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巨響震得大地都在顫抖,我猝不及防,驚得瞪大了眼睛,卻什麼都看不到。
只聽到外面的風聲一下子變得喧囂了起來,還留在營地裡的馬驚恐的長嘶聲傳來,再加上一些人的驚呼,讓這個原本就不甚平靜的夜晚一下子像炸開了鍋。
怎麼回事?
剛剛那是什麼聲音?
我有些慌張的望向裴元灝,可他卻異常的安靜,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亂一下,只在我緊張不已的時候,平靜的說道:“你不用怕。”
“……”
“只是開始打仗了,而已。”
“……”
“朕在這裡。”
開始打仗了……?
我遲疑了一下,這纔有些明白過來。
開始打仗了,他之前派出去的那些人應該已經跟那些今晚要來合圍我們的部落的隊伍相遇,並且激戰,而剛剛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應該就是——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其實,早就知道了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而且它的出現的確讓我有些猝不及防。
裴元灝似乎一直看着我,看着我的神情慢慢的平靜,便說道:“其實,今晚應該讓你好好的休息,你這幾天的臉色都不好,但是——今晚應該沒有人能睡得着。”
“……”
所以,他這麼晚了還待在我的這個帳篷裡,原來是專程來陪着我。
他擔心我害怕。 щшш⊕ ttκΛ n⊕ c ○
其實我現在倒也沒什麼好害怕的,應該說,是真的沒有什麼不能失去的了,就算這一仗真的打不勝,就算真的被那些部落的軍隊,或者勝京的人馬攻破,我竟然覺得,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唯一讓我嘆息的,大概就是,我真的無法代替那些人,去看他們想要看到的情形了。
裴元灝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你不用害怕。”
我淡淡的說道:“陛下可以不必擔心,我其實並不害——”
話沒說完,又是一聲巨響。
而且緊接着,是接二連三的巨響從雪原上傳來,好像天公發怒打下的一連串的驚雷,我覺得整個大地都在發抖,而外面的風也更加的狂暴了起來。
我忍不住皺起眉頭。
我當然不是那些看到老鼠都會往桌上跳的千金小姐,也不至於被這樣的巨響嚇得魂飛魄散,但身體不好是真的,這樣震得整個雪原都在顫抖的巨響接連響起,難免讓人的心跳有些加劇,甚至發緊。
裴元灝說道:“朕會陪着你的。”
“……”
“因爲朕也不知道這一仗打下來,會是個什麼結果。”
“……”
“不過,朕會在這裡一直陪着你,等待這個結果。”
他是一直要在我的帳篷裡呆下去?
我說道:“其實,陛下不必如此費心。”
“……”
感覺到他的目光在那一聲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中更沉靜了一些,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道:“其實,朕也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說。”
“……”
“總感覺的過了這個時候,恐怕能說的機會就不多了。”
“……”
“因爲,你根本不會想要聽。”
“……”
“對嗎?”
帳篷裡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又被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打破,好像連頭頂的帳篷都在瑟瑟發抖,壓在上面的積雪不斷的飛落下來。
我說道:“對。”
剛剛纔說,以前在他面前不會這樣說話,是因爲還沒有活膩,但現在這個樣子,誰都看得出來我是“活膩了”,而裴元灝竟也不再說話,只看着我。
即使看不見,他那種目光,和他身上散發的氣息,還是讓我覺得非常的憋悶,我扶着牀沿站起身來,摸索着往外走去。
他急忙起身跟在我身後:“你要去哪兒?”
“帳篷裡太悶了,我想出去透透氣。”
“外面會很冷。”
“我只在門口站一站。”
說完,我已經摸索着走到了門口,自己撩開帳子,一陣凜冽的寒風捲着雪沫,忽的一下子襲來,真的吹得我一個趔趄。
幸好手裡還拄着柺杖,我用力的撐着自己,聽着遠處一聲比一聲正劇烈的炮火聲,間或,還能聽到人的慘呼和馬匹淒厲的長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畢竟按照炮火的聲音來聽,戰場應該是離這裡很遠。
也許,只是我的錯覺。
帳篷頂上這些天積了很厚的雪,這個時候都被震得片片飛落,我的臉上一陣又一陣的冰涼。
空中,也許有更多的雪沫在飛舞着。
剛剛在帳篷裡帶着,掌心都出了汗,這個時候忍不住伸手在空中,許多細碎的雪花就這樣落在了掌心,帶來一陣涼浸浸的感覺。
一直安靜的站在我身後的裴元灝這個時候突然說道:“剛剛朕說的第一次,你知道是哪一次嗎?”
“……”
我沒想到,他居然還想要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就在我沉默的時候,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也很低沉,稍不注意就被風聲吞沒了——“就是你在御花園的那一夜。”
“……”
我恍惚了一下,一團雪沫落到了眉心,那種涼意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
我想起來了。
曾經在內藏閣的一本古書上找到了一種香的配方,我試着配了出來,晚上一個人偷偷的到御花園去試驗,果然,吸引了許多的螢火蟲來。
當然,那個時候我所有的心神都在香和螢火蟲上,卻沒有想到,會有一個人在身後看到了這一切。
儘管後來,代替我去他身邊的,是柳凝煙。
裴元灝說道:“你還記得那種香的配方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早就忘了。”
“……”
“那個時候年紀還小,膽子也大,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想試一試。”
“……”
“不過現在不會了,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再也不會花時間在那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上。”我一邊說着,一邊縮回只一刻功夫就被寒風吹得涼透了的指尖,攏在袖子裡,然後轉過頭去向着裴元灝,說道:“到了我現在這個年紀,我其實更想去考慮一些比較實際的問題。”
他的口氣中多少有些失落和被打斷的不悅,但對着我,還是極有耐心的道:“什麼?”
“比如,陛下是如何讓那樣危險的兇器,重新出現在大地上的。”
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好像被我“問住了”似得,但我也知道不可能,當他把這些東西從隴南運送到這裡,並且決定跟鐵騎王交換戰場的時候,他就早已經知道,我會知曉這一切。
他不可能真的被我問住。
他也當然會有一些起碼的解釋。
他卻不答反問:“雖然剛剛你被那聲音嚇了一跳,但看起來,你只是被嚇了一跳,並不是驚訝於這樣兇器的出現。你好像,早就知道了會有這一天,對嗎?”
我坦然的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茫然的對着外面飄雪的天氣,大概因爲寒風太烈,他拉着我的手臂將我又拉回到帳篷裡,風聲被落下的帳子阻擋在了外面,那種沉悶的感覺讓我心頭一動。
我說道:“隴南城。”
“嗯?”
我摸索着回到牀邊坐下,然後說道:“和聞鳳析大人一起拿下淮安和揚州城的趙雲成,是輕寒手下的人,當年他也在屠舒瀚的手下打過仗。他們兩兄弟一起跟着屠舒瀚,後來大哥戰死,他要回家盡孝,就回了吉祥村。那個時候——我帶着妙言離開金陵,也回到吉祥村,所以與他相識。他就跟我談起過屠舒瀚,他說這個人打戰很有一套,但就是做事情,鬼鬼祟祟的。”
“……”
“後來,年寶玉則大戰,我和輕寒進入隴南城,向屠舒瀚借兵,發現他是個很磊落的人,並不像趙雲成說的那樣——鬼鬼祟祟。”
“……”
“可是那天晚上,我們卻發現,隴南城有一半是空城。”
“……”
“而他,爲了避免我們更多的接觸那一半空城,就把我們趕出了隴南城。”
我擡頭望向他:“那個時候,你已經開始複製那些兇器了吧?”
他沉默着沒說話。
我說道:“你把這件事交付給了屠舒瀚,他是個膽大心細的人,雖然看起來粗魯,可粗中有細。”
“……”
“不過,從後來的幾場戰事看,這件事進行得並不順利,對不對?”
他終於說道:“對。”
“……”
“雖然知道有那樣的兇器,朕也派了大量的人去做這件事,可始終沒能做出來。”
我淡淡的說道:“母親交代鐵面王出海到達佛郎機國,毀掉了關於佛郎機火炮的一切,圖紙,甚至包括參與設計的人,再那之後的幾十年,他們自己想要再次創造出那樣的兇器,都非常的困難。”
“……”
“你能夠在十幾年的時間內,就做到今天這一步,倒是不容易。”
“……”
“至少,我看見裴元修在攻入京城的時候,地上有一個巨大的窟窿,被燒得焦黑,應該是你的第一次試驗吧?”
我望向他,說道:“從一無所有,到出現那個大窟窿,算是神速了。”
他看了我一會兒,說道:“那,你知道爲何會有這樣的神速嗎?”
我搖了搖頭。
他說道:“因爲,除了三江大壩裡那些被你母親藏起來的佛郎機火炮之外,中原還有一架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