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是一夜無眠,真個巴明不明,盼曉不曉。良久、良久……心身煎熬疲憊不堪 不覺月淡星稀,東方發白。且看月移影簾,已是日出山頭。
可能是出爲人婦,谷幽蘭卻沒有往日那般用功早起,反而像極了一隻慵懶的魅妖靈狐。瑾言看着懷裡的女子,眼裡盡是深情、憐惜……她就像是一個新生的泡影嬰兒,深怕間或地粗心大意,就會觸破她的美夢。
只見此時瑾言懷裡的女子,欣欣然地似要睜開雙眼,不過也只是輕微地閃動,心跳猛然加速,垂憐欲滴的面容泛起桃花醉紅……嬌柔的玉體仙軀愈發灼熱滾燙。
其實谷幽蘭早已經清醒,只是發覺瑾言那裡很不老實,卻也不敢出言點破。想起昨夜星辰昨夜風,那般蝕骨沉淪……待到此時,天朗氣清之後,她越發覺得臉紅羞怯,只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羞死人了!”她只是覺得羞澀難受,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身體也不由得忸怩不安,似乎在躲避什麼。
不過這讓一直苦苦剋制忍耐的瑾言差點狂躁撕狂,他難受地咬着嘴脣,出於對她的心疼憐愛,他只是硬板着身體,絲毫不敢再有半絲大膽逾越。
比起兩人的溫純甜蜜,有琴若雪的別苑裡飄蕩擠滿了琴音八絕——清、奇、幽、雅、悲、壯、悠長。此琴撫到盡美盡善之處,嘯虎聞而不吼,哀猿聽而不啼。此,實乃雅樂絕音也!
瑾言和谷幽蘭終於還是起榻,兩人只是沉默相視,彼此心裡瀰漫着一種難以啓齒的美好,一切盡在不言之中。兩人各自梳洗,還是瑾言先出了門。他不由得擡首尋覓,昨夜離開的天字號素水苑閣,確定無疑之後,懷着一股莫名般沉重、愧疚的心情,來到了有琴若雪的住處。其實這天字號客棧每處相隔甚遠,也各自獨立,常人是不能在此隨便走動的,哪怕是居住在天字號客棧裡的客人,也不能無故打擾另外的天字號客人,除非是受到主人的邀約。瑾言能夠在這裡暢行無阻,很大的原因——自然是商牟愛財的特別吩咐。
素水別苑裡,本來還在高亢的琴瑟,卻恰巧浮止,只留下嫋嫋餘音,飄溢到素水別苑的外面。瑾言在素水門庭外,佇留了片刻。正與舉手叩門,沒想到房門就此打開,迎面而來的是一張驚仙絕代面容……只是卻多了絲憔悴,但終於還是被欣愉隱沒。
“雪兒……”
瑾言輕聲呼喚着,手腳卻不知如何作好。他想挪步,伸手把她擁入他的懷裡。可偏偏——卻是被一種愧怍譴責、折磨着他那掙忸不安的心。他感覺自己很是卑鄙無恥,剛奪取劫取了一個女子最寶貴的貞節牌坊之後,卻是這般肆無忌憚地來到另一個女子的面前發浪。當然這一切,只因爲她們都是他心裡最真要的人,也正因她們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他纔會如此掙扎、煎熬!這是一種極其矛盾的心理,而他只能讓他繼續忍受着這種煎熬,或者這種煎熬反而讓他得到一絲寬恕好受。
“不進來坐會兒……?”有琴若雪柔聲細語,神色似乎有些期待着他快些應聲進來。
“哦……那好!”瑾言終於還是應聲而進,最後卻也沒有抱住她,聲音也莫名變得有些發涼、生硬起來。
有琴若雪不由得一怔,期待渙然若失。
素水別苑不算很大,卻很安靜。這種空蕩蕩的安靜,似乎有些讓人悸懼,裡面的廂房東西南北各有一間,不過也就西廂房裡多了一點溫馨人情,只因爲那還是有琴若雪居住的地方。至於其他廂房,明明那般敞亮,可就是讓人感覺到那樣蒼冷!
這樣的蒼寒,也頓時讓瑾言猛然醒徹,也深有體會到這股蒼涼正映襯有琴若雪這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所有苦鬱、悲愁、傷寂……他這麼多年來,他只是一意孤行地自私自利地想要變強、不斷地變強,希望就此能夠拯救自我、消散那痛不欲生的愧恨。可是他這樣的恣意妄爲的堅持不懈,更多的是傷害到了愛他和他愛的人。他想自己現在終於是活着的,驀然間,偏偏卻閃冒出以前那樣——像死一樣活着。從此關上自己所有的心窗,不再讓任何一個人靠近自己,同時也不去靠近任何一個人。只是那樣躲着遠遠地,行屍走肉般地像死一樣的活着,不停地折磨着麻木的自己,一切都只是他一個人。彳亍掙扎着,如果能夠復活妹妹瑾韻,他便可以安然死去;若是不能復活,那樣的自我折磨也能讓自己麻木!
然而命運再次讓他和她們交織在一起,一切等他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然深陷其中,想要抽心離開,不過卻爲時已晚!他們的靈魂已經刻印在彼此的身上,無論如何用力的抹擦,終究不能絕跡。反而像是順水推舟,只進不退。
有琴若雪已然泡好了茶,靜靜地放置在瑾言桌前一旁。
瑾言只是默不作聲,從之前進門之後就是如此。他並沒有舉起茶杯,空留着熱茶變溫、變涼!
有琴若雪見他沉默不語,遂也默不作聲,任由着熱茶變溫、變涼……
茶水早已涼透,瑾言卻只是枯死似地坐着……身上的氣息也開始變得錯亂,修爲境界也是猛然頓落……也是修魂由轉輪九重變成八重……七重……隨之而來的練氣就由真神八階降爲七階……六階……一切盡在電光石火片刻之間。
有琴若雪也猛然地突兀般地察覺到了瑾言的異樣:“心魔介生!”她即刻探出古琴,凝眸聚神,撫奏起安魂道曲:——
“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心神合一,氣宜相隨,相間若餘,萬變不驚,無癡無嗔,無慾無求,無舍無棄,無爲無我……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琴聲古韻,道咒印罡……
一場正邪之戰,正在瑾言的心境世界裡鬥得不可開交、如火如荼。兩股力量誰也都想置對方於死地而夠快,可偏偏誰也奈何不了誰,彼此勢均力敵,只能不斷地彼此膠着。瑾言的實力境界跌落速度終於漸漸地變緩,不過去還是在跌落。自從他修神練氣以來,幾乎可以說是順風順水、健步如飛、比起很對修身練氣者來說,他已經是絕色天才,從一個不知所以的愣青少年,只用了幾年不到的時間就取得了令人髮指的成就。然而他還是嫌棄自己突破的速度太過緩慢,他日以繼夜,幾乎無時無刻都在在修煉着。
琴聲越發急奏,一雙青蔥玉指在古琴上的宮、商、角、徵、羽、文、武七絃之間飄來蕩去,極速流光,肉眼根本難以撲捉!
有琴若雪已然大汗淋漓,衣衫早已被溼透又蒸乾,蒸乾又溼透……反覆如是,終於她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的臉本來就白,這種蒼白反而讓人感到許些害怕。漸漸地,她的臉越發瘮入了這種病態慘然的蒼白、憔悴。
曲猶未終,指下“刮喇……”的一聲響,琴絃斷了一根。
有琴若雪大驚,蒼白、憔悴的面容轉即變成青白、頹然,甚至是死寂的慘容。
驟然,瑾言的修爲境界越跌越快,已然跌落到了虛神大圓滿……虛神九階……六階……一階……修神再由靈嬰九重……五重……一重……
有琴若雪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驚慌、忐忑、愈演愈烈。甚至有些窒息的感覺,她實在是無可奈何。她暗罵着自己的無用,急亂中,她腦海裡閃過一跟救命稻草——
“對……去找幽蘭妹妹……她能救言……!”她壓榨着早已枯竭的玄氣,向着谷幽蘭那跟救命稻草飄閃而去。
“呵呵……”
谷幽蘭還在對着妝臺雲境打扮,間或發出陣陣癡悅的傻笑。
“救命……”有琴若雪無力地拍打着天一樓的門鏈鎖。
谷幽蘭順耳側聽,若雪姐姐的聲音。急忙閃到門外,打開門道一看:有琴若雪一副慘淡模樣。
“救命……快……”
“瑾言這個色胚,才禍害完我,沒想到出門就去禍害若雪姐姐……只是她這副慘狀……難道他就不知道半點憐香惜玉嗎……”谷幽蘭還在浮想連篇,卻也疑惑不解,“按道理來說,以若雪姐姐這般修爲境界,應該不至於如此吧!”
“若雪姐姐,你沒事吧!”說着就要去攙扶搖搖欲墜的有琴若雪。
“快……救言……他……”
有琴若雪竭力罷手,終於把話說了出來,只覺得眼前一黑,昏倒了下去。谷幽即刻接住了她,把她安置在了牀榻上,順勢查探了一下她的情況。幸好只是玄氣暫時枯竭,心神不寧而已,沒有大礙。
“瑾言……”她猛然想起,瞬間消失在了原處。
有琴若雪的素水閣苑的大門並沒有光,看來走地很是匆急。她慌急地走進別苑,心裡不由得一沉。她已然聞到了血腥味,就在西廂房裡。
她急亂闖入,搜索着瑾言的身影。杯盞破碎、茶水揮灑、鮮血淋漓……滿是一片狼藉。終於還是在一張傾倒的茶桌背後,看到了他。只是他頹然地坐在那裡,全然不顧半點形象。
瑾言萬念沮灰——“心魔介生,修爲盡失……無數心血,皆是徒勞!”。他只是頹然、枯槁、死寂地坐在那裡,就連那雙璀璨星瞳也變得黯淡無光。他像極了和父母走丟了的慌亂孩童,只是他沒有大哭大鬧,只是那樣頹然、枯槁、空洞地坐在那裡。
“沒事……活着就好……無論生死,我都會一直……一直待在你的身邊。”
谷幽蘭像是一個溫柔的母親,抱着瑾言的蓬亂的頭,埋在她的香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