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二月末,班主任調了座位。

是啊,學期末了。這座位爲了防止同性的同學之間上課開小差聊天,換成了男女同桌。聽說這個座位會一直坐到下學期初,開學考後纔會再換。

吳望略微鬆一口氣,沒和季遙分開,是前後桌,季遙在他正後面。

他的新同桌,姓陳,名叫善琪。吳望和這個女生基本沒說過話,不太瞭解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而季遙的新同桌這個女同學,也姓陳,名叫涵江,是一個很好相處、學習也勤奮的人,相處起來應該不難。

但換座位的第二天,吳望和季遙就聽涵江說起,女生宿舍曾經鬧出過一件事來,因爲這件事,跟隔壁宿舍簡直就是勢不兩立,核心人物就是善琪。

他們班的女生分了好幾個宿舍,都住在五樓,涵江和善琪不是舍友。這宿舍和牀位都是按照學習成績分的,善琪在前,涵江在後。505宿舍裡的四個女生,自認爲比506的四個女生學習好那麼一點就高了她們一等,兩個宿舍代溝很深,隔閡更深。

善琪曾經因爲涵江在體藝節排練入場節目的時候,訓斥過她不好好練習,還撂下一句狠話說不想練就滾的這件事情,而一直懷恨在心,從此針對起了涵江。

就在前不久,505宿舍的掃把不見了。每個宿舍都是唯一一把掃把,弄丟了或爛了都是要舍員合資再買一把的,相當於賠給學校。

善琪怒氣衝衝地來到了506,上前就摔門,惡狠狠地問她們是不是拿了自己宿舍的掃把。涵江看她不順眼也很久了,只是體藝節的事情過後就沒太說出來,便不輸氣勢地還擊善琪,說506宿舍幹不出那麼不知廉恥的事情,反倒是她,不知廉恥,亂冤枉人。善琪不信,直接衝進去,發現真的只有一把掃把,羞紅了臉,卻死活不認錯,說肯定是她們藏起來了。

涵江鬧累了,對善琪說,要臉就快滾回去吧。

季遙聽了涵江說的,一臉厭煩地嗤道:“什麼人啊。”

涵江認真道:“在我印象裡,季軒應該是個很紳士的人吧?季遙,你是他哥哥,你可要防着點,別讓季軒被陳善琪纏上了。”

“嗨,有我在,誰敢動我弟弟一根汗毛?”季遙笑道。

吳望轉過來,手裡拿着物理練習冊,“哥,題目我解出來了。”

“這就解出來啦?太快了吧!”季遙大喜道,“快快快,教我教我。”

他倆一同桌擠在一起,專心致志聽吳望解題。涵江不知他是真的智商高還是隻是把課本吃透之後靈活運用,爲何在別人面前磨半天都磨不出來的題目,到了他這裡就全都迎刃而解了呢?

這個叫季軒的男生,季遙的弟弟,在涵江眼裡是個與季遙一樣強大,有時還比季遙厲害的神一般的存在。因爲季遙是教師子女,所以在成爲同班同學之前就已經有所耳聞——一家人都這麼厲害,估計是基因好吧!

涵江承認,自己沒和他們坐在四周多長時間,就已經對這倆男生有了些許好感。

作業內容寫了滿滿兩塊黑板,另外兩塊黑板則寫滿了第二天的課程任務、值日安排等等東西,字體顏色多種多樣,白的、黃的、紅的、藍的、綠的、紫的,寫得密密麻麻,看得人雙眼直髮花。

在這種時候,做作業有規劃的還好,若是沒有規劃打亂順序寫作業的同學,絕對會被繞暈,弄不清楚哪些科目的作業寫了,哪些作業沒有寫——比如班裡一些粗大條的男生。

“阿軒——”

果然如涵江所說,善琪確實是個喜歡纏男生的女生。估計是那種半大少女還不懂得和異性保持距離的人吧。吳望被酥麻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冷冷道:“我和你不熟,不許這樣叫我。”

“阿軒?”是楚南過來了,“教我一道題好不好?”

“爲什麼張楚南叫就可以,我叫就不可以?”善琪微怒道。

“那是男生啊,是他舍友啊。”涵江正合起作業本,聽了善琪這話笑道,“你是他什麼人啊,叫他叫得這麼親熱。”

善琪猛地轉身,一拳捶在了涵江桌上,桌上放着的一小瓶驅風油和眼鏡都被震得跳了一跳,她火冒三丈道:“你怎麼個意思?”

涵江仍然笑着:“沒什麼意思,只是跟你說一句,和我拼蠻力是沒有用的,你別以爲這麼多女生就你會打架,也別以爲你捶桌子這一套嚇得倒我。”

季遙並不理會一言不合就吵起來的女孩們,湊上吳望那裡去,三個男孩坐着的坐着,站着的站着,彎腰的彎腰,在一起探討題目。

涵江臉上始終保持着那種很甜美可又很有殺傷力的笑容,愣是把剛纔還不可一世的善琪鎮住了。

同樣都是女生,怎麼差距那麼大啊。

臨近期末考試,初三學生們的作息制度也有所改變。

變得更加快節奏。

每日五點半起牀,五點五十分去吃早餐,六點零五分前回到教室,六點十分開始早讀和早訓,一直到六點五十五分結束。七點開始上第一節課,中午十二點下課,期間五節五十分鐘的課;十二點半午休,午後一點半起牀,一點五十分開始下午的課,四點五十分下課,然後開始體訓,一直到五點四十分解散;吃完飯、洗澡洗衣服四十分鐘,六點二十分之前要回到教室,六點二十五分開始晚練;七點開始晚自習,十點半下課。

大禮包一直都在,十點半打後可以繼續在教室學習,自願。

生物鐘從來沒掉過鏈子的吳望成了106弟兄幾個的人肉鬧鐘。他起得很早,五點就醒,醒了不會賴牀,總是狠狠地強迫自己離開溫暖的被窩,洗漱過後就去把另外三個還在和周公聊天的弟兄拉起來。

宿舍開門之前,他們四個總會坐在宿舍的桌子邊上背書,或是語文的文言文,英語單詞,或是政治知識點,歷史大事表。也可能坐在桌子邊上趕作業刷題,或是數學作業的壓軸題,或是化學練習裡幾道尤其難的工藝流程題,還或是物理卷子裡複雜的電學題。

106總是一樓亮燈最早的一間宿舍。

天氣越冷,要想早起就越難。有一天早上,吳望把手往外一伸都感覺到了寒風呼嘯——爲了通風透氣,他們睡前還是把窗子開了一點點。吳望真的也很想閉上眼睛再繼續睡到五點半,但是剛躺回枕頭上,還沒清醒過來的大腦就告訴他,要是繼續睡,就少了這半個小時,被別人反超了怎麼辦?

還是起來了。

期末考試之前還有一個四校聯考。天城是個教育重地,除了精英中學,還有另外三間初中。光是天城這裡的中考生合起來就有好幾千人,中考又是在全省範圍內競爭,好幾萬甚至十多萬學生去爭那隻夠一半人讀書的公辦高中的學位,這是何等慘烈?

早餐時間,吳望和季遙都沒有好好地在食堂吃粥吃麪——雖然吳望覺得味道還可以,沒有季遙說的那麼不好,但是爲了能再多十幾分鍾學習,每天倆人都是去食堂取了麪包就回教室。一邊在嘴裡嚼着麪包,一邊手裡就沒停過刷題的速度。只是,吳望發現不好好吃早餐竟然還會影響情緒。

就是這段時間,吳望總是會在刷題過程中感到煩躁和排斥,連摔筆的衝動都有過;總覺得心裡堵着什麼事,上課或是寫作業總不能全身心投入,就算身邊有搞笑的事情也並不感到多麼想笑,眉頭總是皺在一起舒展不開。

可是,爲了中考能考好,吳望並不想在乎這情緒的不良。現在情緒再怎麼低落,後來考上了重點高中就慢慢快樂,現在情緒好了,萬一考不上重點高中,只能落得一個與他的實力不能匹配的普通高中,那他會比現在更加低落,低落到失去生活的追求。他不想那樣。

這一天晚自習下課,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留在教室繼續奮鬥。顏善提着一個保溫桶輕快地走進來,對兩個兒子道:“你倆別搞得自己太累了啊,這裡面有炒飯,也有炒麪,怕你們餓着,回宿舍去當宵夜吃了吧。跟你們幾個弟兄一起分一點,放鬆一下,好嗎。”

他們倆留到十點四十分就提着保溫桶回了宿舍。當然了,他們並沒有忘卻學習,各自帶着課本和練習冊。

四個弟兄各自搬了椅子圍坐在一起,中間的小凳上放着保溫桶,都拿自己的餐盒來裝着吃。

106的幾位,各有各的長處。比如吳望和季遙,文理兼備,數學不相上下,吳望物理好,季遙化學好;楚南政治歷史永遠全班前五,飛龍語文英語單科衝進過年級前五十。他們交換自己不懂的題目,讓擅長那個科目的弟兄來講解,互相學習。

楚南的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略微岔開雙腿,一手端碗一手拿勺,胳膊肘撐在大腿上,模樣頗有些“爺們兒”,一邊吃着炒飯一邊搖着頭感嘆:“遙哥,你媽對你是真好啊,還知道讓你不要餓着,要放鬆,像我家那兩位,學習沒上去一切免談,哪兒能像你這樣還有這麼好吃的炒飯吃?”

飛龍夾起一柱面來,嘆道:“我不也是嗎,我爸媽一天到晚泡在單位,我好不容易週末放假也不見人影。家裡沒人管我,沒人照顧我,我什麼都是自己打理。我現在沒學壞,沒墮落,也覺得自己挺厲害的了。”

吳望只是埋頭吃東西,偶爾停下用筆在練習冊上寫寫畫畫,寫畫了一會兒又接着吃,如此循環往復。

“都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可是我感覺阿軒不是很喜歡英語啊,爲什麼英語那麼厲害?我要向阿軒取經。”楚南笑道,“難不成,阿軒揹着我們偷偷努力了?”

季遙搖頭:“阿軒不喜歡英語是真的,但是他英語好也是真的。我做英語都是背語法,他做英語完全靠語感,正確率還高得要死,次次看着阿軒的選擇題做得那麼好,我都不想背語法了。”

飛龍道:“我做英語也是背語法的,語感的話,我個人覺得不是什麼時候都行得通,怕錯。還是妥當一點背一背。”

吳望搖頭道:“這就是飛龍不對了,語感不難練,練出來正確率其實很高的。我小時候還是比較喜歡英語的,經常說,語感從小就在。”

突然後邊傳來敲門的聲音,幾個人都嚇一跳,回頭盯着那門,季遙上去拉開了門閂,一看外邊,竟然是校長。

“怎麼還沒睡啊,幹什麼呢?”校長順着季遙的勁兒開了門,走進宿舍來。季遙趕緊客套起來:“校長你坐,我們吃宵夜呢,要不要來點?”

“你們吃吧!”校長在季遙讓出來的椅子上坐下,季遙坐到一邊牀上去了,“我不過是聽說,最近初三學生頻頻犯事,宿管也給年級反映了,就想晚上來看看,比如,你們幾點睡啊,都幹些什麼之類的。”

吳望帶着一個略微有點客套的微笑道:“真是麻煩校長下基層。”

“你們這幫孩子,別學大人談生意那套啊,平時和朋友怎麼來就和我怎麼來,我正想要了解你們的真實生活、真實感受呢。”

校長不吃東西,男孩們覺得自己是晚輩,這會兒還吃就不太合適了,於是都放下碗,和校長講起話來。

“同時啊,你們大可以拿我當心理老師而不是校長,有什麼話,對學校條件還有什麼未來的設想之類都說來聽聽。”

“對學校能有啥說的,就是這宿舍,寒假期間咱放假了能不能稍微翻新着點?”楚南哭笑不得,“地方太小了,真的!”

校長笑道:“翻新可以,但是你們絕對等不及了。”

飛龍問道:“老師,下週那個考試是不是四校聯考啊?”

“是啊,咱精英中學,二中,四中,翠湖中學,四間。”校長道。

吳望擡頭看了校長一眼,調整了一下坐姿,顯得端正了些,這才問道:“二中和四中是普通學校嗎?”

季遙沒等校長回答就先回答了吳望:“天城這邊呢,兩間小學,分別是天城二小和天城實驗小學,季偕在讀二小啦,是吧;四間初中,就是校長說的四間;兩間高中,分別是天城高中,普高,以及天城實驗中學,重高。”

吳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還有,剛纔哥強調的“普高”“重高”,好像有點在暗示他中考的目標是實驗中學的意思?他給了季遙一個眼神,剛剛好與季遙雙眼對上,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四校聯考,合起來有一萬學生沒有?”飛龍道。

“還不至於,大概三四千。”校長道,“但是中考的範圍在全省,競爭對手可連一萬都不止。咱天城是教育重地,肯定有很多尖子生盯着這兒的學校,建議你們可以的話還是考這裡的高中,高考上線率會高很多。”

“幾萬考生,爭那兩間高中的一千多個學位?”楚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指了指吳望和季遙,“他倆沒問題,我這樣的怎麼辦?”

校長笑道:“哎,又不是隻有天城有高中,這裡的考不上考外面的也可以的嘛。”

“老師你是不知道,”楚南搖搖頭苦笑道,“我家那爸媽,就非得要我讀好了,說考上重點高中才是爭氣,他們根本沒法理解我學的東西多難,我在學校日子過得多累。”

飛龍用勺子對楚南揚了揚,道:“我和你正好相反,我家裡人是真的不管我,對他們來講賺錢纔是第一位的,我根本不重要。”

氣氛凝重起來。

“話不能那麼說,你爸媽多賺錢,也是爲了你讀書,你生活能更好。”吳望勸道,“我小時候也這樣,理解一下。”說罷便獨自低下了頭。

“對呀,你看我爸媽,從我五年級開始就沒管過我學習,因爲他們當老師,總是要去這裡那裡學習交流,他們根本沒空,我得自己管自己。”季遙點點頭,拍拍飛龍的肩膀,“別想太多。”

與校長絮絮叨叨聊到快十一點,這才熄燈睡覺。

吳望在黑暗中眨着一雙大眼睛,黑而晶亮的瞳孔裡映出外面依然不知疲倦的萬家燈火。

天城實驗中學。

他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但是他似乎看見通往實驗中學的路漸漸在他眼前鋪開,他的身邊就是季遙。

吳望慢慢入睡了。可他明明記得自己的手放在被子外面,不知爲何,醒來的時候雙手在被子裡面了。

擡頭一看,季遙的腦袋朝着自己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