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四刻,夜微有些深了,可*卻依舊不曾去休息,兀自端坐在書房裡,只是並不曾似往日般忙着批閱公文,也不曾翻看閒書,僅僅只是雙目微閉地端坐着不動,看似神情寧靜,實則心底裡卻是波瀾翻滾不已,沒旁的,距離大比之期已只剩下三天時間了,可“新欣商號”那頭傳來的消息雖不少,然則真正有用的其實就只有一條,那便是當初爲太宗封裝試卷的兩名小宦官中有一人前幾日突然得急病死了,太醫院給出的報告稱是心梗死,屍體當日便已被焚燒成灰,然則據宮中內線稟報,此人死因大有疑問,理由是死者素來體健,平日裡並無心不適之狀,其屍看似因心絞疼而死,可隔壁所住的幾名小宦官卻並不曾聽到其臨死前掙扎之慘嚎,足可見個中怕是別有內幕。
那名小宦官的死因雖頗顯蹊蹺,可沒有真憑實據之下,也自不好認定必是死於謀殺,可今日送來的一條消息卻無疑證實了早先之猜測的正確性——負責爲那名小宦官出屍檢報告的太醫昨日也死了,死因是酒後跌倒在自家後花園的池塘裡,生生淹斃了,前後兩樁事這麼一串聯起來,一個結論便即油然而現了的——今科試題一準已經泄漏了!
推斷出試題泄漏的事實並不難,甚或*還能準確地算定此舉必是濮王李泰在背後搞鬼,可要想偵知李泰到底打算如何利用這麼份試卷卻明顯有些棘手了——倘若李泰只是想以此份試題培養一批心腹人馬,那倒也就罷了,畢竟太宗時日已然無多,這會兒再來拉幫結派,時間上已是來不及了的,可若是李泰打算將這麼份試卷故意公諸於衆的話,那後果將會無比之嚴峻,而從*的推斷來看,後一種可能性無疑更大上不少,爲此,*可是已然下令“新欣商號”全力動員了起來,監測京師上下,以求發現些蛛絲馬跡,奈何事到如今,卻依舊不曾有甚消息傳來,倒不是“新欣商號”不盡力,問題的關鍵在於舉子們大多自成圈子,要想監視到每一個舉子根本不可能,實際上,要想打入舉子們的圈子中,都頗顯棘手——“新欣商號”雖是規模龐大,可力量更多的則是在商場以及官場中,江湖力量也自不弱,然,畢竟不是書院,也不可能去幹大規模培養舉子的勾當,如此一來,在這麼個環節上也就存在着力量不足之麻煩。
“稟老爺,府門外來了個自稱是監察御史的李義府,說是有緊急情況要稟,奴婢不敢做主,還請老爺示下。”
就在*苦思不已之際,卻聽一陣腳步聲響起中,門房管事已由墨雨陪着,從屏風處冒出了頭來,但見其幾個大步便搶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緊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那請他到此處來好了。”
李義府在朝中屬於低級官員那一列,名聲也不顯,朝中知道其人的並不甚多,可對於*來說,又怎會不知這位前世那一時空裡的著名“奸相”,早年間還曾專門着柳如濤調查過此人,自是清楚其原本隸屬於李泰一系,當然了,以其之官階,根本就沒被李泰放在眼中,僅僅只是個邊緣人物罷了,自打李泰被貶之後,李義府立馬便起了改弦更張之心,有一段時間裡曾幾番試探着想投到他*的門下,只不過*對其不感冒,並未加以理會罷了,此際見其如此遲了還找上門來,*本就不爽利的心情自不免便更焦躁了幾分,然則眉頭雖是已皺緊了起來,可到底還是同意了其之請見。
“諾!”
聽得*有令,前來稟事的門房管事自是不敢有絲毫的遷延,緊着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書房,不多會,便又已陪着一身便裝的李義府從外頭轉了回來。
“下官監察御史李義府見過陳大人。”
一見到端坐在文案後頭的*,李義府立馬疾步搶到了近前,恭謹萬分地便行了個禮。
“李大人不必多禮了,來人,看座。”
儘管對李義府的品性爲人很是不屑,然則畢竟來者都是客,*倒是不曾給其臉色看,而是笑着便擺手讓了座。
“諾!”
聽得*有所吩咐,隨侍在側的墨雨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緊着應了一聲,指揮着另兩名書童擡來了几子、蒲團等物,恭請李義府入座。
“謝大人賜座,下官冒昧前來打攪,實是因有一樁懸疑之事要稟。”
李義府恭謹地謝了一聲,卻並未去就座,而是緊着又一躬身,滿臉肅然之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爾等全都退下。”
這一見李義府擺出了副要單獨奏對之架勢,*的眉頭當即便是一揚,略一沉吟之下,還是揮手吩咐了一聲。
“諾!”
*既是有令,墨雨等人自不敢再多逗留,齊齊應諾之下,魚貫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好叫陳大人得知,下官今日午後並不當值,也就想着得空休閒上一番,在城南晃悠了一回,於路過萬福客棧之際,天已見晚,就想着去客棧裡用些膳食,卻不曾想……”
李義府很有眼力價,自不會看不出*平靜的臉色下其實隱藏着極大的不滿,自是不敢賣甚關子,一待墨雨等人退出了房去,也不用*發問,他便已是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捲紙,詳詳細細地便將得到試卷的經過述說了一番。
“哦?”
只一聽李義府這般描述,*第一個反應便是此試卷恐怕就是真的,然則事關重大,他卻是不願輕易表態,接過了李義府遞交過來的試卷,也就只是隨意地瀏覽了一下,便即隨手擱在了一旁。
“陳大人明鑑,下官以爲此試卷無論真假,皆是大違朝綱之事,當須得嚴查。”
李義府此來的目的便是投機,試圖以此來討好*,故而,這一見*對此事似乎並不甚在意,心中可就不免有些亂了分寸,緊着便提議了一句道。
“嚴查?李大人打算如何嚴查啊?”
最擔心的事情已然發生了,可*的心卻反倒是很快便恢復了寧靜,心念電轉間,其實已有了定策,不過麼,他卻並不打算跟李義府這麼個外人細說了去,也就只是一派淡然狀地追問了一句了事。
“下官以爲此事斷不可久拖,當須得儘快調集人手,先行控制住富貴酒樓與萬福客棧兩處,將相關人等盡皆拿下,而後再行細審了去,自可稽得真相。”
*的臉色越是平淡,李義府便越是緊張,額頭上的汗珠子已是不受控制地狂涌個不停,只是到了眼下這般地步,他也已是沒了再退縮的餘地,只能是硬着頭皮進諫了一番。
“嗯,李大人之意,本官知曉了,然,茲事體大,卻是不能輕舉妄動了去,如此好了,本官明日一早便去面聖,李大人便無須去當值了,且就隨本官走上一趟也罷。”
在*看來,李義府所進的策略只能說是中規中矩,雖不見有甚精彩可言,也自無甚錯處,但卻斷然不符合吳王一系大局維穩之戰略要求,自是毫無可取之處,當然了,這等話語,*卻是斷然不會說與其知曉的,不過麼,爲了穩住其,*還是不吝給其一點甜頭的。
“大人英明,下官自當效死以報。”
這一聽*願意帶其一起去面聖,李義府當即便激動了起來,緊着便表了句忠心。
“時候不早了,明日還須得去面聖,李大人且就先回罷。”
事既已發,*還有着不少的安排待定,自是無心再跟李義府多囉唣,這便一擺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大人留步,下官告辭了。”
*既已將話說到了此處,李義府雖還有心再多奉承上一番,卻也不敢稍有遷延,只能是緊着請辭而去了。
“墨雨!”
*沒去送李義府,而是眉頭微皺地端坐着不動,將所謀之對策反覆地過了幾遍之後,這才揚聲斷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墨雨就侍立在書房門口,這一聽*召喚,自不敢稍有耽擱,幾個大步便竄進了書房中,躬身應了諾。
“去,傳某之令,令陳重等人備好車,並即刻通知吳王殿下,到密宅一會!”
*並未急着下令,而是就此起了身,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步之後,這才面色凝重地吩咐了一句道。
“諾!”
墨雨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這一聽*如此遲了還要去與李恪會面,自不免大吃了一驚,但卻並不敢多問,緊着應了一聲之後,便即就此退出了書房,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戌時末牌,夜已深沉,偌大的陳府已是一派漆黑的寧靜,唯有後門處一陣細碎的聲音輕輕地響着,不多會,便見一輛毫無表示的小馬車在身着便裝的陳重等人之護衛下緩緩地駛出了巷道,沿着長街一路向東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