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動聲色,也沒有回頭。
竹林裡一陣沙沙的聲音,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裡面顯現了出來。
但是,那個人只是顯出了身形,並沒有要走出竹林的意思,我毫不吃驚,也並不勉強他,而是站在原地,平靜的說道:“你是——”
“聞大人派我們來的。”
“……”
果然,是聞鳳析。
我又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夫人讓那個繡坊的主人來傳遞消息,我們知道二月紅的人會過將來爲金陵府的喜宴做準備,小人,還有小人的兄弟們,是跟着二月紅的人過來的。”
果然,我之前猜測得沒錯。不過——
“二月紅的人怎麼會開始聽朝廷的吩咐做事了?”
“是他們自己說的,之前有一位,叫藥老的老人家離開江南之前,讓人去二月紅傳了消息,要他們將來做事謹慎,如果顏小姐重回金陵,一切以顏小姐的吩咐馬首是瞻。這一次顏小姐傳遞消息過來,他們就立刻行動了。”
原來,還是藥老臨走前留了話。
我心裡輕嘆了一聲,也不知是慶幸還是酸楚,在看向這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問道:“聽你剛剛說的,你們來的人不少?”
“是,還有一些,是混在客人裡的。”
“不會被發現嗎?”
“小人等會小心。”
“那你們打算——”
“聞大人吩咐了,今天就動手。”
“……!”
雖然明明已經知道了聞鳳析的安排,但真的聽到這句話從別人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的呼吸還是微微一窒。
之前敖嘉玉的嫁衣傳遞回來的消息不是別的,就是聞鳳析讓那些繡娘帶回來的,我提前告訴了他十一月初七裴元修的行動,希望他們早做準備,卻沒想到,聞鳳析的準備,是要提前在他大婚的這一天,主動襲擊金陵!
剛剛得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我的確是大吃一驚,但回頭再一想,倒也明白。
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聞鳳析是個戰將,劉輕寒一直就擔心他守不了揚州,現在看來,既然戰爭已經無法避免,那麼主動出擊,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
我眉頭微蹙,問道:“你們打算在什麼時候動手?”
那人說道:“自然是在喜宴上,他們防備最薄弱的時候。”
“……”
“聞大人知道顏小姐也在金陵,非常的擔心,特地讓小人一定要找機會見到小姐,確保小姐的平安。”
我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那人以爲我在擔心什麼,又上前一步,肩膀擦過濃密的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他說道:“小姐不用擔心。聞大人下的是軍令,小人,還有小人的兄弟們,會誓死保護小姐的周全。”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沉思了一番之後,說道:“我擔心的不只是我自己的周全。”
“那,小姐還在擔心什麼?請告訴小人,爲小姐謀劃分擔一二。”
“……既然聞大人安排你們在喜宴上動手,那麼,我希望你們答應我一件事。”
“請小姐吩咐。”
“不論成敗,務必要在一對新人禮成之後,再動手。”
“……!”
那人微微一怔。
雖然濃密的竹葉擋住了他的臉龐,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詫異的目光和心中的疑惑,問道:“爲什麼?”
我說道:“這是我唯一的,一個小小的請求,請你們一定要答應我。”
“……”
那人又遲疑了一下,才慢慢的說道:“我們得到的安排是在喜宴上動手,禮成之後,自然也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看來是答應我了。
我這才勉強的鬆了口氣:“那就好。”
那人又道:“那,小姐這邊——”
我說道:“今晚我不會去觀禮,還是會留在這個內院裡。而這個內院,今晚應該可能會出現一些意外。”
那人一愣:“什麼意外?”
他的口氣有些緊張,顯然聞鳳析對於我的安全一定是再三交代了,他們都非常的看重,所以纔會我在這麼一說之後反應那麼大,我急忙壓低聲音說道:“不過請你放心,這個‘意外’,是我們能控制的。”
“……”
“到時候,你們只要——”
我說到這裡上前了一步,幾乎已經走到了小路的邊沿,那些蔥蔥郁郁的竹葉也幾乎擋住了我的臉龐,我壓低聲音,用連風聲都可能吞沒的聲音小聲的說完了那句話。
那人的目光灼灼,看向我:“這樣,就可以了嗎?”
“是的。”
“剛剛顏小姐說,這裡的意外是——‘你們’能控制的,意思是,今晚要離開金陵府的人,還不止顏小姐一個嗎?”
“沒錯。”
“是誰?”
“你們應該聽說過,貴妃娘娘。她被人擄走,關在這裡,今晚,我會帶她一起離開。你們一定要按時來接應。”
那人的神情變得更加凝重了一些。
其實南宮離珠身上一些具體的謎團,還有答案,雖然對我來說已經是透明的了,但世人卻並不知曉,可她“貴妃”的身份畢竟還在,裴元灝也沒有因爲南宮錦宏的反叛就廢黜她,所以對於這些人來說,她也是個不能輕視的存在。
那人沉聲道:“小人明白了。”
我點點頭,又看了看周圍,便說道:“那你趕緊回去吧,你們是潛入金陵府的,這裡的人都警惕得很,千萬不要讓人發現了。”
“是,小人告退。”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模糊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當中。
我站在小路上,這個時候才感覺到一陣冷風穿過竹林吹過來,讓我微微的打了個寒顫,立刻轉身要往裡走的時候,一擡頭,就看到南宮離珠慢慢的從裡面走了過來。
一看到是她,我倒是放下心來。
她走過來,卻是神情有些不悅的:“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就不怕有人偷聽嗎?”
我說道:“那兩個小丫頭已經被我調開了,裴元修也沒有派人進來。”
“你就不怕——”
“她,不是有你看着嗎?”
我笑了一下,她卻是嘆了口氣,說道:“虧你還記得這裡面還有一個韓子桐。”
“她如何?”
“你走了之後就一直沒說過話,後來回她自己房裡,我出來之前去看了一眼,睡了。”
她說着,看了看我的臉,又低頭看了一眼我的手腕,道:“怎麼,受傷了?”
“沒事,苦肉計而已。”
“哦?”
她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又看了一眼我的臉,被自己的手肘撞得微微發紅,幸好不同,只是被她這麼一看,纔想起自己原來臉上也傷着了,她說道:“你的這些本事要是用在該用的地方,現在怕是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吧?”
她這話,又像是諷刺,又像是自嘲,我只做聽不懂,擺了擺手:“先回去吧。”
剛要往回走,她卻沒有動,反而是神色凝重的看着我,問道:“爲什麼是在禮成之後?”
“嗯?”
“我剛剛聽到你跟那些人吩咐,要在禮成之後。爲什麼?”
“……”
“你真的那麼希望敖嘉玉嫁給裴元修嗎?”
“……”
“你這到底是什麼打算?”
我笑了笑,說道:“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
“可是——”
“你放心,這件事不會影響到你我出逃,更不會有一點影響到你。”
“……”
“這件事,不到一切結束的時候,不會有定論,我現在這麼安排,也不過是——白操心罷了。”
她越發的疑惑,但看着我實在不像是有什麼其他的打算,也並不想要在這個時候說明白,便只能作罷,然後又說道:“但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又是怎麼回事?”
“嗯……”
“她,你是不是不打算管她的?”
她說着,目光下意識的看向了裡面。
我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道:“奇怪,我還以爲你就算知道這個——”我指了一下她的臉:“不是她弄的,對她也不會有什麼好的態度,難得,你還有點關心她啊?”
南宮離珠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愣了一下。
然後冷冷的說道:“我不過問一句而已,你想得倒多。”
說完,也不理我,轉身往裡走去。
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手腕疼得厲害,算着時間差不多雲山也該把大夫請進來了,便也走回了屋裡。不一會兒,那大夫果然來了,知道我受了傷,他緊張得很,上上下下的檢查了一遍,確定了我的骨頭沒傷着,才勉強的鬆了口氣。
上了藥之後,用繃帶層層的將我的手腕處纏繞起來,並且再三交代不能觸碰,不能再用力。
我謝過那大夫,等到他走之後,南宮離珠把門關上。
回過頭來看這我的時候,冷笑了一聲:“好一招苦肉計。”
我蹙了一下眉頭,低聲道:“你小聲一點。”
她說道:“我看過了,她還在睡覺。就算沒在睡覺,我想今天這一天,她怕是一個外人都不想見——也沒那個心情見的。”
我看了她一眼。
我有點奇怪,南宮離珠雖然算不上良善,可不管在後宮鬥爭多尖刻的時候,她都沒有把自己的惡劣態度完全擺在臉上過,不過從今天一早起來,她說話做事就帶着一股顯在外面的尖酸來,而且特別的針對韓子桐,讓人覺得有點費解。
但回頭一想,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她曾經,也像韓子桐一樣的期盼過這個男人的愛情。
在勝京,爲了他而遊說八大天王;在東州,親身涉險;在江南,用傷害自己的辦法施苦肉計來算計裴元灝……她爲他做過的,並不比韓家姐妹的少。
雖然現在,她已經擺脫了當初對裴元修的迷戀了,我倒並不覺得當初她的感情有假,只是這個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來得快的,往往去得也快。
只是,感情逝去了,記憶還在,曾經做過的事情,因爲近在眼前的韓子桐而歷歷在目,甚至愈加的鮮明瞭起來。
不管感情如何,她終究還是會爲自己不甘,或者說,生氣當初的自己。
所以看韓子桐的情深不悔,那感覺顯然相當的不是滋味。
想到她這樣的小心思,我不由的嘆了口氣,南宮離珠立刻皺起眉頭看着我:“你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我有些意外這個時候還會有人進來,南宮離珠也顯然驚了一下,立刻從我面前退出去好幾步,兩個人一起轉頭,就看見門被一雙沉穩粗糙的手推開了。
站在門外的,是謝烽,還有他身後的花竹。
“謝先生?”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來。
謝烽點了點頭走進來,只看了南宮離珠一眼,然後便走到我面前:“聽說,顏小姐剛剛受傷了。”
我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花竹,立刻就明白了。
雖然剛剛我極力勸阻,但花竹她們實在太老實了,或者說絲毫不敢忤逆自己的師傅,她們得到的命令是保護我,而我被邪侯奇打了,她們自覺難逃罪責,礙於今天是裴元修的好日子,即使沒有告訴他,也要跟自己的師傅實話實說。
但我心裡卻提了起來。
我剛剛那些舉動,騙這兩個小丫頭片子是沒什麼問題的,但謝烽不是普通人,我那點小九九,能算得過他嗎?
我立刻做出了一點勉強的笑容:“讓謝先生見笑了。”
他的目光沉穩,像是能看透我的幽微思緒一般,盯着我的眼睛道:“不知道,顏小姐爲什麼要在今天這個日子惹怒那個人。”
我冷笑了一聲:“我惹怒他,還要挑日子?”
“……”
“他嘴巴不乾淨,我聽不慣。”
謝烽又看着我,說道:“不過,顏小姐出身名門,不像是一個會出手打人的人啊。”
我的心更沉了一點。
這個時候我已經明白過來,謝烽是感覺到了什麼不對,特地進來查問的。
果然,他沒有他那兩個徒弟那麼好糊弄。
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心裡卻微微的糾結了起來,這個時候如果稍微露一點馬腳,只怕今天聞鳳析的全盤計劃都要受到影響,而晚上我和南宮離珠的出逃就更難了。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看了南宮離珠一眼,她顯然也察覺到了謝烽的來意,但這個時候她卻不敢開口說什麼,畢竟從一開始,我們兩的態度就是對立惡劣的,如果現在她來幫腔,只怕事情會敗露得更快。
就在這時,一個有些涼悠悠的聲音說道:“出身名門,跟人品有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