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覆蓋在莊肅的宮殿上,沉悶的空氣壓着肺腑,讓她喘不過氣來。
瞳孔空洞的太子妃跪在衆人的首位,眼淚如串流下,不知爲金絲楠木棺裡的人哭,還是爲自己的今後哭泣。
其他側妃庶妃也是哭得呼天喊地的,苦苦的求着冷漠的內侍,可一碗碗絕命的湯藥還是從她們的口中灌入,在一陣蕭瑟的冷風之中,她們不甘心的斷了生機,面目猙獰地倒在了青石板上。
“尹側妃侍奉太子爺多年,膝下又誕有皇孫,陪葬品一定要最好的,且不可虧待她。”
毫無感情的聲音傳來,如同地獄的使者,讓陰慕華背脊一寒,清冽的冷眸終於尋到了那抹窈窕的倩影。
她的速度倒是挺快的,一襲月白暗花紗及膝寬袖褙子取代了原本的銀紅平金繡纏枝虞美人妝花緞金襴襖裙,墨發盤成圓髻,只斜插一支玉蘭簪,素雅中帶着難得的脫俗清麗。
一縷風吹過,晶瑩的淚珠緩緩落下,卻帶着激動,剛纔太后已經允諾她了,只要她能夠安撫好太子妃,那麼東宮遲早是她的。
畢竟裴太后也老了,裴家入宮爲妃的族親也只有宸夫人一人,只是她自從三次流產之後,身子骨大有損傷,故而無法有孕,爲了能夠穩定她在宮中的權勢,她也唯有選擇慶王,畢竟太后是個有遠見的人,她能爬上如今這個位置,也甚是不易,自然不會下錯一子,讓自己的晚年過得淒涼。
“現在還不是悲慟的時候,太子爺自幼習武,身子骨也是硬朗的,不過只是偶然風寒罷了,也不會死的如此悽慘,而且慶王也有了同樣的病狀,只是他的狀況輕點,所以才能免遭此禍。”陰慕華規規矩矩的屈身行禮,旋即冷靜開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聽聞當年武王也是正值壯年,卻突然暴斃,發病的症狀和慶王如出一轍,或許也和太子殿下一模一樣。”
“弋陽縣主,這裡可不是王府,是你想說什麼就能說什麼的地方!”慶王妃眸光一凜,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當年那件事情她也早有耳聞,武王暴斃的那一年,宮裡臆測不斷,兇手直指太后,可臆斷畢竟是臆斷,毫無證據,宮中留言很快就被壓了下去,而那些在背後亂嚼舌根的人不是無端感染惡疾,就是犯了錯被關入暴室,最終等待他們的結局只有一個。
面對如此鮮血淋漓的教訓,武王之死成了宮內的禁忌,被滾滾煙塵掩埋。這麼多年已經過去,想不到還有人重提此事。
空氣中的溫度驟然急降,陰慕華觀察到大家的表情極爲古怪,似乎有難言之隱,心中隱約歡喜起來。
“直言不諱難道有錯嗎?”陰慕華眯起水眸,沒有半點畏懼,“況且,想必皇上也想知道,自己兒子的死因吧,畢竟那可是他的親生骨肉,從小就養在他的身邊,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自然深厚,否則皇上也不會在沉痛之下,有意將長孫封爲皇太孫,既然他有了這個意思,等太子的喪事辦理好,聖旨便可降下。”
字字震撼,讓慶王妃的臉色一變再變,縮在寬袖中的玉指也微微蜷縮,縱然極力隱藏,可眸中還是劃過一絲狠戾,她費了那麼大的力氣,布了這麼個局,爲的就
是讓自己的丈夫入主東宮,可萬萬沒想到,皇上竟然有意要立那麼個沒斷奶的小娃爲皇太孫,這讓她怎麼甘心,她可不會爲他人做嫁衣的。
“弋陽縣主沒有錯,姐姐也沒有錯,太子殿下死因可疑,若不好好調查一番,想必太子殿下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只是這其中牽扯到了太多的人,一旦動了誰,那麼朝局後宮都會亂,若到時候查出來,太子殿下的確死於隱疾,那該如何是好呢?”躲在慶王妃身後的師夢澤一臉平靜,吐字清晰,不見半點心虛。
兩道溫和的目光互相碰觸,撞出了犀利的火花,如同利刃割斷了她們之間的合作關係,從此之後,她們不再是夥伴而是死敵,她們之間的仇怨將無限循環,不死不休。
“弋陽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太子之死並非隱疾作怪。”聽到身後傳來細密的抽氣聲,陰慕華目光鎮定,可心卻猶如擂鼓,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一次師夢澤定不會輕易的放過自己,眼前一定有一個難題等待自己,若是無法解決,那她當真要以死謝罪了。
“還請縣主要記住自己的話。”
師夢澤攙扶慶王妃與之擦身而過,低沉森冷的聲音隨着清風灌入耳膜,讓她陡然一凜。
在風中站立了數秒,陰慕華這才舉起灌鉛般的雙腳來到了太子妃的身邊,將匍匐地上的她攙起:“太子妃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纔是,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好稚嫩的長孫,如今宮中風雨驟起,雷電爭鳴,不知何時再劈到東宮,到時候羽翼未滿之人必定會受到傷害。”
她的提醒已經說得很直白,就算太子妃是一根筋的也能聽得懂。
太子妃眸光一怔,玉手攥起,尖銳的指甲嵌入陰慕華的手背中,直到聽到對方細微的抽氣聲,這才鬆手:“長孫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我們母子血脈相連,命運也相連,爲了我們母子的將來,就算犧牲了我自己,我也絕對不會讓那些奸險之輩傷害我兒半根汗毛。”
“太子妃能夠明白就好。”將她攙扶到偏殿歇息之後,陰慕華屈身道別,旋即來到了關雎宮,將太子的死因和慶王的病狀如實稟告董太妃。
原本在牀上午睡的太妃驟然驚醒,從牀上彈跳起來,儀態盡失,眸中厲光閃爍,咬牙切齒,用力從齒縫裡擠出話來:“你說的可是真的,沒有絲毫的添油加醋?”
陰慕華跪俯地上,清眸看着光潔的地磚,聲音平靜如泉水:“弋陽是母妃的義女,也就是武王的義妹,雖然弋陽無緣與兄長見面,但是這份情始終在,他英年早逝是母妃心中的痛,弋陽又怎敢讓母妃傷心呢。”
“好個裴氏,害死我的武兒還不夠,現在竟敢殘害太子和慶王,將她的子孫一一殺絕,難不成她想要當女皇不成。”老邁的手緊攥被褥,眸中跳躍着熊熊怒火,滿臉悲憤不言而喻。這些年來,她都不能忘記武兒慘死的樣子,午夜夢迴,她都能夠聽到武兒悲催哀慼的哭聲,聲聲嗚咽如同冰錐般剜着她的心,那種痛簡直比死更加難受。
陰慕華嚴肅的環視四周,確定周圍沒有閒雜人等之後,這才溫順的坐到了踩凳上,靠在她的懷中,做撒嬌狀:“皇兄當年死的蹊蹺
,矛頭卻指向了太后,這無疑拉遠了她與皇上之間的距離,皇上也因此對她產生了戒備,這讓太后處境嚴峻,而她的侄女偏在那年暴斃,更是給了她致命一擊,裴氏無奈,只能以半塊虎符與皇上交換,將自己的另一個侄女送入宮中,成爲宸夫人,可她也是多年無子,恩寵更是一年比一年少,如今更是坐上了冷板凳,空有一個夫人的封號罷了。”
“你的意思是裴氏不會那麼傻,白白斷了自己的胳膊嗎?”董太妃冷靜開口,經過對方的分析,她紊亂的心已經恢復如常,這其中的確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太子殿下畢竟是恭烈皇后的子嗣,也是他們裴家的後代,要是他能夠順利登基,對於裴氏和裴家,都是一個翻身的契機,到時候裴氏一族便可以隻手遮天,把皇權牢牢攥在自己的手中。
貝齒緊咬着朱脣,過了半晌,她這才結巴開口:“還有一事,請母妃降罪。”
“你我母女,雖不是親生的,可我們有緣,有什麼事情直說無妨,降罪這一說着實太過嚴重了。”
陰慕華登時匍匐地上,緩緩擡頭,淚眼婆娑,我見猶憐。董太妃見狀,心中趕緊一緊,旋即坐直了身子,表情嚴峻。
“剛纔在東宮,爲了徹查太子的死因,弋陽竟然入了慶王側妃的圈套,以命相賭,若是輸了的話,恐怕會連累了母妃。”陰慕華表情哀慼,充斥着懊悔,“而且在衆目睽睽之下,弋陽已經說出大話,若是此刻收回,恐怕也會受罰,到時候一樣會連累母妃,母妃您看,弋陽是應該找出真兇呢,還是應該做縮頭烏龜,把一切罪罰全都攬在自個兒的身上呢。”
“本宮自入宮以來,就沒有當過縮頭烏龜,我的女兒當然也不能當縮頭烏龜。”
清冷的聲音傳來,匍匐地上的陰慕華勾起了一抹冷冽的笑,既然人都已經入局了,是時候可以開始了,她得好好的演一場戲,告訴裴元韜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內鬼,再沒有得到真正的解藥之前,她斷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多謝母妃信任,弋陽定不會辜負母妃,一定讓當年的真相浮出水面,還兄長一個公道。”螓首觸地,在沉寂的宮殿中,發出了突兀的響聲,等她再站起來時,額上多了一塊醒目的紅印。
董太妃的心一緊,招手讓她來到了牀沿邊,將手上的玉鐲脫下來,塞到她的手中:“皇上雖然與本宮沒有血緣關係,可好歹也是本宮餵養長大的,直到本宮的武王出生,他才被裴氏抱過去撫養,那個時候他已經記事,所以應當知道這枚玉鐲真正的意義,你拿着玉鐲,一定要親自把它交給皇上才行,只有他真正出手,你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意味深長的話讓陰慕華心中一震,眸光閃爍不定,過了半晌,這才幡然醒悟過來,握着玉鐲的指尖緩緩顫抖着,她趕緊將玉鐲放到了寬袖中,免得將其打碎。
“這太醫院開的湯藥藥力迅猛,本宮還沒睡過,着實睏乏的很,你要是沒事的話,就先行告退吧。另外讓宮婢們準備些清淡的食物,等本宮醒來後享用。”
陰慕華趕緊走到牀邊,伺候董太妃睡下,細心的替她掖好薄被之後,這才退出屋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