爸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啊,老是喜歡哭,一天不知道哭多少次。阿爸不是告訴小邋遢男人有淚不輕彈嗎?”
被自己的兒子看了笑話,蘇璃抹掉眼淚說:“那是阿爸沒有告訴你下一句:只緣未到傷心處。”
“噢,好吧。”小邋遢雖然有點不服氣,但也承認。這個阿爸總是有數不清的理由反駁自己。
“我給你解讀這首詞的意思。”蘇璃還是做出了決定。
“嗯嗯嗯。”
“從前,有個村子,來了一家人,這家人有三個小孩。”
蘇念葵這時候想到了什麼打斷道,“那個村子有我們蘇家村大嗎?”
蘇璃笑着說:“一樣大一樣大。”
“因爲是從其他地方來的,有天呢,這三個小孩,被這個村裡的其他小孩欺負了,村長的兒子,正好碰見了,想保護這三個小孩,村裡的小孩用石頭想砸那三個孩子的大姐,村長的兒子幫她擋了石頭,卻因爲頭出血昏倒在地上。”
“村長的兒子好笨,也不知道先打跑這些村裡的孩子,是我就打跑這些村裡的孩子,哪還有這麼多事。”小邋遢很是不理解。
蘇璃溺愛的摸了摸蘇念葵的頭。
“於是呢,村長的兒子和那個大姐關係很好,兩人上學都是一起結伴,村長的兒子每天都跟在大姐的身邊,生怕她受欺負。可上天就是那麼不公平,大姐媽媽因爲生病過世,爸爸也勞累過度,患了疾病,家裡沒有什麼錢治病,丟下了這三個小孩。”
“好可憐啊他們。”小邋遢有點難受的抱了一下蘇璃。
“好心的村長收留了這三個小孩和村長的兒子一起生活。於是呢,大姐和村長的兒子關係更好了,兩人一起讀初中。”還沒說完,蘇念葵就插嘴道:“阿爸,什麼是初中呀?”“哈哈,你以後會知道的。”“噢。”
“有次呢,村長的兒子打籃球比賽,爲學校拿了第一,校長給了村長的兒子100塊。”
“哇,好多錢誒。”
“得了錢的村長兒子想給大姐買髮箍買女孩子用的東西,但被大姐拒絕了,大姐和他挑選了衣服給弟弟妹妹,也買了吃的東西。”
“村長還以爲自己的兒子偷東西,差點打他了。”
“哈哈哈,這個村長好笨呀。”
說到這裡,蘇璃停了下來。
“阿爸怎麼不說了?後面怎麼了?”
“後面啊,大姐和村長的兒子都長大成大人,大姐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兩人結婚,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寶寶,像小邋遢一樣可愛噢。”說到這裡,蘇璃忍着沒哭。
“阿爸你怎麼又要哭了,我警告阿爸,不許哭。”小邋遢很生氣。
“阿爸,怎麼又不說了?後面怎麼樣了?”小邋遢很好奇。
“笨蛋,後面他們肯定幸福的生活啦。”
“噢,原來這首詞說的是這個啊,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背下來。”說完小邋遢就自己拿走唐宋古詩詞。
蘇璃看着蘇念葵,自己來到門前,點了一支菸。
思念太深的蘇璃日漸消瘦,又加上每個晚上都會以淚洗臉,再一次感冒中躺到了牀上,他自己覺得沒什麼,還每天起牀帶蘇念葵打球,但每次起來花的時間越來越長,村裡的人發現了這個情況,都叫他去醫院看看,可是他自己存下來的錢,是要拿給蘇念葵讀書的啊!有天晚上,他夢見曦葵和爸媽在家裡等着他來吃飯,他知道是夢,留着眼淚吃完了飯,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越來越沒力氣,這次他是下午纔起來的,只是起來的瞬間又躺下,再也起不來了。
那個男人以前是很愛笑,後面又很愛哭。
村裡的人沒有告訴小邋遢實情,都在考慮着誰領養小邋遢。
而這天來了一個男人,只有一些老的人認識他,他接走了小邋遢。
“你們這裡的風好大,沙子好多。”那個男人說。
“你亂說話,哪裡有風,哪裡有沙。”小邋遢覺得這個人在亂說話。
“是嗎,小邋遢就是厲害噢。”
“哼,我是村裡最聰明的小孩,你說呢,快給我彈額頭!”
“嗯?”
“你真笨,爸爸每次誇獎我都是彈我額頭!”
“哈哈,是嗎?”
說完,那個男人彈了小邋遢的額頭,小邋遢才滿意的跟着那個男人來到了一輛小車旁。
那年小邋遢7歲,那天村子裡下了好大的雨,那個夜晚整個天都特別黑,星星月亮都不見了。
蘇念葵家的大門沒鎖。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蘇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