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

兩人都沒有周末補習的習慣,但是作業多,還難,不得已在家悶一天,週六在房間裡寫作業寫得昏天黑地,終於在晚上八點把作業給做完了。吳望用手指在筆桿上比對了一下,今天一天總共寫了五張卷子和兩套練習冊的題目,加上昨天寫的,總共八張卷和三套練習冊的題目,一口氣用掉半支筆。

吳望感覺自己的近視也許不出多久就會從生活中不必戴眼鏡發展到要戴眼鏡了。別人說,一個近視的人從戴上眼鏡開始,就註定會加深度數。吳望也無奈,無奈自己光顧讀書沒顧眼睛——可他好歹記得顧着體育,體育也是要中考的,計入中考成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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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在這個班裡,吳望的長跑是比較優秀的,僅次於季遙,滿分根本不是問題。吳望看着第一名的季遙體育訓練還是不要命一樣,心裡有緊迫感,也是不要命地練。他們倆被班裡同學起綽號叫“文武瘋子”,吳望是文瘋子,季遙是武瘋子。兩人倒是並不在意,他們自認爲也是挺瘋的。

季遙徵求吳望的意見。今年的體藝節會早些舉辦,也會比往屆盛大。飯桌上,季遙問吳望,打算上什麼節目,參加什麼運動會項目。吳望纏不過他,只好說還沒考慮。

“機器還需要休息呢,何況你這肉身呢?”季遙放下筷子,輕輕拍了拍吳望後頸,“放鬆一下,不會那麼容易被超過的,這個時候想想。十月中下旬開辦,九月底就要海選、確定節目了,想上節目就得乾脆利落知道不?我是一定會上節目了,精英中學最後一年了,我不得留下點有意思的回憶?”

吳望冷不丁來了一句:“聽說加了籃球?我想打籃球。”

“好啊,想到一塊去了!”季遙開懷大笑,“我也想打籃球來着,聽說給上場的就四個,我們宿舍四個一起上如何?”

“這你決定。”吳望也放下筷子,“既然昨天你問我會不會彈吉他,那你是也想上臺唱歌?”吳望微微一笑,“看來又想到一起了。”

“咱倆琢磨一下唱什麼歌去!”季遙撒了歡了,拉着吳望就跑。

顏善笑了:“遙遙啊,人家小望比你正經多了,人家聰明也夠勤奮,都沒有你這樣想到體藝節就興奮到自己爸姓什麼都忘了!”

季遙回頭,也笑:“我爸姓季!”

吳望卻不無擔心地問季遙:“你本來也不算得寵了,我又在你家,你會不會更失寵?”季遙安慰吳望:“沒事,不怪你,反正我也不得寵也不少這一點,我不會介意的你放心好了。”

吳望這才稍微放心一點——現在,他最怕季遙不接受他。

老師之間傳的消息果然真實性高,體藝節真的就在十月底舉辦了。往常都是十一月中旬辦的體藝節只有兩天,這次持續了三天。星期二下午舉辦開幕式,星期三到星期五都是舉辦體藝節。星期三晚舉辦學生專場晚會,星期四舉辦教師專場晚會。季遙專門查了時間表,他們一宿舍約定一起報項目,參加籃球賽。

“一天到晚這麼累了,還有心思去參加運動會,”吳望一臉不情願地被季遙拉着往操場去,雖然嘴硬但是心裡也躍躍欲試了。吳望其實是知道的,季遙一直排斥題海戰術,排斥那種一天悶在座位上的學習方法,而自己正是這樣。他出來之前,從座位上站起的時候,因爲在椅子上坐了太久,眼前還黑了一下,差點站不穩。

“可不就是因爲累,所以纔要來放鬆一下嗎?”季遙笑了,然後停下,一臉認真地告訴吳望:“待會兒上了場,不要慌,小小比賽不必過於重視,你就全當練習中考項目就好。不過是友誼賽,新增項目也不計分。”

累是確實。每天早上五點醒來,一宿舍的幾個兄弟就一起打着手電筒,很清醒地在背書了。上午五節正課,加上早讀課就六節課;下午三節正課,加上最後一節體育訓練課就四節課;傍晚吃飯洗澡只有四十分鐘,晚上三節晚自習課,十點下課,還會有想繼續學習的同學留下繼續學習。每夜基本十點四十分回宿舍,十一點上牀,十二點入睡。如此循環。

吳望並未有任何不適應,反正他看來,學校條件只要不要太差就好,讀書是去學習,不是去享受。如果學校其他條件落後一點,但是師資條件辦學條件很好,那他無所謂。若是因爲生活條件不那麼好,在學有所成的同時磨練了自己的意志,那一石二鳥,再好不過了。

三班的對手是八班。三班以文武雙全聞名全年級:學習上,有殺得進年級前一百的季遙和吳望,班級的綜合排名總是很亮眼;體育上,更是比那兩個重點班還優秀,滿分率很高。

季遙對吳望耳語:“八班上來那幾個水得很,不用跟他們講什麼公平和計謀,哪裡好打往哪裡去就好了......”

“什麼叫水得很?”

“就是很差的意思。”

雙方球員穿了不同顏色的球衣,逐一介紹雙方球員,然後互相握手行禮。

八班一個膀大腰粗的黑臉男生藉着跳得高爭到球權,季遙和吳望到前面去圍攻那男生,張楚南和唐飛龍在後面防着八班的其他三人。吳望給了季遙一個眼神,季遙會意,虛晃一招,黑臉男生躲開他就把球暴露在了吳望面前,吳望趁機搶下他手裡的球,拍着球直奔籃筐而去。

這般默契配合讓體育老師很是驚喜,場外的差不多全校觀衆也都有不少人譁然——這是什麼感情,或是多久的感情才能配合那麼好啊。

黑臉男生的隊友白臉男生追上去試圖搶球,三班的同學卻反應很快,唐飛龍閃過去給吳望打手勢,吳望撞開白臉男生,躲過另一個紅鞋男生,舉起手,手腕往下一壓,投籃,得分。

唐飛龍歡喜地拍了一下吳望手臂:“好帥,剛纔那動作好帥!”季遙和張楚南也走過來握手鼓勁兒,八班的男生也互相加油。

因爲吳望開局就得了一分,三班的士氣很快就上來了。兩方角逐之間,短短十幾分鍾時間,三班18:10領先八分。

中場休息的時候,吳望悄悄對隊友說:“那個白色鞋子的男生跑得快但不會投籃,紅鞋男生膽子小不太敢打,能不能把他們的陣營打亂?不要讓那個白鞋男生搶到球,不要讓白臉男生投籃。面對黑臉男生可以多點假動作,並且投籃不要和他正面剛,能上三分就上,不能就傳球......”

雙方都趁這個時候商量了對策,第二局開始。

季遙發球,線外遇到白臉男生,假動作晃不過去,傳向張楚南,張楚南三分球未進,被黑臉男生搶到,唐飛龍截下,輕輕撞開攔在前面的白鞋男生然後傳回給季遙。季遙給了吳望一個眼神,吳望會意,季遙把球往吳望拋了過去,吳望衝過去接,被紅鞋男生搶先一步,他搶到卻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做,吳望抓住機會上去就搶在八班男生過來之前把球搶到手裡。

旁邊的觀衆大呼精彩!看來三班體育也真不是蓋的。特別是三班的同學,一個多月了,從大家已經熟絡開始,就沒見吳望這麼開朗過。一些女生,更是見了吳望和季遙的配合之默契,直呼帥氣。

就在籃筐下面的三分線!吳望騰空躍起一個漂亮的轉體,進球!季遙高興壞了,抓起吳望的手用力拍:“你好有體育天賦啊!好在我拉你過來了,否則這麼個人才被埋沒是真可惜!”

三班的成績開始直線上升,八班也出於緊迫感奮起直追,比分竟然被八班追平了。於是乎,追平,又拉開,拉開了又追平......

直到放學鈴響,這場球賽才以三班領先八班四分結束。晚上會在階梯室舉辦體藝節晚會,各學生可以直接去階梯室會合,多一些吃飯洗澡的時間。吳望和季遙是上了一個唱歌的節目,便提早去了,在臺側候場見到簡珵。

“我看了你們的籃球賽了!”簡珵很熱情,“你倆是真厲害,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什麼。”

“那是,畢竟我們是打小就認識啊。”季遙笑道。

“我參加了排球,明天你們來看我比賽不?”簡珵興奮地跳來跳去,“當然了沒有專門學過,老師也沒有教過,只是大概說了比賽規則,我們就直接開打了。”

兩人和簡珵談了幾句,簡珵回到班級的隊伍去,吳望和季遙留在臺側候場。吳望悄悄問季遙,爲什麼簡珵也是那種大熱天一樣喜歡穿長褲的人。季遙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你真敏銳。”

簡珵是簡家大女兒,一出生就沒有雙腿,現在能站着、能跑能跳是因爲裝了假肢。九歲的時候搬了家,就此認識季遙。

聽人傳過一個故事,說簡珵不是簡家親生的孩子,而是流浪過程中被簡家收養的。說她原來姓呂名英才,還有個弟弟叫呂男天。英才與祖母、弟弟關係不好,在家裡過得像條野狗一樣,還總是被祖母侮辱,所以才逃出來的。

英才被簡家人收養,過上了有父母疼愛、姐姐寵愛的日子。但是沒過多久,就傳來了男天死亡的消息,而祖母也不見了。就有人說英才過上好日子回來報仇了,奶奶和弟弟都給殺了,只是不知奶奶的屍體去了哪裡。誰讓她奶奶生前對她像對狗一樣,想扔就扔,想打就打。也有人說不是英才回來報仇,而是天譴,他們犯了罪過,神在懲罰他們。還有人說,英才殺了弟弟,刺激了奶奶,所以奶奶失蹤了。

說法傳了很多,就是沒有一個統一的。

吳望聽得一臉凝重:“這故事怎麼這麼有鼻子有眼的?該不會是真的?你問過珵珵沒有?”

季遙撇了撇嘴:“怎麼就有鼻子有眼了,沒人知道那個男天,還有那個奶奶是不是真實存在,又是怎麼死的,那個失蹤的奶奶究竟是死是活。漏洞明明很多啊。所以我覺得這故事都是別人瞎編亂造的。”

“簡家究竟還有沒有比珵珵年紀大的女兒?”吳望捕捉到“姐姐寵愛”這個細節。如果簡家有比簡珵大的女兒,這故事就可能有一定真實性。

“沒有。珵珵是簡家年紀最大的孩子,是可以肯定的。”

吳望輕笑:“那可不就是有人瞎傳故事嗎。”

季遙沒有笑,還是一臉認真:“可是珵珵有個弟弟也是真的啊。”吳望看他一眼,“姐弟組合的家庭太多了,這有什麼奇怪的?再者說那個故事不是說英才殺了弟弟了嗎,珵珵有弟弟,就證明要麼這故事是假的,要麼珵珵不是英才,而英才確實存在。”

“行!”季遙沉默片刻,這才高興起來,“不想了!”

晚會開始。

唱歌、奏樂、跳舞、武術、詩朗誦,相聲小品什麼的一應俱全。體藝節是全校最難等又最盛大的活動,許多有一手才藝的同學都站上舞臺,盡力展示着自己的特長。舞臺的聚光燈的光柱在臺上和空中游走,還會照到學校旁邊的樓上,好一派熱鬧景象。

學校有個在新疆長大的漢族女生,她的嗓音很有少數民族歌手的味道,在臺上唱了一首《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深情,又有恢弘的氣勢,臺下的學生、老師、領導們隨着歌聲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都很感動。

吳望感嘆,精英中學不愧是精英中學,不只是辦學質量高,在這裡的學生也都這麼多才多藝。

輪到吳望和季遙上臺了——壓軸節目。

兩人上臺前去換了一身燕尾服。他們現在的個頭已經有了一米七了,穿着燕尾服顯得英俊大氣且富有魅力。經過斟酌,兩人還是不用小提琴了,選擇了吉他,表演他們都喜愛的一首《朋友》。

不得不說,吳望的吉他水平是真不錯,季遙的唱功也好,而這首歌臺下許多人會唱,於是這檔節目,慢慢從兩人的對唱變成了全校師生的合唱。最有意思的在於,學校旁邊的公寓樓上還有人對這裡大喊唱得好聽。

不管對於吳望還是對於季遙,這都是一次難忘的表演,因爲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和好兄弟同臺表演。一曲唱罷,季遙順道送給了吳望自己的肺腑之言:“分別了八年在學校裡有緣再相聚,這是我們第一次合作,感覺還不錯。我們誓言,高中和大學還要一起上。希望高中的體藝節,我們還能同臺表演,還能將如今的友誼好好地延續下去。”

最後還有一句只有吳望聽懂了的話:“不論以後你能不能被你家人認可和喜愛,反正我永遠是你的好兄弟。”

吳望只覺眼眶發熱,瞬間被一種從季遙身上散發出的光亮而感動,他突然覺得季遙在身邊就特別踏實。

對於吳望來說,季遙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愛說這麼些煽情的話,還把他的淚腺掌握得分毫不差。

有些前幾屆的師兄師姐說,初三第一個學期還可以承受,到了第二個學期就是真的累。所以第一學期,特別是體藝節,能放鬆會兒就放鬆會兒。學生就好比彈簧,如果前面繃得太緊,後面就沒有彈力了。

晚會結束後,沒有到回宿舍休息的時間,學校恩准學生們可以在操場上散步,也可以到階梯室去看電影。還有半個小時,季遙邀請吳望一起走走操場。兩人悠悠噠噠地走在操場最外圈,開始暢聊。

“今天,玩得開心嗎?”季遙笑問。

吳望點頭:“精英中學體藝節真盛大。”

“是吧!”季遙喜上眉梢。

“剛纔你跟我講的那些話,讓我想起在汀州認識的一個哥哥。”吳望說着看向季遙,黑而亮的瞳孔映着季遙的臉龐。

吳望又想講故事了——季遙從他的眼神讀出來。

“他叫溫酒,我們是那種惺惺相惜的朋友關係。他還有個像我和你這樣的真正的知己叫舒仲,他倆人都還不錯。”

季遙微微一笑。

“我來天城之前,他告訴我不想姓溫了。他的父母是離過婚的。父母是真愛,但是說他母親的家族和他父親的家族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有過生意上的仇怨,老人家在中間挑撥離間不成,又強逼着年輕人離婚。他的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都不同意雙方結婚,外公外婆擔心女兒嫁了一個有仇怨的家庭會受婆家欺負,爺爺奶奶那邊就更不願意,說娶了仇人的女兒就是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兒子。”

“那後來怎麼結婚的?”

“他父母悄悄去領了結婚證,然後私奔,生下了溫酒。最多是溫酒滿月的時候見過一次,直到溫酒七歲了纔再帶他去和老人生活了一段時間。”

“真是爲了愛情什麼都不顧。”

“也不是。畢竟是真愛,下半輩子就認定這個人了,說什麼都要一起過日子,現在婚姻自由。溫酒滿月的時候老人非要給他抓週,溫酒抓了一把刻刀,就往奶奶那邊爬了過去,嚇得奶奶以爲溫酒要把她怎麼着,當即痛罵他的父母是王八配狗生個不三不四的孩子。”

“可太損人不利己了。他兒子是王八還是狗?”季遙輕笑。

“那一晚,他奶奶自作主張給他起了名字。他在溫家同輩人中年紀算是比較小的,排行老九,所以曾用名‘溫九’,九個的九。後來四五歲的時候上幼兒園,父母要給他改名,他卻說這名字很好聽,不想改。父親靈機一動,把九個的九換成喝酒的酒,纔有了現在這個名字。”吳望嘆氣。

“溫酒的外公外婆算是代替他爺爺奶奶疼愛他了。溫酒有個大伯,是那種無條件服從長輩命令不會反抗的人,也是生個兒子,那個小孩就得到溫酒的爺爺奶奶寵愛。現在這孩子快要寵壞了。”

“挺悲哀的。”

風把吳望那件沒有拉鍊的校服外套迎面吹起來,“能怎麼辦呢。不過父母是很疼愛溫酒的,外公外婆對他也好。溫酒在汀州上學,他父母在汀州工作,爺爺奶奶在另外一個比較遠的城市。如果同一屋檐下住着兩撥仇怨很深的人,長輩總是吵架,對溫酒的心理健康也是不好。”

“以前你和他來往的時候怎麼稱呼他?”

“叫他哥,或者溫哥哥。”

“他現在多大歲數?”

“十八了吧。”

兩人走着走着就走回了宿舍。難得有一次有這閒情逸致好好看一下這棟六層的宿舍樓,吳望突然覺得在黑夜爲背景的時候,宿舍樓這麼高,即便只有六樓。

熄燈鈴響起,還在學校其他各處耍的學生們都三五成羣跑進宿舍門。隨着宿舍裡的燈一盞接一盞關掉,因爲體藝節而鬧騰了一天的學校和學生們終於算是安靜下來。他們不嫌棄洗過澡後還鬧出一身汗,一腦袋往鬆軟的枕頭上撲下去,把薄薄的空調被往身上胡亂一拉,也便睡了。

夜色漸深, 宿舍樓窸窸窣窣的聲音慢慢減小,風吹來也沒有一絲聲響。此時,獨屬於孩子們的快樂與激動在夢鄉中靜悄悄沉澱下來,化作一縷又一縷清淡而優雅的香氣,縈繞在整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