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李醫生卻突然停了下來。
“我不是定了規矩的嘛，爲什麼還要給他醫治？”他捋着及頜的髭鬚喃喃道。“現在應該正是我休息的時間。我怎麼能因自己一時心軟而破壞既定的規矩。雖然他是上天賜我解寥的寶物，但我也不能克己呀！我本已是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人了，不能因爲自己的興致而有愧於不堪負荷的殘軀！嗯，還是睡覺吧！”
李醫生經過反覆考慮，決定不給他醫治，遂挽起袖子，準備將這牀上的“天賜之寶”移向別處。然後再想辦法弄出去。說得難聽點他是決定將牀上的病人當垃圾一樣給扔出去。如果翌日有人看見這位倒黴的病人直挺挺地躺在寂寥的地面上，別的病友看見了也只會發出一聲喟嘆：“哎，這就是命啊！”然後搖搖頭走開，如此而已。根本不會對李醫生的信譽有任何的影響。找他醫病的人依然是絡繹不絕，是以，李醫生纔有如此大的膽量，不管病人多麼危急，他照樣睡他的覺。
當然，命不命的我們暫且不說，因爲一個人活在世上，無論他經歷了多少繁華，享了多少的福，最終的歸屬都是死亡，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奔往天堂。當然，天堂究竟什麼樣？誰也不知道，因爲這一切都是人們想像出來的。
李醫生的願望落空了。
因爲他忽然發現躺在牀上的這位昏迷不醒年紀尚小的病人竟然比司母戊鼎還重。他擡得是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也不曾挪動之一絲一毫。看樣子，恐怕只有曾經“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籍才能抗得動了。難道要把項籍請來？可是項籍都是死了數百年的人物了，就算是投胎也投了不下十次，音容笑貌到哪裡去甄別？就算能夠正確甄別，那又如何將請他得來？這一連串的問題如黃道婆紡織車纏繞着的諸般紗線一樣紛擾凌亂，毫無頭緒。李醫生搖了搖頭，喟然長嘆說：“我李修活了大半輩子，還未曾遇到如此離奇的事兒，難道真是蒼天顯靈，來索我李修的舊賬嗎？可是我李修……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自忖這一輩子並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神明如何要降罪於老夫呢？這叫老夫好生不解啊！”
“哼哼！你真的認爲
自己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嗎？”一陣渾厚低沉的聲音在李修並不寬敞的廳堂間響起。似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邊，曠遠綿邈，無跡可循。李修驚駭得心神俱震，腦袋嗡鳴，渾身哆嗦。
“啊！……是……神明……小人……李……修……拜見……大神……”李修手忙腳亂地拜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頭，滿臉驚惶，大氣都不敢出。
“哈哈哈！你自己終於承認自己是小人了！”神秘的聲音再次響徹在虛空。
李修一愣，感到莫名其妙，心想：“怎麼這神明喜歡玩兒文字遊戲？這‘小人’二字乃謙卑的說法，並非真正的小人。而且就算自己說了‘小人’又怎麼樣？難道小人就該死嗎？世界之大，各人有各人的處世之道，小人長慼慼，君子坦蕩蕩，都是人!只是生活方式處事原則不同而已，歸根結底也只是想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難道這也有錯嗎？這神明不知是何方神聖，管得也忒寬了點兒吧。
心裡這樣想着，難免有些聒噪。正自躑躅間，神明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李修，你可知罪？”
“小……民何罪之有？”李修顫巍巍地說到。他本來想說“小人”，但在思念急轉之間，立馬改頭換面了。
“哼！鐵證就在面前，難道你還想抵賴不成？”神明似乎爲了想讓李修儘快喪失裝傻狡辯的契機，繼續威嚴地說道：“那牀上的孩子，已深受重傷，你爲何不給他治療？不治療倒也罷了，爲何還想要將他扔出去？這就是你作爲一代名醫的職業操守嗎？你說，這樣的人不是小人，是什麼？如果你眼見他受傷了不及時給醫治，或者加重或者死去，那你跟犯罪有什麼區別？像你這樣的人都不應該受到懲罰，那還有什麼人該懲罰？”
一連串的訓斥猶如末日審判一般顯得神聖而莊嚴。李修如五雷轟頂一般頹然倒地，剩下絕望的雙眼和痙攣的臉部。
但是李修卻並不因此而喪失了希望。因爲他覺得，如果神明要殺他，那他早就死了，斷不至於用這樣玄虛的辦法來歷數他的罪狀。
“大……神……，小……民認……罪，求大……神開……恩，不要將小……民給
……就地……正法……了。……俗話……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大神……開……恩……小……民……當……以此殘……身……感恩……懷……德，給……大神……立一個……牌位……天天……給……大神……燒……紙……不不不，是燒香。”李修結結巴巴地念叨完這串令人慾睡還休的話，虛汗已經溼透了衣衫。遂不斷地用粗糙乾癟的手擦拭着長滿皺紋的額頭。
“立牌位倒不用了。我這次到人間來呢？除了觀賞人間風景，便是歷行實地考察，我這第一個考察對象呢，就抽中了你。本來我是很看好你的，可是沒想到你竟然如此的不爭氣，哎！真是枉費了我對你的重視！罷了，罷了，這樣吧。你自己算算，到目前爲止，你一共拒絕給多少人醫治了？”
李修不知神明意欲何爲，想了想說：“這個記不清了，好像是有一些吧，這些人都是我關門以後躺下休息時來敲的門。”
“有沒有一百個？”神明問道。
“應該不止。”李修答道。
神明短暫地“嗯”了一聲，說：“這樣吧，就給你算一百個吧。”
“是，是，是。”李修忙不迭地答道。
“你就圍繞着房角滾一百圈吧！滾完以後，你的所有罪孽就一筆勾銷了。”
“什麼？！”李修差點從地上彈起來一飛沖天了。要他滾一百圈，那不是相當於要他這條老命嗎？這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他以爲神明在開玩笑，遂又問了一遍：“大神，……您當真……要我……滾來滾去？”
“神明說話，豈是兒戲？你以爲吹牛也能吹成神仙？行了，行了，趕快贖罪吧！本神還要去考察其他人呢，沒時間在這裡跟你兜圈子。”神明不耐煩地說道。
“大神……求求您！……放了……小生吧！……小生就……一把老骨頭……大神就算殺了我……也定然會嫌手髒……倒不如……留着小生……這尚未……完全殘缺的身軀……爲社會……爲大神……盡……最後一點貢獻吧！”李修心裡做着最後的掙扎，雖然不情願，但表面看來還是態度之誠，言辭之切，使人聽之，不由動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