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亮的新家和村裡其他人家差不多，光禿禿的一間大瓦房當做堂屋，東西兩間土房分別是廚房和雜物間，裡面堆滿了採摘下來的棉花，四周空蕩蕩的一馬平川連個院子也沒有：“要不把院子再壘起來，這樣要是有人摸上來，連牆頭都不用翻，到時再養條狗。”
旁邊，正蹲電工邊上的沈大亮站起身，滿臉好奇道：“連人都才吃飽幾天，你就想養狗了？”
瞥了眼沒心沒肺的沈大亮，沈鐵軍不得不承認，這人的心理成熟是真和年齡無關，飛快開口道：“那是咱們都在家裡的時候，等着咱們都走了，家裡就剩老爹老孃，你想過他們會多落寞嗎？”
沈大亮眉毛微挑，有些不信：“他們應該高興纔對吧？咱們這麼多人不礙眼了——”
“這個家裡，也就你是礙眼的那個纔對！”
強壓着心中的不滿，沈鐵軍頓時和這大哥沒了說話的想法，轉身到了電工的身邊，這年月沒有入戶的計數表，都是一個村子一個大表，村子裡還沒有電工，整個紅旗公社十幾個自然村，也就四個，一個巴掌就數過來了。
新裝的話，不光是要找人，還要排隊，好在這個時候用得起電的不多，讓沈大亮報名排了三天，也就輪到他們家了。
昨天的時候，紅旗小學開始放假，小七拿回了她的期末考試成績，便成了壓倒沈老實和沈王氏的最後一根稻草，語文數學兩門課考了一百四十九分，決定等沈大亮兩口子和小六小七走了，就搬到沈大亮的房子裡，這間老宅子便先放着了。
沒了爲小六和小七眼睛好的理由，想要讓沈老實和沈王氏用上6分錢一度的電，那是白日做夢，沈鐵軍便先斬後奏的把電工帶到了新房這邊，先裝上再說：“你沒事兒就看着師傅裝完，我得回去了，要不找過來就發現了。”
沈大亮點了點頭沒開口，他又不傻，這個弟弟先前那副表情，明顯就像是吞了個蒼蠅似的嫌惡模樣，可想着自己就要成爲工人了，便將這點不快扔在腦後，接過了沈鐵軍遞來的煙，連忙拆開口抽出了根叼在了嘴上，然後又抽出根道：“師傅，來，抽菸——”
瞅見沈大亮讓過煙後把盒子揣進兜裡，沒走遠的沈鐵軍有些無語，這煙還是他前天回家時在小賣鋪買的紅塔山，就爲了打發來幹活的電工。
未來的四十年裡，電老虎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要不是才點了周英這次高考的作文題，沈鐵軍自己幹了這些活都行，只是現在明裡暗地裡的視線，不知道有多少。
他是個碩士不假，不過從小到大的身邊人，都知道他沒接觸過這個活，要自己幹了，只會暴露更多的疑點，而能用錢或者東西解決的問題，那都不叫問題。
幹了幾十年的電工，沈鐵軍深知這纔是改開後最爲輝煌的職業，包括那些股票分析經濟師啥的，在這個行業面前都要靠邊站，想想連抄表員都是六位數的年薪，七位數的也好意思說自己是金領？
而電老虎不光是有錢，還有權，各個企事業單位的，那也是該拉的閘就必須要拉，不該拉的那就看心情了，臨時調配不過來，那就隨便找個不順眼的好了，想說理都沒地兒。
而隨着改開的進程，各地對電量的需求猛增，原來一到三忙的時候便時不時地停電，這時停電啥的那就更是頻繁，只因爲這些都是錢，他們也想多給，可就那麼點，給誰不給誰的，這權利也就體現出來了。
想想打了幾個小時的BOSS，終於發出了臨死前的哀嚎——這時電腦突然死機，那都有要砸的衝動，擱在企事業單位上也就可以想象了，生產的正在緊要關頭，開會開的正興高采烈，咔嚓停電了。
罵娘？怕是從上到下都要罵娘。
出了沈大亮的新家，遠處的土路上便竄出個人影，沈衛星搖搖晃晃的帶着一路塵土到了面前，小臉通紅氣喘吁吁：“四哥，你快回家把，城裡來了人，說是要給你發錦旗的。”
“發錦旗的？”
沈鐵軍滿臉懵圈，沈衛星倒是滿臉崇拜：“四哥，你好厲害哦，一個人能抓住三個搶劫犯！”
“……”
沈鐵軍如同吞了個蒼蠅，接着面色一變：“壞了，咱爹也知道了？”
事實證明，沈鐵軍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回到老宅，迎着好久不見，胖了一大圈的新化社記者褚鵬吉的相機，從縣公安局局長費長江的手裡接過錦旗，沈鐵軍咬牙切齒的還要堆出標準的笑，心頭如同一萬隻草泥馬呼嘯而過，咔嚓咔嚓的拍完，飛快張口道：“褚記者辛苦，費局長辛苦，要不下午就留在家裡吃頓飯吧…”
瞅了瞅半空的太陽，費長江的魚泡眼掃過褚鵬吉，這距離飯點還有幾個小時，飛快搖頭道：“你看看，咱自己人還這麼客氣，走了，走了啊~”
褚鵬吉也跟着道：“你這傢伙，上次放我的鴿子，按說是要吃你一頓的，但是這個新聞得趕快發出去，以後吧，以後有機會我到了羊城，你請我頓大餐好了。”
沈鐵軍也是沒想着留這些人在家裡吃飯，手中拿着的錦旗往沈衛星懷裡一送，跟着送到了村子口，呼啦啦的人羣推着自行車走了，沈光山正手拿蒲扇搖晃着，瞅見這浩浩蕩蕩的五六輛自行車走遠，皺眉道：“鐵軍，以後別這麼莽撞了，知道嗎？”
“謝謝，支書，我知道了！”
心底一凸，沈鐵軍看向了身後的沈老實，不想便是一聲冷哼：“哼！”
旁邊，沈王氏眼睛都紅了，擡手打了下沈鐵軍的肩膀，咽聲道：“你以後再這樣不懂事兒，我就把你的腿打斷！傷着怎麼辦？啊！”
白慶娟也是滿臉後怕：“鐵軍，不是大嫂勢力，你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怎麼還把錢財看的這麼重，要是你真擦着傷着，咱爹咱娘，你爲他們兩個老人想過嗎？”
抹了把眼角，沈王氏站住身子，便感覺大亮的媳婦今天順眼了不少，婆媳倆倒是難得的站到了統一戰線上，開口道：“娟子，你過去後，要好好看好鐵軍，有什麼不對就直接說，他要是不聽，就給我說，我去把他腿打斷。”
恨聲說完，沈王氏轉過臉，瞅着悶聲不語的沈鐵軍道：“與其你幹這些出事兒，我寧願打斷你的腿，養你一輩子！記住了？”
“記得了！”
情知這次有些過分，沈鐵軍也沒多說，老老實實的承認錯誤，現在是說多錯多，連忙開口道：“那你們先回去，我去找找劉大剛。”
小七在旁邊看到，飛快開口道：“四哥，我也跟你去。”
沈王氏瞅了瞅兩人，開口道：“不能再給她買吃的，把你的錢包拿出來！”
“娘，你要我錢包乾什麼？”
沈鐵軍差點沒嗆着，小七這兩天和他是形影不離，出去幾趟手上從來沒少過吃的，倒是沒想到老孃會缺錢：“您想用錢？”
沈王氏開口道：“我去買點東西，趁着你們都回來去你姥姥那轉轉，這幾年沒在家，現在畢業了，怎麼也要露一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