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般實力懸殊的情況下,想要靠他們這區區二百名水鬼將上萬名百姓救出去簡直就是癡人說夢,除非水鬼們先在城牆上挖開一個大口子。
倭人並非沒腦子的笨蛋,佔領了黑土城之後,他們將城中的商賈百姓全部登記造冊,除了八歲以下的孩子和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其他的,便是大腹便便的孕婦和身體殘疾之人,都被他們攆到井坑中去採油,夜幕降臨纔將這些人放回家。
所以,沐雷他們便是肋下生出翅膀,也沒辦法將這些聚集在一起的人羣一個個揹出去。
這已經是沐雷等人混在下井坑採油的百姓中的第四天了,他們度過了整整四天煉獄般的生活。
臨行之前,王妃曾對他說:“沐雷,我交給你的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在第五日發起總攻之前,將黑土城內的百姓全部救出來。前三日,無論有沒有機會,你們都不能輕舉妄動,以免導致圍魏救趙計劃失敗。所以,真正留給你的其實只有最後一日,待第五日黎明的紅日躍出海平面,不管你們有沒有出來,我都會下令轟炸黑土城。屆時,你們將和數以萬計的倭人一同踏上黃泉之路,你可明白?”
那時,沐雷便知道這是一次死亡援救,但,他和他手下二百名先鋒團的水鬼們卻不曾皺一下眉頭。
王妃親手賜酒爲他們壯行,沐雷等人清楚地看見王妃眸中有星辰滑落。
王妃從來都教導他們要以性命爲重,關鍵時刻,便是丟盔棄甲,只要保全了性命也能捲土重來。以他們水鬼的身手,既然有本事進入黑土城,他們就有本事出去。
然,王妃亦教導他們,軍人要以服從命令爲天職,軍人要忠誠,要有軍魂。
這四日裡,二百名水鬼施展渾身解數遊說在做苦力的百姓之間,上萬名百姓已然將他們當成了救世主。所以,不將最後一名百姓送出去,他們絕不能離開,就算死,他們也要墊在黑土城的百姓身下先行死去。
身後一名戰士悄聲問:“團長?怎麼辦?”
猛一閉眼,思忖片刻,再睜開時,沐雷眸中皆是鋒芒:“按照原計劃行動,不成功便成仁!”
“諾!”
瞬時,便有數十條黑影悄無聲息地隱沒在黑暗中。
待聽得三聲夜貓子叫聲,一隊長龍纔在水鬼們的保護下緩緩向三號井坑移去。
選擇三號井坑是今日才決定的方案,這幾日,沐雷親自下到各個井坑中勘測地形,在這口發生過井噴的廢棄井坑中,沐雷意外地發現了一條地下暗河。許是注水開採導致暗河水流量增大,竟在井坑中沖刷出一個隱蔽的出口來。
令人驚喜的是,這個出口居然位於沼澤地的盡頭,距離後城城牆不遠。如此一來,只要水鬼能安全地將這一萬百姓帶至出口處,逃生計劃便成功了一半。
到時,即便倭軍察覺有異前來追捕,沼澤帶也能爲他們暫時拖住倭軍的腳步。
只是,到達出口處後他們面臨着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該如何幫助這些手無寸鐵又不會武功的老百姓翻越十餘丈的護城牆。
這幾日,水鬼們已將百姓中的青壯年男子全部剔了出來,沐雷對這些人賦予了高度的期望。
對於一羣沒有任何經驗,亦不曾參加過拓展訓練的人來說,翻越六尺高的牆都是不可思議的。如今,他卻要組織這羣幾乎沒有任何戰鬥力,還孱弱不堪的老百姓去翻越連野戰軍都不大可能翻過去的護城牆。
王妃早已猜出他們只能選擇這個笨得不能再笨的法子救人,所以纔會說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吧?
想到這裡,沐雷自豪地挺了挺胸。風雨雷電雲五大侍衛中,每人都有自己的特色,唯獨他的勇是最不突出的。因爲所有的水鬼,最不缺乏的就是這個勇字。他除了在這個勇字上面再添一把刀時時警戒自己外,再也沒有任何優勢。
就是他這樣一個不突出的水鬼,卻被王妃選中來執行這樣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沐雷感到非常驕傲。
王妃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這般毫無隱藏地和盤托出,便是將他信賴到了極點,也就是說,在王妃心目中,他沐雷乃是真正的水鬼,是可以達到逆天的戰神。
王妃都能相信他,他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不就是王妃所說的五六十米的高牆麼?他便是搭建一個三四十層的人梯,也一定要將這一萬百姓安全送出黑土城。
黑土城外,沐之秋一襲黑衣,如同暗夜幽靈般遙望高聳入雲的城牆。
四天過去了,這是最後一夜,按照六個小時來算,以當初在國醫府翻越畢業牆的速度,到黎明時分沐雷才能將城中那些包括老弱病殘在內的千餘名百姓都送出來。
然,老百姓不是特種兵,更不是蕭逸和夜襲,他們如何能達到那樣的速度?又怎麼可能會擁有賽廣、夜襲等人的體力和臂力?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甚至連雲清都不如。
尤其是這些百姓們要面對的不是十米的畢業牆,而是五六十米相當於懸崖峭壁的護城牆。
眼眶突然有點發酸,微微仰頭,將眼淚硬憋回去,沐之秋在心中暗道:“沐雷,加油!”
寶貝徒兒的情緒豈能瞞過老頑童的眼睛?頓覺心疼不已,老頑童已站至沐之秋身邊輕聲道:“秋兒?四大護法長老和阿冰他們就在褚國,要不爲師將他們連夜召來幫忙吧?他們可以用地遁的法子進入黑土城將百姓背出來。”
“呵!”沐之秋輕笑:“師父?您和我一樣清楚在黑土城內地遁乃是死路一條,又何苦再搭上阿冰他們的性命呢?”
“或許,他們可以試試。”
“無需試,黑土城的地表以下皆是石油和被污染的水源,阿冰他們一旦進入,便會陷入沼澤地中被石油包裹,就算是土行孫,也穿透不了那種土層。”
“靖王妃?”王德忍不住插嘴道:“要麼我們城防軍先殺上牆頭去叫陣?”
“是要爬到牆頭上去的。不過,不是叫陣,而是接應。”眸光一凜,沐之秋道:“王德將軍,時辰差不多了,你且組織精兵強將饒過城牆,到後城最荒蕪的位置攀上牆頭去等待,只要有百姓被送上牆頭,你們就用懸崖速降法將他們接下來。”
“諾!”王德本想問問爲何一定要到後城最荒蕪的地方去等待,但想想靖王妃神機妙算,她既說沐雷團長會在那裡將人送上來就一定不會有錯,他們只管爬上去等着就是。
王德才要轉身,沐之秋又道:“你且讓將士們每人都多背一捆繩索,切記,最長也不可超過十丈!”
愣了一下才明白靖王妃的意思,王德眸中頓顯激動,單腿着地給沐之秋行了一禮,這才匆匆離去。
“秋兒?既然要相助沐雷,爲何不讓王德將軍帶足繩索?十丈的長度可能不夠。”
“我知道不夠!”擡頭再仰望一次夜空,沐之秋輕笑道:“若是夠了,會被黑土城內巡防的倭兵發現的。”
是的,她得接應沐雷,必須得接應。水鬼們再神奇也不是神仙,五六十米的高牆,這人梯怎麼搭?這不是挑戰極限,而是異想天開。
面對一羣從來沒有接受過正規訓練的老百姓,你不可能指望他們在生命受到威脅的一瞬間都變成特種兵。她得接應,但卻要考慮全局。一根繩索從城牆上放下去,只要垂落在半中間,便是大白日下面站着一隊巡防的士兵也很難注意到,更何況是深夜。但若冒險將繩索完全垂到地面,就極容易被人發現。一旦被一個倭兵發現了,沐雷他們和城中上千百姓的生命便再無生還的機會。
所以,她能助沐雷的,只是一半生機。
沐雷有種叫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的無力感,他實在太高估這些老百姓的能力了。
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順利到達城牆邊將巡防的倭軍幹掉。可是,能讓百姓們憋着一口氣不說話不哭喊已經是極限,再指望他們與水鬼配合搭建幾十層的人梯將其他人送上去,根本就不可行。
試了十幾次,水鬼們在下層打底,一旦百姓繼續,最多三層,上面的人梯便會掉下來,有兩次下面的人還險些沒接住。若不是臨出發前沐雷已吩咐下去每人在口中含一塊布巾防止發出聲音,這會子大概已經哭喊聲連天了。
饒是水鬼們有再好的素養,此時也有幾十名額上青筋直跳。
“團長?怎麼辦?”
“團長?要不我們揹着他們用輕功一個個送上去?”
沐雷苦笑,“十餘丈的護城牆,便是我們自己興許都躍不上去,背個人如何上得去?”
“那怎麼辦?”
“所有水鬼聽令,只依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搭建人梯將百姓們送上去!”
二百名水鬼全部搭建人梯,沒那麼多人便只能減少最下層的人數,這般,最底層的豈不是要被活活壓死?將一萬百姓一個個送上去,即便是鐵人,最後也沒有力氣再爬上去了吧?
如此,他們勢必要留在黑土城陪伴倭人了。
二百人心頭均是一凜,卻無一人遲疑,更無人反對。不過眨眼間,人梯已一層一層結實有序地搭建上去。
搭到第十層時,最上面的水鬼突然觸到了一根繩索,心頭一喜,已下意識地扯住用力拉了拉。幾乎是同時,繩索那邊便也有人用力地將繩索晃動了幾下。
消息立刻長了翅膀一層層傳下去,待傳到沐雷耳朵裡,鋼鐵鑄成的漢子終於灑下一行熱淚。
原本十餘丈的城牆瞬間被縮短一大半,面前的幾乎就是日常訓練的三丈畢業牆。如果這樣,他們還不能將所有百姓毫髮無損地送出去,那他們豈能配上水鬼的稱號?
沐雷此時終於明白了當初拓展訓練時王妃不允許他們使用武功和輕功的苦心,當真正處於危險之中時,他們要營救的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或者是生命垂危的戰友。想要不讓一個人掉隊,再高的武功和輕功也施展不出來,有的只是團結的力量。
知道靖王妃派人在上頭接應,不止是水鬼們,便連百姓們的心頭也升起一股豪氣。
滿懷激動卻又不能說話的人們,心中皆憋着一口氣,這口氣在頃刻間化成了無窮無盡的動力。所以,沒有一個人抱怨,便是七旬老翁和三歲小兒,也在水鬼們的傳遞中咬緊牙關往上爬。
有了繩索借力,很快,第一批百姓便登上了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