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會議結束後,是允許學生們交作業和自由活動的時間。學生們交暑假作業響動不小,令教學樓地動山搖。季遙盼着跟吳望找機會磨合,很利索地打點好事情,剛出來就遠遠望見吳望獨自一人在球場上玩籃球。

“以前兩年都沒見過你,你是轉學來這裡的吧?原先在哪兒上學?”

“汀州,三中。”吳望見他來了,便把球往季遙那邊輕輕拋過去,季遙穩穩當當接住,拍着球走過來。

“吳望啊,來天城上學是誰的主意?這裡是教育重地,精英中學也很厲害沒錯,可是這裡作息制度很難適應。”

吳望盯着季遙看了幾秒,雙手插進褲兜:“我想讀大學......再說,你不是也在這裡讀了兩年書了?”

天城精英中學,一間傳奇式的學校,以制度嚴格、升學率高聞名遐邇。吳望在汀州三中讀了初一初二,他覺得汀州不是教育重地,即便像他這樣能在汀州三中排在年級前五的,都難以追求他喜歡的最厲害的重點高中。

“那在此之前在哪裡生活,也在汀州?”季遙問道。

“是。”吳望走到球場邊樹蔭下坐。“有空我上你家玩去!”季遙笑了,走過來坐到吳望身邊。

吳望聽了,神情逐漸黯淡下去:“你去不了。我早就沒家了。”

吳望的父親名叫吳影,母親名叫沈萱,祖母名叫廉慧。還有一個大他兩歲的哥哥吳晞,一個出生不久就夭折的妹妹,和一個小七歲的弟弟吳光,按說現在該八歲了。吳家本來人丁興旺,可是遭受了許多劫難,活下來的只有兩個三個了。

吳影英年早逝,沈萱沒有改嫁,帶着兒子吳望活着,生活卻並不容易,她和婆婆廉慧三觀不合,三天兩頭吵架打架,又沒有能力另尋他處,孃家人也不歡迎她回去,沈萱想避諱一下孩子都不行,在哪兒都能吵,導致吳望小時候落下一個玻璃摔碎聲音的心理陰影,好久沒有克服,處處做事小心翼翼。

搬家後沒多久,哥哥吳晞死亡,年僅十歲,是被廉慧活活打死的。沈萱不在家,廉慧指使吳晞給年紀小的吳光泡奶粉喝,但是吳晞不太會照顧這麼小的孩子,泡好就給吳光喝,沒考慮溫度,差點燙到吳光。廉慧一怒,揪住吳晞又打又踹,任憑吳晞怎麼求饒都不放過他,活蹦亂跳的孩子就這麼死了。

沒多大的大孩子照顧小孩子,照顧得好就奇怪了。

吳晞死後,沈萱患了抑鬱症,吳望也不知道能幫母親些什麼。到了吳望十歲這年,沈萱又被廉慧刺激,頭也不回地上了八層樓的天台,縱身跳下。女兒出生沒多久就夭折,大兒子又慘死,再加上婆婆對她的百般厭惡千般嫌棄,沈萱真的活不下去了。

沈萱死後,吳望的日子更不好過了,弟弟吳光獨得廉慧恩寵,他完全成了僕人,每天要被逼着起早貪黑幹活,廉慧不高興了還要捱打,吳望的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皮開肉綻。漸漸地,吳望的內心變得越來越黑暗,他無可挽回地恨上了這兩個有血緣關係卻虐待他的人,他立志以後一定要活着,要活出個人樣來,優秀得讓他們俯首稱臣,讓他們體會一下曾經自己的生活!

不過眼下,吳望還是不敢逃跑、還是拿不準逃出去後可以到哪兒過日子,又不敢尋求其他親戚怕被嫌棄成災星,一日一日地忍着。吳望不知道廉慧爲什麼不喜歡他,但是他知道廉慧爲什麼不喜歡吳晞。因爲吳晞像沈萱,聰明,嘴皮子利索,廉慧冤枉他時,他可以毫無漏洞地反抗。前車之覆後車之鑑,吳望不想像哥哥一樣死都那麼難看,壓抑着自己很久不敢反抗廉慧。

但是,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吳望選擇了爆發——在沈萱死後第二年暑假離家出走,過了半個月流浪生活,可又被廉慧找到,帶回家好一陣暴打,打得他嘴角流血,近乎昏厥。吳望對廉慧和吳光恨之入骨,廉慧這一次打,反而激起了吳望第二次逃離的想法。這次他考慮得周密了一些,所以不打算只是逃離那麼簡單,爲了自己的生活能過下去,他要把吳光帶走,把吳光賣到別人家去,換自己的生活費!

吳望觀察醞釀了很久,去年他又逃了出來,真的就在汀州把吳光給賣了,然後自己一人從汀州來到了天城。他不知道季遙在天城,但他手裡有錢了,物色了一個住的地方,暑假時從汀州的學校轉來天城上學。

吳望本來還想舉報廉慧虐童,讓法律給她判刑。但是掂量了一下,不知爲何又有點不忍心讓自己的親生奶奶吃牢飯,血緣還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他想,哥哥死了,父母死了,弟弟被賣了,而自己來到了這裡,廉慧身邊沒有人能被她虐待了,也便作罷。

季遙聽着吳望講故事,嚇得臉色變了好幾次。看着眼前的吳望平靜得像在講別人的故事,季遙心裡一陣發毛。

“你把吳光賣到哪兒去了?”

“早忘了。難道賣都賣了,還盼着他回來找我?”吳望的眼神終於有了波瀾,“反正在汀州就賣了。我顧着自己活着已經很難了,禁不起他給我當拖油瓶,他是死是活我也不想管了。”

“這......犯不犯法?”季遙戰戰兢兢。

“可能的......但是賣都賣了,而且那家人答應了會對他好。”吳望眼中迸出一絲冷峻,“說實話吳光挺值錢的,賣了他換來的錢我都還沒花完呢。”

天啊,吳望怎麼變得那麼邪惡了,這還是小時候奶聲奶氣叫他“遙哥”的吳望嗎?季遙感覺後背發冷,可又很同情吳望,如果不是生活這個捉弄人的東西逼的,吳望至於現在這樣嗎?

季遙笑出聲來打破悶着的氣氛,邀請吳望:“那你去我家玩吧?我爸媽其實也提到過你,問我有沒有見到過你。順便介紹個朋友給你。”不由分說就把吳望帶回家去。

一路上,人們在商店內外進進出出,不亦樂乎;太陽透過枝丫作出一幅又一幅各不相同的水墨畫,樹木享受地聆聽着在樹蔭下乘涼的老人們的收音機裡播的咿咿呀呀的戲曲,即便樹木也聽不懂。玩耍的大男孩們騎着自行車飛馳而過,女孩子們挽着胳膊,有說有笑走進大賣場,一派熱鬧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