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黎爬上小船的時候，面色蒼白，整個人都好像死過一遍一樣。他四肢顫抖，呼吸濁重，並且有種想把舌頭伸出來的衝動。
這艘船是充氣小艇。艇身的材質極薄，摺疊起來之後，還沒有二十一世紀的筆記本電腦大，九六但是充上氣、展開之後，卻有足足五米長，二米寬，甚至上面還能加一個帳篷。
唯一的缺點是，這船想也知道，是沒法配備壓艙物的。
所以船身抖動非常厲害。
大雨瓢潑，海面之上就沒有平靜的跡象。一個浪打過來，赫胥黎幾乎從“甲板”上顛了起來。
這害得他胃裡的內容物幾乎噴了出來。
“隊副，你現在要是敢把舌頭伸出來或者露出想吐的表情，我就一劍釘進你嘴裡。”一旁一個體格嬌小的女人擦了擦自己淡紅色的頭髮，對着赫胥黎比了個鬼臉：“我也是要面子的，懂不？”
“是啊，兄弟，如果不是辛蒂的話，那就是我們上了。”另外兩個男人笑嘻嘻的擠在後面，擠眉弄眼：“這可是我們結合了隊副你的取向之後做出的選擇——當然，你連長得不錯，如果要我們下嘴也不是不行啊！”
赫胥黎哭笑不得：“不……算了，總之，謝了……還有，吻沒問題……”
那女人笑眯眯的看着赫胥黎：“這話可不能讓你的戀人知道哦？作爲我們團隊之內的秘密……”
“我單身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咦？”辛蒂故作驚訝：“我以爲隊副你和京都議員有那個意思呢。”
“沒有……”赫胥黎說話的時候，口中不斷飄出一股腐敗味。他有感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爲了避免失禮，他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個小個子女人名叫辛德瑞拉·雷諾茲，達爾文鬥犬的一員。她的劍術真的很強。在數個月之前，她就在交手之中，將一柄匕首插入奧爾格·劉的身體。
她連同其他幾人，正是之前失蹤的一批鬥犬。
“你們給我喝了什麼？”赫胥黎顫抖着問道：“什麼東西？酒？”
“蜂蜜酒。神喝的酒。”辛德瑞拉也露出一副“想吐”的表情：“也是英雄喝的酒。據說英靈殿瓦爾哈拉里，這玩意無限量供應的。”
“哇哦……”另一個男人做出誇張的表情：“我真不明白爲什麼那些維京人擠破頭也想去瓦爾哈拉。要是天堂只有這個可以解渴，那我寧可下地獄。”
“你們管那玩意叫酒……”赫胥黎臉色幾乎發綠：“酒？”
“要我說更像是醋。”一個男人應聲。
“還得是放壞了的那種。”
“還加了變質的糖。”
“別說了……”赫胥黎艱難的爬了起來：“我真的要吐了。”
“同志，如果你要把那口酒吐出來，那我就只好將你的嘔吐物塞回去了。這可是寶貴的戰略物資。”一個男人船上的帳篷裡走了出來：“當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維京人喝的蜂蜜酒還不至於這麼難喝。”
“李……”赫胥黎本來名字都快脫口而出了。但很快還是住嘴，問道：“長官，你們這樣不用代號稱呼，沒問題嗎？”
“我們被精準的抓到這裡，就說明身份已經暴露了，怎麼方便怎麼來吧。”馬歇爾·李，赫胥黎升職之前的原長官，就靠在船舷上：“你救上來的那三個人，狀態都還算穩定。雖然他們也被這天災的神性力量影響，但是餵了一滴蜜酒之後，狀態也穩定下來了，不過都陷入了昏迷之中。”
按照這邊鬥犬小隊的說法，他們是從太空電梯直接墜入這片海的。等到他們發現周圍有異樣靈性在氤氳時，已經沒法反抗了。而敵人挑選的高度，正好是一個不利於逃生的高度。
總之，他們直接從“空中”墜入了這片大海。
這也和赫胥黎之前得到的情報相符合。
而在這之後，他們就一直被困在這裡，已經過去幾十個小時了。
沒有戰鬥，沒有任何事情。
直到他們看到從海面之下伸出的“影子”爲止。
然後辛德瑞拉就跳下去將赫胥黎救起來了。
赫胥黎忍不住擦擦嘴：“所以那蜂蜜酒到底是什麼新開發出來的魔法物品？爲什麼非要弄個這麼噁心的味道？儀式要求？”
一般來說，“魔藥”或者“丹藥”其實只要求了“成分”以及“煉製方法”，對“微量添加劑”多半沒有特殊要求。現代人是可以依靠各種不帶有魔法意義的微量味覺物質，調整魔藥味道的。
“這就是‘蜂蜜酒’。在維京神話之中，這種酒是是神喝的，也是神賜給勇士的——這代表着神與人之間的某種契約。”馬歇爾·李的手指在空中轉了轉圈：“而這個酒，正好是一個豐饒神釀造、並預備賜給他的神選勇士的。”
豐饒神，代表着自然界之中一切有利於人類文明的要素。豐饒之神與天災的神是相對立的，前者往往代表着人類的保護者。
“豐饒神……維京神話……”赫胥黎思考片刻：“索爾？那個因爲權能是化肥，所以被化肥商僱傭法師獵殺的那個？”
馬歇爾·李點頭：“沒錯，就是這樣。那位或然神也意識到，他更多體現的是‘索爾’這位神作爲‘豐饒神’的側面，而非作爲‘屠戮巨人與怪獸的神’、‘雷霆、戰爭與力量的神’。”
對於維京人來說，索爾作爲“農業的神”很能體現他的地位。農業神在神話之中往往擁有崇高的地位。希臘神話的神王克洛諾斯，在現代人看來是逼格極高的“時間之神”，但對於古人來說，他作爲“農神”的地位遠高於“時間神”。甚至他在羅馬的馬甲“薩圖恩”，就沒有“時間”，而是作爲“豐饒”“農業”“黑色太陽”來被崇拜。而在華夏地區，“社稷”也是官方指定崇拜對象。與之相比，什麼佛陀天尊，比淫祀也強不到哪兒去了。
但在這個世界，“農業”與“豐饒”很難帶來直接的戰鬥力。
“他想要招攬手下，所以釀造了蜜酒？”
辛德瑞拉補充道：“只要他將蜂蜜酒裝在牛角杯裡，給人喝下，那個人就能分潤索爾的力量……”
赫胥黎打斷：“沒感覺啊？”
“因爲索爾已經被送還了。這只是他遺留下來的魔法物品，用一點少一點的那種。”馬歇爾·李聳聳肩：“當時我們打算干涉豐饒神索爾，希望他能夠像赫利俄斯那樣與人類合作。但是那些肥料商人卻搶先下手了。最後，我帶隊尋找豐饒神索爾的痕跡，消除他對人類社會的負面影響，最後就找到了這個酒。”
辛德瑞拉從腰間抽出一個小鋼瓶：“這瓶子的內膽是天然的牛角——當然，我想神是不會介意基因編輯牛的牛角吧？”
由於索爾已經被送回或然世界，不存在於這個必然的世界了，所以單純飲下他的蜜酒，也無法與他完成神與人的密契，獲得他的加持。
現在飲下這酒，也就只能讓神性力量充盈體內。
若是在平時，這神性力量根本什麼用都沒有。
但是眼下這個環境，所有的物質都帶有象徵天災的神性力量。這種豐饒的神性，雖然不能反擊，卻能夠抵消水中神性力量的不利影響。
“這確實是維京古法釀造的吧？”赫胥黎問。
馬歇爾·李的表情瞬間變得不快了起來：“是啊。如果是剛釀出來的時候，那說不定很好喝？但它變質了啊。”
“變質”，這是一個相當現實的話題。酒這種東西並不是真的越陳越好。酒精這玩意，就算放那兒，也不可能繁殖出“小酒精”什麼的。原材料裡有多少糖類，酵母就會還你多少酒精。
可以說，酒精這玩意，就是酵母等微生物的代謝廢物。
不，不止如此。雖然酒精最後的量是固定的，但酒精本身還是一種易揮發物質。而分子運動是無法組織的。不管你密封得有多好，超過一定年限，酒內的酒精數量依舊會減少。
而美酒也不只是一個酒精＋水就能搞定的。除開酒精和水之外，美酒之中，必然存在衆多風味物質。
這些風味物質也是會變質會揮發的。
尤其是蜂蜜這種異常甜的原材料。
“要命的就是這裡，我們沒辦法對這酒進行二次加工。它剛剛釀出來的時候再醇美，這麼多年過去，也該變質了——而且說到底，你到底對沒有蒸餾、沒有特定菌羣發酵的酒抱有多高的期待？它當年就不怎麼好喝。”
“哈哈……”赫胥黎靠在船舷上，接了一口雨水，漱了漱口。
這個時候，帳篷之內，鬥犬小隊的最後一名成員走了出來。她名叫何寧婷，是一名醫師，有相關執照，構築也是純粹的醫療向的。
馬歇爾、何雲婷、辛德瑞拉，連同另外兩位男性隊員阿瑪斯、赫爾奇，就是這個小隊的全部成員。
赫胥黎倒是看得出來，這個小隊明顯是有偏向自己的意思。帶隊的隊長，是他原本的長官，而剩下的四個人之中，也只有何寧婷不是他的下屬。剩下的三人，都參與過空間站的那一次行動。
其中，赫爾奇就是“貝爾格號”，駭入奧爾格·劉系統的黑客。而阿瑪斯則是“632年”，是當時在“魚腸”裡待命的駕駛員。
馬歇爾·李有神話學的博士學位，並且曾多次參與對或然神或是極端教徒的行動，對這一類行動頗有一些心得，是理論上最佳的帶隊人選。
由於魔法的存在，小型精英法師團隊的性價比遠高於大型軍團，所以一線指揮官並沒有多少機會將自己所有的下屬都帶上。很多情況下，中級軍官一次行動所能率領的人手，和低級軍官沒有太大區別。
不只是鬥犬，幾乎所有軍隊都是這種現狀了。
“在聽說這裡涌現的或然神是一個海神的時候，我就申請了‘索爾的蜂蜜酒’這項特殊物資。”馬歇爾·李笑道：“除開少數對海缺乏概念的內陸文明外，大多數神話之中的海神都帶有‘天災’的性質，對於個體來說，大海上的風暴就是這樣無可抵禦。只要海神發怒，海上的人就是九死一生。”
“這樣啊。”赫胥黎點了點頭：“約魯巴神話，對人類非常不友好的神，水的神……我大概猜到這位神的真名了。”
奧洛孔，奧洛倫的妹妹，神話之中被放逐的神。奧洛倫主宰天空，而大海則是奧洛孔的領域。而人類的造物主奧巴塔拉在創造大地與人類的時候，沒有請示奧洛孔。
在海洋的統治者看來，這是一位來自天上的神對她權力的篡奪。
等到奧巴塔拉回到天上的時候，奧洛孔就掀起了滅世的洪水，淹沒了這片土地。
最終，神的長子奧倫米拉用自己無上的智慧與隱秘的知識，戰勝了這位與自己父親同格的女神。
這就是約魯巴神話之中“洪水神話”的內容。
“約魯巴神話……嗯，也對。這裡距離舊尼日利亞不算遠，確實有可能存在約魯巴民族。”馬歇爾·李點了點頭：“與人類的創造者關係不佳，曾經掀起滅世的洪水，也符合‘天災的神性’。居然知道得這麼清楚了？”
“長官，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我認爲有必要向你彙報。”赫胥黎正色道。
李點了點頭：“看起來，你這些日子也蠻有收穫的。”
赫胥黎將自己這些日子的經歷意義彙報。當聽說約魯巴神話之中靈木的神“伊洛古”也涌現，並被封印的時候，衆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兩個同一神話的或然神在相近的時間點涌現，這絕對不是巧合。
而當赫胥黎說道奧爾格·劉以及巴巴拉沃的事情後，衆人甚至發出了驚呼。
馬歇爾·李搖了搖頭：“奧爾格·劉……果然是個天才人物……”
赫胥黎咬咬牙，說道：“長官，還有一件事。”
“還有情報？”李有些驚訝。這個年輕人，到底能給人多少驚喜？
赫胥黎將自己雙手舉了起來：“請將我收押，長官。我可能是這個星球最危險的非法實驗造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