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遠!”
“大哥!”
四十七歲的季邈把只小一點點的弟弟季遠抱起來轉圈。
從餐廳出來,季遠便一直走在隊伍最前面。高個子的人的腿本來就不會短,再那麼大步流星,直接把後面一家子人甩了老遠,這對他這樣一個顧家的男人來說是少之又少的。
季邈最近幾年忙着第二間公司上市,他的大女兒上了高中,二女兒正在初二兩極分化的時候,三女兒在小升初關鍵時刻,一家人都騰不出時間,甚至是過年,家裡的生活節奏都很快。季邈一家生活在深圳,和天城距離可不短,季遠即便想念幾年沒回家鄉的大哥,也難以見面。
在餐廳,季遠不過是習慣性地打電話問問大哥今年能不能回家,意外得知大哥早幾天就已經到家了,他興奮得幾乎夢迴童年。
曾有過一段他和妻子帶着大兒子生活,和老母親、小兒子分開住的日子。季遠被家裡的瑣事折磨得身心俱疲,明顯不如往年那樣對生活充滿熱情。
但是這樣的消極情緒怎麼能帶給家裡人呢?
雖然好久沒有見面,可親兄弟還是親兄弟,季邈很關心季遠,兩個人時不時會互相通電話交心。
“哎呀,阿遠!幾年沒見你還是身輕如燕呢!”季邈把一個四十五歲的男人抱起來轉了兩圈放下,似乎並不費力,“可別告訴我一忙起來就是方便麪或者麪包了事兒啊。”
“還確實是。”季遠笑道。
“嘖,一點都不會心疼自己。”季邈朝顏善笑道,“弟妹呀,真是辛苦你看着這麼個不讓人省心的傢伙了。”拍拍季遠的肩膀,“行,回了家就吃些好的,今晚輪到我和你嫂子、你大侄女下廚,保準每道菜你都愛吃!”
“謝謝大哥!”
季遙帶着吳望把家裡人認識了一圈,然後去找二妹妹。這個二妹妹自然對吳望也很感興趣,在姐姐和媽媽那裡幫了一會兒忙,就搬幾張椅子,三個少年坐在門口一邊吃零食一邊聊天。
“還有半年,初二就結束了啊?”季遙道。
“是啊。”二妹妹無奈地嘆氣,“但我稍微比你們好一點,你們就要衝刺中考了,每天都很累吧?”
“累,能不累嗎?你也有這一天的。”季遙把餅乾嚼得嘎嘣響,“我跟你說,我們學校怎麼樣呢?早上五點半起牀,有早自習還有一天的課,下午四點五十分開始體訓,差不多一個小時,五點四十分結束,六點二十分前到教室,十點半晚自習下課。每天要寫那麼多作業不算,幺蛾子還很多,每晚都有特訓,在宿舍裡四個人坐在一起一邊吃宵夜一邊還要寫卷子。”
“嘖嘖。”二妹一臉難以置信,“太不容易了。哥,你們重點學校,是這樣,還有四個月就中考了,忍過來就好哈。”
“你親身經歷一下就不會說出忍過來這話了。”季遙笑,“這不,過年回家鄉也沒得輕鬆,帶着一大堆競賽題和測試卷來的呢。白天我們可以,去走親戚,去玩,去幹什麼的,晚上是一定要在房裡刷刷題的了。”
二妹心裡對初三的恐懼重了幾分:“這也太......”
“也沒必要怕,該來的總是要來,逃避也沒用。”季遙笑道。
“那你們什麼時候開學啊?”
“開學?對啊,什麼時候啊?”季遙一下沒想起來,轉頭看吳望,“小望,你記得開學什麼時候嗎?”
吳望眨了眨眼:“初十開學,初九就要回去了。”
“也就是說我們只能在家鄉待到初五,明白?今天是二十九,除夕、春節、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我們初五下午就要出發回家了。”
“這纔剛來就想着回去?”已經在門邊支起小砧板開始做魚的爺爺聽了笑道,“剛坐下有半個小時沒?”
“我這不是在提前計劃嘛。”季遙嬉皮笑臉地往爺爺那邊蹭過去。
“小偕呢?”
“哦,他在裡頭,跟他最喜歡的漂亮姐姐玩。”季遙道,“能搞得定那小兔崽子的也就三妹妹了。”
吳望和哥哥招呼了一聲,就在村子裡溜達起來。這兒幾乎都是每家每戶的自建房,都有個三四層的精緻小樓,還是有些容易看花眼。季遙很貼心地告訴他,爲了預防第一次來季家村的吳望認不出家裡的屋子,自己會一直在門外坐着,到他看完一圈,回來爲止。
“遙遙,你不進去坐?”爺爺一邊給魚開花刀,一邊問大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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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着進去,我等小望回來。”季遙看向吳望出發的方向,和爺爺拉話題,“爺,你想我以後讀什麼大學?”
老人家聽了這話笑得鬍子亂顫:“你能考得到,讀哪兒都好啊。”
“過完年,我就準備考高中了哦。”
“哦,考高中啊......”老人家已經有點聽不清,“考哪裡呀?”
“我和小望的目標是天城實驗中學。我們一起去那裡上學。”
“哎,你現在這間學校不是天城實驗中學嗎?”
“現在這是精英中學,不是實驗中學!”季遙哭笑不得,早就跟大人說過給老人家買助聽器,現在普通聊天的音量都跟吵架似的,讓別人聽到了怎麼想他們家人啊?
“啊,是精英中學啊......哎呀,讀書累不累呀?”
“累——每天都很累——”季遙故意拖着長音,難得一次跟個三歲小孩一樣和大人撒個嬌。
“哈哈哈......讀書很累呀,那就先不讀書啦,在爺爺這兒玩幾天!”老人家蹲下身去洗手,“你們現在這年輕人呀,可真累啊......”
爺爺這幾句話說得大孫子鼻頭髮酸。即便是男孩子,在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戳到時,一樣是情難自持——居然真的有這樣輕鬆承認他們學生很辛苦的大人!“爺,你期不期待我上大學那一天?”“這不是廢話嗎,當然期待呀!”“爺,那你要身體健康,精神明朗,好好看着我上大學啊!”
吳望轉完一圈回來,他最大的感受就是這裡鄉下地方空氣真好,河流也很清澈,來到這裡,好像太陽都更亮了一些。
“小望!來來來,我給你講個很搞笑的事情。”坐在門檻上的季遙遠遠就看見吳望回來,迎上去把他往屋檐下拉。吳望一臉迷茫:“講什麼?”
“我沒和你說過爸的小名兒吧?”
吳望搖頭。
“OK,那現在跟你說。”季遙一邊忍笑一邊清嗓子,“你知道嗎,那個年代啊,家長給孩子起小名一般起得很土,聽說這樣起小名,孩子好養。你猜猜爸的小名是什麼?”
“這能說嗎?”吳望哭笑不得,他覺得這種像黑歷史一樣的東西,大人都不允許孩子亂說的,再者,讓他猜,他也猜不到啊。
季遙攬住吳望,兩個人嘴巴貼耳朵,“我跟你說,你看,爸在家排老二對吧?原先呢,爺想管爸叫二狗,然後想叫二蛋,後來敲定叫狗蛋,結果喊人回家吃飯,在外頭一聲‘狗蛋’,六七個孩子同時哎了一聲......”
兩個男孩子笑作一團。
“我還沒問,叔的名字?”吳望問季遙。
大伯叫季邈,父親叫季遠,季遠的兒子叫季遙,吳望對外的名字叫季軒,既然沒有任何人和他說過重名的問題,那小叔會叫什麼呢?
“叔啊,叫季直,直上雲天的直。”季遙嘴一禿嚕,全說出來了,“叔的小名叫三國,因爲爺特別喜歡《三國演義》。”
三國?這小名起這麼大?“全都和高、遠有關係啊。”吳望仔細品味季家人的名字。在還不知道季家人名字之間的關聯時,他給自己起一個“季軒”純粹就是瞎起,圖個方便和好寫,還真不知道居然和季家人的名字有了關聯。
“你真是我們命定的季家人啊,小望!”季遙撒了歡地抱住吳望。兩人脫下羽絨服,到天台去。“走,我教你放煙花,玩仙女棒!”
季邈泡下一壺好茶,和季遠敘起舊來。季遠對大哥沒有任何保留,把吳望如何來到季家的前前後後對大哥說了一遍。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泡去了一壺水的茶。
“這可憐孩子呀。”季邈搖搖頭嘆道。
“是可憐。”季遠抿入一口茶來,“也許讓人不多想的最好方法就是忙碌了。兩個大孩子上初三了,這小半年來天天膩在一起,上學放學一起,拿獎一起,挨罰一起。這把感情撿回來的速度真的很快。小望的性格也慢慢變了,剛開始又拘束又沉默,現在遙遙帶他去哪兒都跟着去。”
“那不是挺好的嘛。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長輩的行爲真的可以影響他們很久,但是孩子很多都比較簡單,忙起來,就顧不上傷感的事了。”季邈溫柔地握住季遠的手,“開學後,就是中考衝刺階段了吧?這倆孩子都這麼厲害,沒必要過度焦慮,好嗎?別給孩子太大壓力。”
顏善來了,笑道:“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們是看得開,但那倆傢伙就是自己給自己壓力,特別是小望。”
“所以纔要多開導啊。”季邈笑道,“剛阿遠說了,遙遙和小望都是有能力考年級前十的人!這樣已經很不錯了,真的,老師和家長都沒必要再怎麼逼他們。你們倆都是做老師的,這應該比我懂得多啊。”
季遠和大哥乾杯:“放鬆不代表放縱嘛。寒假期間努力的人多了去了,他們倆知道如果現在被人超過了,開學之後就考不到年級前十了。”
“你們那裡不是重點初中嗎?上重高的學生佔比應該很大吧!”
“佔比大歸佔比大,努力還是要的。”顏善道,“即便是在重點初中,也還是有人上不了重點高中。”
季邈習慣性地翹起二郎腿:“像他們倆這樣的孩子,最大的壓力應該不是源於考學成果的好壞,而是準備考學過程中的壓力吧。”
“是啊,不止是他們倆,學校裡所有想學的孩子,都是每天起得比太陽早睡得比月亮晚,都在過這種每天連軸轉的生活,一天下來那麼辛苦,就五六個小時睡。”做母親的到底是心軟。
“何止連軸轉啊,分明是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打擊。”季遙領着吳望從天台上下來,“這就要過年了,過完年我們要中考的,別聊這話題了好不?”
“好!你們倆,過來喝茶。”季邈朝他們揮揮手。
“爸媽,明天早上我帶小望去爬山行不行?”季遙問父母道,“剛纔在天台上,還沒等我說,小望看到那座最高的山就說想去爬。”
顏善放下茶杯:“可以呀,去唄。爬山有什麼不行的。”
吳望笑:“謝謝媽。”
“明天早上去是吧?”季遠道,“那等天亮一點再出發。那座山我爬着長大的,階梯的高度參差不齊,很多青苔和蚊蟲鼠蟻,清晨烏漆嘛黑不要去。”
“那座山多高啊?”吳望搓着下巴問道。
“山頂到地面,也有幾百米了吧。”季遙搶答,從後面攬住吳望的肩膀,“黑也不怕,拿手機當手電筒。還是按照平時早上起來跑步的時間比較好,本來就計劃着將爬山作爲明天早上的體訓了——”
“行行行,由着你們去。”
季邈看着一直黏在一起的吳望和季遙,笑道:“你們倆感情真好。”
季遙抱吳望抱得更用力了:“那必須好啊。”
“小望,你知道你遙哥偏心成什麼樣嗎?”季邈伸手去拉吳望,“同樣是弟弟,我感覺他好喜歡你,但如果是小偕,遙遙是不喜歡的。”
“誰讓他那麼討厭,不能全怪我好嗎?”季遙道,“小望又懂事又聰明,還能和我有共同話題,我們兩個什麼都能雙向合作,再看看小偕,依仗着老人家溺愛,稱王稱霸,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誰喜歡這樣小孩兒啊?”
三個大人都忍俊不禁。
“還有啊,在外頭吃中飯的時候,我承諾過年期間允許小偕去拓展遊戲場玩,你們誰帶?我先說好我不帶哦,我帶小望和二妹妹去圖書館。”季遙給吳望拉過一把椅子,然後自己坐在一邊空的老人搖搖椅上。
“讓你奶奶帶吧。”顏善冷笑道。
“行,那誰去和奶奶打個招呼?我不去哦。”季遙嘴角勾起一抹壞笑。
三個大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季遠嘆氣:“那我一會兒去說吧。”
“接下來半年會很忙啊。”季邈一邊優雅地品茶,一邊繼續和兩個孩子找話題,“是六月下旬中考吧?”
季遙點頭:“是啊,半年都沒有,頂多就剩四個多月。我們一回學校就有開學考,還有一次去外校的體育模擬考,一次體育中考,一次百日誓師,一次三十日誓師。除去肯定要耽誤的這四天,還有那麼多十五個雙休,就是三十天,合在一起三十四天,大概能在學校好好學的日子就剩下......”
季邈擺擺手:“你算了中秋國慶沒有?”
“大概就放三天吧。這一算,就是三十七天,能留在學校的,就只有八九十天了。”季遙攤攤手。
“你二妹妹剛上初中的時候住宿還想家,你反而喜歡在學校待着。”
吳望低下頭微微一笑。
“剛上初中想家是正常的!不止是女生,我還見過一個胖大男生,上初中住宿想家想到哭,讓老師給他開請假條放他回家的呢。”季遙剝了滿滿一把瓜子塞進吳望手心。
“是嗎,那這未免,有一點丟臉了吧。”季邈輕笑。
“男生會有想家情緒其實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大多數男生都不想家,而且小部分這麼些感性的男生也大多都會忍着。畢竟咱中國男人,感情不會那麼外放,比較含蓄。我說實話,能那樣的男生也是不多見。”
季遙一本正經的樣子讓幾個大人都不禁大笑:“你纔多大歲數啊,就男人?男孩還差不多。”
“哎,姑媽呢?回來了沒有?”季遙四下環顧。
顏善笑道:“你姑媽早就回來啦。開早餐店的都是要從凌晨開始忙活的你知道不?現在估計補覺呢吧。”
“小望,下回帶你嚐嚐姑媽和姑父早餐店的蒸餃和餛飩怎麼樣?”
吳望微微一笑,“聽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