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離和甄一脈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着閒話,若離沒了睡意,精神煥發還給甄一脈講了一段忠義岳飛的故事。
一直到東方泛白她才歪在枕頭邊睡着了,甄一脈就趴在若離旁邊保持着剛纔聽故事的樣子。
等睜開眼睛已經是太陽東昇,幾縷陽光透過門縫鑽了進來,一眼看見甄一脈半個臉龐壓在炕上,一隻胳膊肘子墊在身子底下。
微微笑了笑,真是個孩子,自從發現甄一脈長高了,兩人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這樣親近過,一般是隻要進了套間,甄一脈便自覺地很乖爽的自己進裡間,尿牀的毛病不但痊癒,而且晚上都不帶起夜的。
喊醒了甄一脈,若離儘可能慈愛地說:“一脈,躺好再睡一會兒,反正也沒什麼事。”,
甄一脈睡意朦朧的睜開眼睛:“姑姑,我們要去打水。”
“是要去打水,可是已經遲了。”若離自己下了炕:“ 我們下午再去也來得及。”
“不行的,天太熱,你們女孩子家家的都要洗。”甄一脈擡起身子揉着眼睛下了炕:“我們還是先去打水吧,回來在睡覺也來得及。”
“你還是想着你那兩位姐姐,知道她們愛洗。”若離略帶嬌嗔的瞪了一脈一眼:“我呀,纔沒那麼小資情調呢。”
“不是的姑姑,你今天要洗澡的。”甄一脈覺得若離略帶嬌羞譴責的樣子很好看,一雙大大的眼睛 :“我是想着讓姑姑好好洗洗。”
甄一脈這麼一說若離纔想起她一般是五天一洗澡,今天剛好是,忙吐了吐舌頭: “哦對了,原來我錯怪一脈了。”
兩人很快洗漱完畢,草草的吃過,提起木桶扁擔就走了出去。
天氣熱的出奇。昨晚的暴雨並沒有留下痕跡,除了地面被沖洗的乾淨以外,就是已經半人高的玉米高粱東倒西歪起來,倒是那些低一點的胡麻豆子還沒有倒下,或者是已經站了起來。
走在玉米地側,若離的眼睛儘可能地看着遠處,昨晚男子滑下來的地方已經有很多人忙碌起來,他們在很吃力的將昨天努力碼起來的麥垛用叉子挑開,將麥秸散開晾在已經割過的麥茬上。
看着昨晚那個勇敢的人冒着生命危險蓋起來的麥垛,今天又要被打開分散。若離小聲說:“昨晚那個人不知道有沒有摔傷。”
甄一脈茫然的搖着頭:“不知道,他真傻,爲了那麼點糧食要是出了什麼事。真的很不划算。”
若離看了甄一脈一眼:“一脈,你不瞭解,糧食就是莊稼人的命。”
甄一脈露出了和他的年紀很不相符的深沉: “姑姑,我就不明白了,糧食沒了明年還能種。可是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若離輕輕搖了搖頭,生命固然很重要,但是有的時候人真的願意用生命換取另一種在別人看來很不值的東西: “一脈,你不懂。”
“真的不懂。”甄一脈少年老成的低下頭去。
給一個孩子講這麼深奧的哲理,他怎麼會有她一樣的感悟呢,便岔開話:“一脈。好些天沒看見常婆婆了,不知她好不好。”
甄一脈的眼睛在河對岸搜尋了一下:“我們回來就沒看見過她,這段時間估計很忙。”
“農忙時節啊。我們倒是很清閒,只是幫不上什麼忙。”若離一邊走一邊看着被暴雨洗禮過,越發的青翠可人的青草野花,眼睛盯在了一種泛着白的高高的草上。
這該不會是傳說中的艾草吧,也就是甄一脈昨晚上說的可以用來薰蚊子的草。
便站住腳步指着問:“一脈。你看看這是不那艾草,薰蚊子的。”
甄一脈停住腳步。不解的看着若離:“姑姑,你總是說你是村姑民女,怎麼問起我來了。”
“我這不是忘了嗎,出來的時間長了,都忘本了。”若離臉一紅,自我解嘲一句:“倒是一脈,聽你說的比我懂。”
甄一脈眼神釋然了,他走進近泛着白的蒿草,將鼻子湊近聞了聞搖了搖頭:“姑姑,這個不是,味道有點臭,薰蚊子的是香艾,有種香香的味道。”
“哦。那邊還有一些我們去看看。”
對於艾草的記憶,她只是停留在端午節,每年端午節滿大街都會有人拉着車子賣艾草,後來聽是有人用白蒿假冒艾草,這白蒿說的估計就是剛纔聞到的帶着苦味的神似艾草的東西了。
兩人邊走邊聞着,終於找到了一些高高壯壯的泛着白的艾草,若離用力從根部楸了一些抱在懷裡。
這些艾草看起來柔柔弱弱,卻不好楸下來,只是懷裡這些就勒的手疼。
“一脈,我們先回去把這些擰成草繩,然後拿着鐮刀來割,多割些。薰死那些蚊子。”
若離一邊走一邊看着細嫩的手心被艾草勒出的紅紅的痕跡。
來到泉水邊,已經很熱,毒辣的太陽隔着衣服都刺進了皮膚,若離蹲在泉邊飛快的舀着水,就聽見對岸傳來常婆婆蒼老的聲音,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她忙擡起頭去看,常婆婆提着一隻布包,幾乎是健步如飛的小跑着過來。
她慌忙扔下手裡的水瓢,和甄一脈火速的過了河中間的橫木,昨晚的暴雨讓河水有點翻滾的向前衝去,水面幾乎淹沒了橫木,若離也不去管它。
過了河鞋子裙襬全都溼透。
“婆婆怎麼了?”還沒到常婆婆面前,若離就大聲問道。
年過古稀的老婆婆這樣跑過來,一定有什麼急事。
“若離姑娘,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家這棵麥黃杏熟了,老身給你帶了些來,這些天都忙昏頭了,剛纔看見姑娘,才讓我那孫子爬上樹去搖下來的。”
常婆婆看若離焦急的樣子,咧開只剩下幾顆牙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說:“若離姑娘,你是不知道,你看這深山老林裡杏樹多的數都數不清,也個個紅豔豔的,裡面都是蟲子,吃不得的,凡是果樹都得是家裡的。”
常婆婆說着將手裡的布包遞了過來,眼裡竟然帶着孩子邀功的天真之情。
若離接過布包,拿出一隻紅裡透着黃,黃裡透着紅的水汪汪的大杏子,隨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給了甄一脈,自己又拿出一隻。
“婆婆,真的很好吃。”
若離蜜汁四濺的吃着杏子,常婆婆嘴角的口水就自然伸滲了出來,她無限羨慕地說:“若離姑娘啊,年輕就是好,不像老身,看着這些東西淌着口水,沒牙了。”
“婆婆啊,杏子真好吃,我吃就等於你吃了,我替你再吃一顆,哦對了,婆婆。”和婆婆開玩笑的說了句,若離又拿出兩隻和甄一脈吃了起來,頭往常婆婆跟前湊了湊,小聲而神秘的說:“常婆婆,我前幾天偷着進了趟城,順便幫你買了銀釵,口環,還有耳環,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不過今兒沒帶過來,我不知道你來不來,也不知道你帶回去有沒有地方藏好。你看我什麼時候給你送過來。”
這些東西常婆婆給她念叨過,去城裡她第一件事就是她他辦這些,確切的說去城裡除了想見見世面散散心,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想幫成婆婆完成心願,人老了說不準哪天就沒了。
常婆婆半張着缺了多一半門牙大嘴巴,好半天才露出喜極而泣還是感激涕零的神色,卻是說不出話來。
最終雙膝一軟差點跪了下來。
嚇得若離一把扶起來,一連聲的說:“婆婆。婆婆。你可不要嚇我,折我的壽,你幫我這麼多,這點小事我能辦得到。”
受不了常婆婆受了天大的恩賜一般的神情,若離匆匆約定了下午見面的時間,就帶着甄一脈走了回去,甄一脈默默的跟着,第一次沒有目光流離的追尋隨心的身影。
“姑姑,常婆婆哭了。”已經過了橫木橋 回到了泉水邊,若離繼續往木桶裡舀水,甄一脈站在身邊用遮着太陽,就看見常婆婆在河對岸用髒兮兮的寬袖子擦着眼睛。
若離擡眼看了看,河對岸陽光下常婆婆的臉上閃着珍珠一樣的光芒,她沒敢繼續煽情的勸慰她,繼續快速的舀着水,邊舀便對甄一脈說:“婆婆真是太脆弱了,這麼點小事就哭了,哭的我倒不好意思了。”
甄一脈見若離低下頭不去勸常婆婆,也跟着蹲在若離身邊小大人似的說:“就是,只是一點小事,她就哭了起來。”、
“也許我們覺得是小事,她覺得是大事。”
舀滿了水,常婆婆還坐在對岸的那根橫着的枯木上,自顧自的擦着眼淚,若離將艾草抱在懷裡,一隻手擡着扁擔,沒敢回頭的往回走。
婆婆真是容易滿足,容易感動,其實她對常婆婆的感激才更加激烈,在心裡她已經當常婆婆是她唯一的親人,只是她不會像她那樣感情用事,將眼淚流進心裡。
回到家裡,將爲常婆婆挑選的銀飾找了出來,放在顯眼處,這才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拿起一股艾草擰了起來,一直擰了很長一根。
到了下午天氣涼了下來,將東西給常婆婆送了過去,常婆婆又差點跪了下去,弄的若離手足無措的。
常婆婆雙手捧着銀光閃閃的東西,嘴裡一個勁的唸叨着:“有了這些東西,我老婆子這一生值了,死了以後就是骨頭化了,這些東西也在,也算活在世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