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夢樓。
二人到達醉夢樓時已是深夜,人們大多都睡下了。
史心站在門前,正打算敲門時,門剛好從裡打開了,來人正是程貽笑在醉夢樓時的貼身婢女——夢琪。
史心驚怔,疑惑問道:“你怎麼知道......”
夢琪見到一旁虛弱的程貽笑,神色匆忙起來,忙說道:“小姐還是別問了,趕快扶她進屋吧。”她走上前在另一旁攙扶住她,三人向桂閣走去。
回桂閣的路上,史心總覺得有人在跟蹤她們,她加快了腳步。
桂閣。
史心和夢琪服侍她睡下後,夢琪爲史心包紮了傷口。正當史心爲她拉上了簾帳時,她看見門外有人影閃過,他生怕一出聲會吵醒熟睡的她,便不動聲色的看着門外人影。她拿出隨身佩戴的西域匕首,緊握在手中,走向屋門。她盯準人影,開門,猛刺過去,但被來人一掌擊落手中匕首,並被那人鉗制住雙手,不能動彈。
“史心,是我。”他的聲音很清寧悠遠,有讓人平靜下來的魔力。來人鬆開史心,輕聲道。
背對着他的史心,聽到這個讓她在熟悉不過的聲音,頓時驚住,身體緊繃起來。她趕忙回身單膝下跪,抱拳道:“屬下不知王爺來此,請王爺恕罪。”
此時,夢琪聽到了二人的對話,心中暗想:定是緣王爺來了,王爺真是料事如神,猜到小姐今晚回來,特地讓我在門口侯着,小姐看到緣王爺,應該......很開心吧!
“起來吧!本王不怪你,是本王一手培養了你,你的警覺力,看來大有長進,能察覺到本王的到來。”
“多謝王爺誇讚。”她擡眼正對上他如海水般清澈的雙眸,頓時漲紅了臉,低下頭,道:“王爺,笑笑在裡面。”她查覺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解釋道:“不,是程姑娘,剛纔是屬下冒犯了,程姑娘是王爺心愛之人,將來,必定是緣王妃。”她說着,心卻如沉在大海般。
“本王知道你們關係好,她待你也如親姐姐般,這麼稱呼也不爲過。”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今日發生了很多事,笑笑挺累的,一會進去別叫醒她,讓她睡吧!有什麼事明早再說。”
他淡淡微笑,溫柔道;“好,本王知道了。”
“屬下告退。”臨走前,她也沒敢再擡頭看一眼他心心念唸的人的臉龐。
她一路走,一路流淚,這時她聽到他在呼喚她,她回頭,溼溼的臉頰被月光照射的亮晶晶的。
“明天,本王打算帶笑笑回府,你也一起回來吧,你的任務也完成了,其實,你早該回來了,是本王怠慢了。”
史心聽到後,微微一笑,道:“屬下遵命。”
在南宮緣轉身進屋的一剎那,她擡起頭,望着風中他一身輕揚的白衣,不禁回想起當年的那場戰爭。
三年前,司空一族與突厥族交戰之地。
“說吧,你怎樣才肯放過我們?”史心站在四個哥哥前面,神態略有一絲微動。此時五人已扔下兵器,等待着對面之人來決定他們的生死。
“放過?哈哈哈。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在戰場上放過敵人是很蠢的行爲。有句話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還有,如果本王放了你們,你讓本王怎麼向弟兄們交代?‘’
“我......我有利用價值,我馬技享譽整個突厥族,沒人能比得上我。請王爺借予我一匹馬,讓我向王爺展示,再有王爺評定。”
“歲數不大,口氣倒是不小。好,本王看看你能表演出什麼樣的馬技,讓本王心服口服。”他向身邊士兵吩咐道,“去,給他牽匹馬,性子最烈的那匹。”
“是。”
那一天,應是陽光燦爛的午後。當時之境,除去遍地狼煙,應有桃花落英繽紛。豔若桃李的史心獨自一人,爲衆人表演馬上拔竿,策鞭疾馳,裙袂飄飛,在馬經過立竿的事後俯身拔起,輕盈敏捷的身子讓衆人大聲叫好。她一氣連拔五竿,精湛的馬技讓司空將軍瞠目結舌,大爲驚豔。
她起身飛躍下馬,抱拳道:“王爺,我......”
他看出她的焦慮,便興高采烈的說道:“好,史將軍果真是奇女子。如此精湛的馬技,怎能讓我們不佩服?大家聽好,史心就是我西原軍的馬術教頭,以後在軍中,都要聽她的號令。”
衆人齊聲道:“參見史教頭。”
他看着她,脣角揚起邪魅的笑。
“謝王爺恩典,屬下必當盡心竭力,效忠於您。”她如是說着,神情卻異常凝重,心中總有預感事情不會進展的如此順利,而他也絕不會善罷甘休,祁染國,與我也許是一個無盡的深淵。
“公主,您看不明白嗎?這是去做人質啊。”史心的一位哥哥大聲喊道,一支箭還赫然插在他的右臂上。
即使被識破,他也沒有解釋什麼,因爲他相信,即使是做人質,過階下囚一般的生活,她也一定會歸順於我。
聽到哥哥撕心裂肺般的狂喊,史心怔住,眼中隱藏着的萬千情感頃刻間便要迸發出來,她緊緊咬住下嘴脣,只一咬,便有鮮血滲出,直到血滴下來,染紅了一灘,她才驚覺......失態了。她抹去脣角的血,擡頭道:‘’王爺,可以走了。
他咪起眼,笑出了聲音:“史將軍當真要和本王走?”
“屬下心意已決。‘’
“好,此次戰役,我司空一族大獲全勝,凱旋而歸。回到中原,請弟兄們喝酒,每人賞一百兩。”
“祁染國萬歲,司空族萬歲!”
史心知道,只有這樣,才能給族人留一條生路,只有做階下囚,才能找機會復仇......
(回到現在)
思緒飛回,那抹身影早已不在,但她依然倔強的望着那個方向,輕聲道:“如若當年欺騙我帶我來到祁染國的人是你,該有多好,那樣我就不用痛心的愛,不用糾結於友情和愛情,只有與日俱增的恨,刻骨銘心的恨。是啊,我早該忘了你的,忘了這份情。”
桂閣。
程貽笑在牀榻上蜷縮着,額頭上有淌着的細小汗珠,嘴裡一直說着什麼。南宮緣屏退了夢琪,爲她蓋好被子,輕柔地在她的下頜處掖好,又取來乾淨的棉巾,用溫水浸溼後,再爲她擦拭額角的汗珠。他已許久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看她了,與其說形勢所迫,倒不如是沒有面對她的膽量,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動搖,這麼久的僞裝功虧於潰。他看着她緊閉的雙眼,不禁失笑:原來我只有在她面前,竟會連一個三歲孩童都不如,想見她一面也只能在她熟睡時,笑笑啊笑笑,我該拿你如何是好?他湊近去聽,只聽到一聲一聲的“孃親”。他擔憂的凝望着她,心也糾成一團。
(傍晚之前,緣王府)
“王爺,暗衛來報,程家,程家慘遭屠殺。”黎寒道。
他驚詫的擡起頭,又聽黎寒繼續道:“索性程姑娘當時並不在家,沒有受到傷害,只不過,程氏被人殺害,史心也負重傷。”
“什麼人乾的?”他冷冷道,聲音中似有殺意。
“回王爺,歷青。”
(回到現在)
他此時是多麼想和她在一起,沒錯,他是貪婪的,他想要與她的更多時間,天還沒亮,而她依然在熟睡,他決定在呆一會,只是一會。他坐在程貽笑一旁倚着牆壁,讓她依靠着他,漸漸地,他......也睡着了。許是貪戀於她的體溫,就像個孩子般能夠在孃親的懷抱中安心睡着,他於她亦是如此。沒有她在的日子,多少個徹夜難眠,今晚,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不到兩個時辰,太陽初升,早晨的陽光透過蟬翼般透明的窗紙照射進來,屋內頓時亮堂堂,暖洋洋的。程貽笑從夢中醒來,半眯着眼睛,她紅腫着眼睛看着上方的人,待看清後,登時嚇了一跳,她這才發現,這一晚她是枕在他的腿上睡的,她急忙坐起,眼睛卻一眨不眨得怔怔望着他,她不敢相信,他......竟會在自己身邊,竟會陪了自己一夜。應是她起身的動作太大,南宮緣也漸漸轉醒,喃喃道:“我......睡着了?”他擡眼正對上她黯淡無光,有隱隱怒氣的眼神,他沒有表情,只是低聲怨道:“該死!”
接下來是一片奇怪的寧靜。
“笑......”他欲打破這片寧靜,便開口說道,卻被她搶先打斷了。
“深更半夜不在府上好好呆着,到我這裡做什麼?”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冷的徹骨。
“我......我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他說完就後悔了,他明知道她昨晚經歷了什麼。
她卻笑了:“我過得好不好,還需要你來管嗎?”
他好像下定決心般,上前握住她的雙臂,似是懇求道:“有什麼需要我做的,隨時來找我,好嗎?”
她看着眼前如此焦灼,渴望的眼神,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她知道,經過昨日的事情,她再也回不到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小丫頭了,現在的她身上揹負着仇恨,她不能再被其他感情左右。她閉上眼睛,深呼吸,再睜開眼。眼睛不再清澈透明,更像是一個無盡的深淵,冷漠亦無情。她掙脫掉,板着臉,沉聲道:“我一個普通人,怎敢讓堂堂的緣王爺幫忙?”
這時夢琪恰好推門進來,看到二人,忙要退下。她卻叫住了她:“夢琪,送客!”
(緣王府)
殿中只有南宮緣一人和幾名奴僕,寂靜的氣氛讓下人都不寒而慄。這時,霖兒端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柔聲道:“王爺,這是霖兒給您泡的茶,您快嚐嚐吧!人家真是忙了好久,腰痠背痛的,王爺快喝吧。別辜負了霖兒的一片心意啊!”隨即那纖細白皙的手輕輕覆在了他的左手上,嬌聲喚着:“王爺-----”
南宮緣反扣住她的手,霖兒越發高興了,嬌羞的說道:“王爺,您弄疼霖兒了。”
大殿內的奴僕皆閉不作聲,低着腦袋。但王爺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汗毛直立。
“本王說要喝茶了嗎?”
“霖兒看王爺自從回府就不開心,霖兒只想哄王爺開心。王爺從來沒有陪過霖兒,也不會找霖兒,王爺終日將霖兒囚在這府中,霖兒沒有怨言,因爲霖兒愛着王爺,可霖兒也想見到王爺。”霖兒焦急地說道。
“你的話有些多了。”他沉聲道。
“王爺,今晚來陪霖兒,好不好?”她央求道。
“黎寒,扶霖兒回去休息。”
“是。”
霖兒失落的回去了。
南宮緣看着茶盞,茶香蔓延了整個大殿,霖兒泡的茶是極好的,但他心中卻想起了程貽笑爲他第一次泡的茶,苦澀,難以下嚥,當時她也吐了,雙頰紅暈暈的,很是好看。
深夜,南宮緣在想着白天的事情。不久,黎寒查探清楚回來稟報。
“歷青與程姑娘是父女關係。”
“歷青,新上位的一品大臣。雖然本王不常進宮,但也略有耳聞。不過......從沒聽說歷青還有女兒啊?”
“可能是爲了遮掩什麼吧!”黎寒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一句,他有些緊張地等待他的反應。
“遮掩?他故意隱瞞自己還有女兒的事實,如今卻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可以想到,歷青與他妻子的感情不是很好,否則,誰能這麼狠心?所以......”他似恍然大悟般說道。
“所以什麼?”
“程貽笑並非他親生。”
“那麼,程姑娘知道這件事嗎?”
“她縱然想知道,你覺得歷青會告訴她嗎?”
“依這幾天暗衛對程姑娘的觀察,發現他去過雍王府,但至於去裡面做了什麼,不能得知。”
“本王理解,司空雍向來做事嚴謹,府中定然有多處防衛,你們不硬闖是對的。”
“王爺,但有一事很蹊蹺。”
“什麼?”
“送程姑娘去雍王府的正是歷青安排的。”
“正和我猜想的一樣,歷青一直想利用笑笑來達到某個目的,所以他需要隱瞞笑笑的真實身份。”他吩咐黎寒道,“這幾天,務必跟緊她,不能有一刻鬆懈,任何風吹草動馬上向我稟報,明白了嗎?”
“是,屬下遵命。”
黎寒走後,殿內又重回安靜。南宮緣思索着黎寒的話,心想:雍王府?司空雍又想耍什麼花招?我絕對不會讓他動笑笑分毫。他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便起身向殿外走去,黎寒見狀緊隨其後。
在一抹纏綿而又朦朧的月光映襯下,兩人一前一後,前方的人身穿一襲青色長袍,透露着一種與世隔絕,又包含着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老練,似是已看破世間無物。而後方之人身穿玄色緊身衣,手中握着凌琉劍,散發着一位經多年訓練,技藝高超的殺手應有的氣息,但也無法掩藏那份稚氣。二人不約而同的看着那輪明月,竟不知,二人心中所想皆是心愛的女子。
南宮緣----程貽笑
黎寒----史心
行過兩裡地,南宮緣停下說:“本王準備過幾日讓史心回府。”
“真的嗎?”黎寒稚嫩的驚訝着,像是聽到了這世間最美的語言。
“噗嗤”一聲,他也笑了出來,在他腦袋上重重錘了一下,笑道:“瞧把你高興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臉頰漸漸紅起來:“嘿嘿,屬下太想史心了。”
“史心是個好姑娘,值得你等待。本王覺得,她也會很需要你這個開心果的。放心吧!本王相信,你和史心一定會終成眷屬的。”
“屬下定不讓王爺失望。”
“壞小子!”他又錘了一下。
“本王想着,這幾天你也挺累的,明日府上沒什麼事的話,就給你一天假,好好安排一下吧!”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回去了。
“謝王爺!”他高興地跳起來,心想:今日一定是本公子的幸運日啊。想到這,不覺大笑起來:“哈哈”
“唉,你看那人誰啊?”遠處走來兩個小廝,老遠就聽見有人在那大笑,因爲已是深夜,看不清那人。
“這你聽不出來,黎寒嘛!”
“也對。敢在王府如此肆意張揚,又傻里傻氣的人非他莫屬。不過他對下人們都挺好的,雖然傻了點,但人不壞,而且被王爺賞識,跟隨王爺這麼多年,肯定有過人之處。”
“是啊!黎公子一直是我偶像呢!我也想成爲像他這樣的人。”
“行了,別做夢了,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