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雅蘭反應過來想要阻止之時卻爲時晚矣。
只聽得“砰”地一陣悶響,猶如鍋爐掉進湖底突然爆破開來,白風的頭蓋骨已轟然而碎,白色的腦漿四散飛濺,瞬間染白近旁一尺內的蘭花花瓣,在森冷的月光下顯得分外觸目,格外驚惶!
有幾滴腦漿竟然濺在幾個婢女的臉上,而她們卻似渾然不覺,眼睛一眨不眨,茫然無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在破碎之後再也聽不到聲音。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凝固了,風兒忘記了吹拂,花兒忘記了凋謝,霧靄忘記了彌散,只有恆星間或之後的閃動,昭示着它僅剩的無情和漠然。
陳雅蘭如風的身形倏然止了步,她靜靜地凝望着白風猝然而逝的殘缺的屍體,臉上表情平靜,沒有任何變化,亦如亙古的恆星。又如做了一個冗長的夢。這只是一個夢魘,而夢中的悲劇與自己無關。
清風拂動着她豔麗的彩裙,滌盪着心曠神怡地氤氳。幾隻寒鴉飛過,啼叫聲帶着悲涼,在夜空中久久迴盪。
“爹……”白小荼酥軟的脊柱依然沒有恢復,側身躺在臺階上,茫然凝望着前方。爲母親流下的眼淚已赫然止住,新的悲傷卻塞責在胸腔。
陳雅蘭緩緩走到白風的殘軀旁,蹲下身,伸出玉手顫抖地撫摸他藍色的衣衫,隔着衣衫,還能感受得到他尚未退卻的餘溫。
“師兄……”陳雅蘭喃喃地喚道。“你不是說要撫養我們的孩子嗎?你不是要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嗎?你不是要帶着我離開這裡,離開江湖,離開那些是非恩怨,去尋覓一處人跡罕至的深山野嶺中過與世無爭的清靜生活嗎?你不是要看着我們的孩子慢慢地長大嗎?你不是要陪着我嘆花開花落、看雲捲雲舒嗎?你不是要給我們的孩子選擇一門合心的婚事嗎?你不是答應過我要永遠守着彼此、在時間的罅隙中慢慢變老嗎?可是現在呢?你在幹什麼?你現在在幹什麼呀?……”
陳雅蘭的聲音由喃喃自語慢慢提高,到了最後,已然變成了歇斯底里地悲吼。
“你爲什麼要騙我?你爲什麼不講信用?師兄!你這個混蛋!你騙了我二十年,爲什麼到現在還在騙我!……”陳雅蘭一面伸出拳頭狠命地捶打在白風漸漸冷卻毫無感應的身體上,淚水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浸溼了胸前的衣衫。
白小荼身軀恢復了行動的能力,她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踱到白風的身邊,看着面目全非的父親,喃喃
道:“爹……您……騙了女兒……女兒恨您……但是卻不希望……您死去……女兒已經失去了母親……怎麼還會……忍心失去……父親……您爲什麼這麼殘忍?……爲什麼這麼殘忍?……女兒還沒有來得及叫您一聲爹……您就……狠心地拋棄了女兒……”白小荼絮絮叨叨地呢喃,到得最後,已詞不成句,泣不成聲了。
婢女們站在旁邊看着這一切,此時已經回過神來,早已淚水漣漣,不能自已了。
只聽一陣斷斷續續的幽幽地哀鳴傳入白小荼和婢女們的耳畔:“……君已去,獨留妾身誰與共?空負羞花貌,爲誰容?多少相思對誰訴?傷心對青冢……”
一首曠世哀歌,彌散在氤氳的霧靄中。字字如血,點點是淚,即使是鐵石心腸,也會柔腸寸斷,黯然心碎!
“師兄……你放心……無論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跟着你……你等我……師妹馬上就來陪你了……”
“陳姨!”身旁的白小荼雖然仍然沉浸在不可自拔的悲慟之中,但卻早已心生警惕,見陳雅蘭似要殉情,立馬出手如電點向她肘間的“曲池穴”。
可是二人武功相差懸殊,白小荼縱是有心,卻終是差了一着。陳雅蘭從衣袖中抽出的匕首已快如奔雷般刺入了自己的心臟,鮮血涌泉般,噴薄而出!
“陳姨!”白小荼失聲驚叫,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小……荼……”陳雅蘭睜着虛弱的眼,吃力地說道。
“陳姨……你……”白小荼淚如泉涌,右腕顫抖,緊緊握着她胸前白色的匕首。
陳雅蘭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真是天意……弄人……你還……記得這把匕首嗎……”
“這是……”白小荼含淚望了這把匕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這把匕首正是在李修家中白小荼準備自盡的匕首。可如今,匕首未變,卻已易主。
“可是……我已無憾了……因爲……因爲他……是愛我的……”陳雅蘭說到這裡,眼裡閃現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小荼……”陳雅蘭艱難地伸出右手想要撫摸白小荼的臉頰。
白小荼急忙伸出左手將她的右手按在了自己的臉頰之上,淚眼如梭地凝望着她,傾聽着她接下來的話。
“我多麼想……將你……當成我的……親身女兒……一樣撫養……可是……可是……我終究……是沒有這個福分了……”陳雅蘭輕輕閉上眼睛,長嘆一口氣。
白小荼無言回答,心裡紛亂如麻。她想要安慰陳雅蘭,卻不知道說什麼。她本來是恨陳雅蘭的,可是“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時,她所有的恨意都隨着她匕首刺進陳雅蘭心臟的剎那間煙消雲散了。
“小荼……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我已了無生趣……活着也是行屍走肉……倒不如死了……痛快……只是……我那……孩子……”
白小荼心念一動,柔聲問道:“陳姨,可是要我,照顧他嗎?”
“小荼……看在你死去的父親的面子上……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顧……他……畢竟……他是你的哥哥……是你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小荼……陳姨……拜託……你了……”說到最後,聲音竟已變成了哀求。
白小荼含淚點了點頭,堅定地說:“陳姨,你放心吧,就是你不說,我也會好好照顧他的。決不會讓他受到欺負的!”
陳雅蘭聽到白小荼的堅定的保證,眼中閃現一片欣喜,終於心願已了,慢慢合上了眼眸。
“陳姨!陳姨!……”白小荼驚慌大叫,可是陳雅蘭卻再也沒有任何的反應了。
“莊主……”婢女們聞訊趕來,都站在陳雅蘭的身畔失聲垂淚。
哭聲幽幽,伴着夜風四散縹緲,偌大的雅蘭山莊,此刻卻甚是淒涼。
“小姐。”秋蘭輕聲喚着白小荼。
白小荼的淚已流乾,此時正怔怔出神,聽到秋蘭一叫,倒從神思當中回過神來,輕輕地應了一聲。
“小姐,莊主這些年對我們不耐,所以,我們本來打算留在這裡一直侍奉她和少莊主,可是莊主,不幸……不幸過世,少莊主又不幸天生愚魯,如果少莊主接任莊主之位,只怕這雅蘭山莊……”
“你們都是想離開這裡了吧!”白小荼頭也沒轉,淡淡地問道。
“小姐,秋蘭不是這個意思……”秋蘭焦急地辯解道。
“你們要走,隨時都可以離開,我絕不會阻攔你們。”白小荼幽幽地說,似已早已不在乎這一切。
“小姐,我們希望你繼承莊主之位,我們所有的姐妹們定當盡心竭力,侍奉莊主。”說罷,當先跪在了地上,朗聲鄭重地說道:“白小姐文成武德,智慧過人,這莊主之位當之無愧,請白小姐莫要推辭。我們所有侍婢都心甘情願聽後白莊主的差遣,忠心耿耿,絕不叛逆,如有叛逆,任憑莊主處置!莊主!請受秋蘭一拜!”秋蘭說罷,盈盈拜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