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國破2

正所謂:

環境殺人何需刀,英雄豪傑都不饒。

國破家亡空餘恨,功名富貴隨風飄。

雄關萬丈陳利甲,金玉滿堂築深牆。

若忘身前身後事,明日泉臺再悲歌。

元順帝至正十一年到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51—1367年,中華大地烽煙並起,羣雄涿鹿,最後做過和尚的朱元璋,席捲天下,囊括四海,做了九五之尊。

“劍佛鬆”祥瑞之說,太祖皇帝早有耳聞,直至坐定金鑾寶殿,才終於相信此祥瑞之照應在自己身上。於是選定良辰吉日往嵩山祭天,重修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新脩敬天宮一座,敬地宮一座,堯舜禹湯周賢帝宮五座,金木水火土五行宮五座,共計一百二十座宮殿。

太祖皇帝朱元璋在位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傳位建文帝朱允炆,然燕王朱棣發動靖難之役,奪了皇位,也就是明成祖。成祖皇帝也覺得“劍佛鬆”祥瑞之照應在自己身上,於是在連天峰新修奉天宮、承運宮各一座,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宋太祖、明太祖聖帝宮五座,仁義禮智信五德宮五座。嵩山之巔宮殿合計一百三十二座,真是尊貴之極。

成祖傳位仁宗朱高熾,仁宗傳位宣宗朱瞻基,宣宗傳位英宗朱祁鎮,英宗傳位代宗朱祁鈺,代宗傳位憲宗朱見深,憲宗傳位孝宗朱佑樘,孝宗傳位武宗朱厚照 ,武宗傳位世宗朱厚熜,世宗傳位穆宗朱載垕,穆宗傳位神宗朱翊鈞,神宗傳位光宗朱常洛,光宗傳位熹宗朱由校,熹宗傳位思宗朱由檢。思宗朱由檢即崇禎皇帝。

話說“劍佛鬆”那日被狂風捲入空中,身子被撕得粉碎,而九顆松果因承受了劍佛鬆的千年修行,才倖免於難。老大隨風飄到了大都,在煤山落腳,生根發芽,慢慢長成大樹,但是其相不雅,脖子長歪了,被人喚作“歪脖子鬆”。

歪脖子鬆時刻記着劍佛鬆臨死前的遺言——“天道循環日,國破也身死”,但是始終都沒有參透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斗轉星移,時間已過兩百多年,正好是1644年,甲申年。忽一日,從紫禁城裡走出一主一僕,主着龍袍,僕穿宦衣,急匆匆往煤山上來,走到“歪脖子鬆”下停住了腳步,一副天崩地陷的景象。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公元1627年即位,大明王朝第十六位皇帝,崇禎皇帝朱由檢。只見他靠在歪脖子松樹幹上,發出連聲嘆息。

“天亡我也!”

朕至即位以來,可以說天災連連,從不間斷,先是大旱,接着就是蝗災,又是瘟疫,又是鼠疫,沒有一年風調雨順,真是天亡我也。

“地亡我也!”

成祖皇帝提出“皇帝守國門”,怎奈北京無長江天險,無崤山、函谷關那樣的地利,一馬平川,讓滿洲八旗,李自成能夠輕易地殺將過來,正是不佔地利之禍,地亡我也。

“兄亡我也!”

從成祖皇帝以後就沒有幾個像樣的人,不是去煉丹,就是學人家做木工,害死自己不說,還連累後輩,可悲可嘆呀,特別是自己的兄弟朱由校,爲什麼這麼不爭氣呀!

“賊亡我也”!

李自成真不是個東西,以前還是國家工作人員,沒少拿國家的俸祿,沒少承寡人的恩惠,就算後來失了業,也不該忘恩負義去做反賊呀,天下這麼多職業,爲何偏偏選擇造反呢?朕乃勤政愛民之君,怎奈這些惡棍、劣民起來反對我,真是可恨呀。

“寇亡我也”!

滿洲的這一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努爾哈赤、皇太極、多爾袞,一羣流氓、強盜,一點都不知道禮義廉恥,就知道燒殺搶掠,害地我大明每年耗費巨資,且精銳部隊對被牽制、消滅,太可惡了。

“臣亡我也”!

衆臣誤國,朕想做一點事情,紛紛站出來阻攔,每個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盤,結黨營私,貪污腐化,整天爲一點小事爭來爭去,沒有一點愛國、愛民、愛主之心,現在倒好,國破家亡,大家一起做亡國奴,都該殺!

“民亡我也”!

老百姓也不爭氣,怎麼就沒幾個捨身忘死的人呢,不是每天爲了兩餐一宿瞎忙,就是爲了一點小利私鬥,膽小怕事,自私自利,不爲國分憂,不爲主解難,億兆子民呀,白養活他們啦,可悲呀!

“命亡我也”!

我的命爲何這麼苦呀!朕自十七歲登基以來,勤於政事,可以說宵衣旰食,夕惕朝乾,雞鳴而起,夜分不寐,二十多歲頭髮就已經發白了,但最後卻落得個亡國的下場。真是命該亡我大明,命該亡我朱由檢呀!

崇禎皇帝覺得自己是一國之君,與其被賊人殺死,還不如自行了斷,免得被俘受辱。又想着自己把先輩們幸苦打下的江山弄丟了,死後無顏面對列祖列宗,於是以發矇面,在歪脖子鬆上吊而死。

歪脖子鬆看着死去的崇禎皇上,想着劍佛鬆‘天道循環日,國破也身死’的遺言,心中突然頓悟了,並陷入了長長的沉思之中。

忽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小黃雀,此雀長得乖巧異常,聲音悅耳動聽,只可惜一張嘴不知怎地長癟了。見有人披頭散髮懸於歪脖子樹上,於是嘰嘰喳喳地阿諛奉承起來。說了大半天,不見動靜,向被它驚醒的歪脖子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此人已經上吊死了。於是輕嘆一聲:“還以爲說幾句好話能夠得到一點好處,想不到白費力氣了。”

癟嘴雀話音剛落,從樹叢中擠出一隻大肥貓,由於太胖,肚皮都快要貼着地面了,走路一搖一擺,非常吃力。肥貓嘴上叼着一條烤魚,但總是三步一回頭,不停地看着自己的尾巴,疑神疑鬼,就如同有其他動物跟在身後,要搶它的烤魚似的。最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不遠處的樹叢來到歪脖子鬆底下,把魚藏在歪脖子松樹洞裡,靠着樹幹不停地喘氣。休息好一會兒,正準備離開,但又不放心,來來回回無數次,最後還是沒有走。

肥貓沒有走,最重要的原因是一隻獨眼黑狗追着一隻骨瘦如柴的田鼠往這邊而來。田鼠雖然骨瘦如柴,但是大難臨頭之際健步如飛,見到大肥貓先是一驚,但發現肥貓靠在松樹底下不斷地喘着粗氣,轉而面露喜色。瘦鼠從容地從肥貓身邊跑過,迅速竄進歪脖子鬆肥貓藏烤魚的樹洞裡,躲了起來。獨眼狗很快趕到,守住樹洞洞口。怎奈洞口太小又很深,根本就夠不着瘦鼠,氣得獨眼狗朝着樹洞不停地汪汪亂叫。

肥貓見瘦鼠躲在自己藏魚的樹洞裡,急地團團轉,但又沒有辦法,只能喵喵大叫。癟嘴雀閒來無事,也湊熱鬧地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七嘴八舌,汪汪、喵喵、嘰嘰喳喳的叫聲,把在附近睡覺的一頭雄獅吵醒了,它一張口發出一聲怒吼,把方圓數裡震得鴉雀無聲。

肥貓和獨眼黑狗嚇得急匆匆地躲在松樹後面,大氣都不敢出。小黃雀則快速地飛上高高的樹梢,以免殃及池魚。但雄獅的出現打消了大家的畏懼之心。

只見雄獅那濃密的鬃毛被拔得一乾二淨,就像一隻退了毛的公雞,立刻變成禿子。它四肢鋒利的爪子被剪掉了,牙齒也被拔得一顆不剩,最可笑的是兩條前腿被繩索綁着,只有兩隻後腿可以動。只見它學着袋鼠的步伐,一蹦一跳來到了歪脖子樹底下。大家被它滑稽的造型和奇怪的動作逗得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肥貓見雄獅來到松樹底下,佔據了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只見它拖着肥胖的身軀來到獅子面前,橫眉豎目,大聲吼道:“禿獅子,滾到一邊去,這個地方不是你可以坐的,把位置給本大爺讓出來。”

禿獅身材魁梧,體型健碩,足足有三百多斤。肥貓往它跟前一站,簡直就是個小不點,上下一比,強弱立現。聽到肥貓的無理要求,獅子先是一怒,打算好好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讓它知道,在太歲頭上動土,結果是多麼的悽慘。但是見肥貓氣勢洶洶,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勢,心想對方定是大有來頭,於是壓住心中怒火,先問明對方來路,再做打算。

“你說把這個位置讓給你,你憑什麼,你是什麼來路?”禿獅問到。

聽到雄獅問自己的來路,肥貓馬上把頭高高地擡起來,嚅着嘴,恨不得把嘴翹到天上去。

“憑我是王爺家的寵貓。”肥貓說完得意洋洋地環視大家。

“就算在王爺府,本大爺也是坐正位,睡高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是達官貴人見到我也得閃在一邊,何況你區區一個禿頂獅子。”肥貓說完往獅子身上蹭去。

一聽是王爺家的寵貓,禿獅馬上被嚇破了膽,快速地閃在肥貓左邊,雙爪向前,伏在地上,現出俯首稱臣的樣子。

獨眼狗見到此等情形,馬上閃到肥貓的右邊,面露忠誠顏色,嘴說誓死效忠言語,伏在地上,護衛着肥貓。

小黃雀也從樹梢頂上飛了下來,圍着肥貓不停地說着讚美之詞,什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英雄豪邁,氣象萬千,等等等等,滔滔不絕,綿綿延延。

肥貓看着禿獅和獨眼狗躬身低頭的臣服狀,聽着癟嘴雀洋洋灑灑的讚美詞,心中十分暢快。只見它雙目微閉,把整個身子靠在歪脖子樹上,左手放在獅子的禿頭上,右手放在獨眼狗的狗頭上,懶洋洋地神遊九天,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突然,從樹洞中飄來一陣烤魚的香氣,瞬間把肥貓從白日美夢中拉到回現實世界。

“我的烤魚,天殺的瘦鼠,竟敢偷吃本大爺的烤魚,不想活了嗎,看大爺不把你撕成碎片。”肥貓罵完,立刻向獨眼狗和禿獅命令道:“把瘦鼠給我抓出來,我要咬死它。”

接到命令,禿獅和獨眼狗馬上站起身來,朝洞口撲去。但是洞口太小,禿獅和獨眼狗根本就鑽不進去,且樹洞又很深,伸腿也夠不着。獨眼狗和禿獅無計可施,急得圍着樹幹不停地亂轉,還時不時用爪子撓樹幹,怎奈樹幹粗壯結實,紋絲不動,最後只能在洞口胡亂地大叫一通。

見到外面的情景,瘦鼠根本不予理會,繼續有滋有味地吃着肥貓的烤魚,很快把烤魚消滅得一乾二淨,剃着牙,躺在洞裡安逸地撫摸着自己的肚皮,並對着肥貓露出詭異的微笑。

看到瘦鼠帶着嘲諷意味的詭異笑容,肥貓立刻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怒的是它一向瞧不起的瘦鼠,竟敢偷自己的東西,並且嘲笑自己,真是太無法無天了;惡的是獨眼黑狗和禿獅太無用,一點小事情都做不好。

於是,肥貓拖着笨重的身體來到獨眼狗和禿獅中間,揮動鋒利的前爪,在獨眼狗臉上用力地扇一耳光,罵道:“飯桶。”擡起粗大的後退在獅子肚皮上狠狠地踢了一腳,罵道:“蠢貨。”罵完後滿臉脹紅,圍着自己的尾巴不停地打轉。

獨眼狗和禿獅忙了好一會,又餓又累,想不到反招來肥貓的踢打和辱罵,一臉鐵青地伏在地上,默不作聲。獨眼狗和禿獅此時心中是又怕又恨,怕的是肥貓會有更嚴厲的懲罰,恨的是肥貓行事太過分。首先是所用非人,抓耗子這等本是貓乾的工作,怎麼用狗和獅子呢;其次是不明事理,抓不到耗子是因爲洞口太小,樹洞太深,不是因爲大家偷懶和無用;最後是賞罰不明,大家雖然沒有抓到耗子,沒有功勞,但是忙前忙後出力不少,苦勞還是有的,可是肥貓只知道懲罰,卻沒有獎賞,以後誰還會爲它做事情呢,臭肥貓,太過分了。

癟嘴雀見肥貓氣得團團轉,於是從樹杈上飛到肥貓身旁,嘰嘰喳喳地說着安慰的話。但是肥貓正在氣頭上,越聽越煩,火氣本就沒有發泄完,一揮爪把小黃雀的羽毛打下來幾根,痛得癟嘴雀慘叫不止。

瘦鼠看到肥貓在外面扇狗、踢獅、打雀,想着以前自己被人欺負的情景,感同身受地露出了同情心,於是打抱不平叫道:“你們怕這連路都走不動的廢物做什麼,不如把它殺了,大家分了吃掉!”

此語一出,猶如平地一聲雷,把大家都驚到了。

獨眼狗、禿獅心中非常矛盾,它們其實很想這樣做,但是又不敢,於是眼中露出琢磨不透的詭異眼神。

肥貓看到大家的詭異眼神,心中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它是王爺家的寵貓,如果讓王爺知道了,那可不得了。”獨眼狗說道。

“哪來的王爺,現在皇宮都被李闖王佔了,皇帝不知所蹤,王爺們不是死就是逃,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大家不要怕,它現在跟我們一樣,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東西。”說完向肥貓露出鋒利的牙齒,好似要把肥貓活活吃掉。

“對,大家不要怕,皇帝說不定已經死了,王爺也死了,肥貓已經是一隻無用的喪家貓了。”癟嘴雀說道,說完,飛過去朝肥貓臉上吐了一呸口水,以報拔毛之仇。

瘦鼠看到癟嘴雀已經動手,立刻從樹洞裡面竄出來,在肥貓的尾巴上用力地咬了一口,然後又急匆匆地跑回樹洞。

禿獅看到癟嘴雀和瘦鼠已經動手,也心動了,擡起後腿朝肥貓的肚皮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獨眼狗內心經過痛苦的鬥爭後,最後也決定加入進來,在肥貓的臉上重重地扇了一爪。

打完之後,大家心裡面是既興奮又害怕,但是興奮的感覺佔據上風。那種反抗的愉悅感,發泄的滿足感,像電流一樣傳遍全身,麻得大家身體不停地顫抖。

肥貓在短時間內從天堂掉到了人間,再由人間掉到了地獄,並很快品嚐到了各種不爽的滋味。

癟嘴雀的口水讓它倍感羞怒。

瘦鼠的利齒讓它疼痛難忍。

禿獅的後腿讓它胸骨欲裂。

獨眼狗的利爪讓它臉燒難耐。

肥貓被禿獅踢得四腳朝天,平躺在松樹底下,它忍着尾巴的疼痛,臉上的火辣,用爪子擦掉臉上的口水,向上天祈禱,希望自己能夠回到從前,回到那被人尊敬,被人愛護的日子。但是它沒有看到參天,看到的是一具以發矇面的上吊死屍,它從樹下隱隱約約能夠看到對方的面容,那面容是如此的熟悉,他是誰呢?

“啊……是皇上,皇上!”肥貓大吼一聲。

只見肥貓迅速地把身子翻過來,雙爪向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聽到“皇上”二字,癟嘴雀、瘦鼠、禿獅、獨眼狗立刻被嚇得半死。但是見肥貓跪在地上哭得傷心欲絕,眼睛死死地盯着樹上吊着的那個人,大家終於知道,那就是當今皇上。

除了癟嘴雀,大家一直在樹底下活動,並沒擡頭觀看樹上情景。而癟嘴雀雖在樹上活動,但因崇禎皇帝死時以發矇面,癟嘴雀也看不清其本來面目。所以大家打鬧多時都不知道崇禎皇帝原來就吊死在歪脖子樹上。見此情景,大家心中千迴百轉,滋味萬千。

最傷心的是肥貓,這下真的被癟嘴雀言中了,皇帝死,國家亡,它也成喪家貓了。以前呼風喚雨、狐假虎威的它,看來要走下神壇,變成一隻無用、無人畏懼的肥貓,以前的富貴榮華都將成爲一江春水,一去不復返了。肥貓恨呀,恨皇帝不爭氣,怎麼就亡國啦呢。肥貓不甘心呀,以前的好日子自己還沒有過夠,怎麼就要到頭了呢。只見肥貓跪在地上,不停地用爪子捶地,哭得傷心欲絕。

看着死去的崇禎皇帝,獨眼狗內心非常矛盾,它本是大臣家的看門狗,對主人忠貞不二,不是同路人不讓進府門,主人叫我咬誰我就咬誰。後來主人被皇帝處死了,但它還是默默地守着主人的大宅,不離不棄。雖然沒有以前那麼風光,但是它一直以大臣家忠實的看門狗自居,內心深處有高人一等的感覺。今天一隻瘦鼠在府門口鬼鬼祟祟,它一眼就瞧出跟主人不同路,所以,不論三七二十一,追了過來。皇帝死了,它心中複雜萬分,首先是有種大仇得報的暢快感;其次又有點悲傷,因爲主人的權力來自於皇帝,而高人一等的榮耀感來自於主人的權力,可是現在皇帝死了,那麼自己大臣家看門狗的位置也就不保了,那高人一等的榮耀感,也要煙消雲散了,哎,有點可惜,有點矛盾。

看着死去的崇禎皇帝,癟嘴雀卻顯得異常平靜。它本是宮裡御花園的小黃雀,主要的任務就是逗皇帝、皇子、后妃們開心。由於整天跟太監們呆在一起,一張嘴能說會道。但是,多數時候說的都是違心話,口不對心。日子長了,嘴也長癟了。但是,只要是人都愛聽好話,都喜歡別人給他歌功頌德,所以癟嘴雀覺得自己應該還有用武之地。江山輪流坐,明年到他家,只是換個人而已,沒有多大的區別,所以,崇禎皇帝的死對它並無大礙。

禿獅有一點高興,因爲它有翻身的機會了。禿獅原本是大草原上一個獅羣的首領,在那片草原上,它是真正的王者,羣雄領袖,管理着好大一片地方,後來它被無恥小人,爲投皇帝的喜好,抓到動物園裡面關了起來。原本是自然界的王者,現在卻成了籠子裡被人觀賞的寵物。它被剃光了鬃毛、拔光了利牙、剪斷了鋒爪,還被縛住前腿,過着委曲求全的生活,甚至被家貓欺負。太憋屈啦!它很多次想過要死,但是最後都因爲各種原因放棄了。日子久了,禿獅漸漸地失去了以前的豪情壯志,甚至有點安於現在的身份,有時候它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獅王的身份,如果回到草原還能不能再做王者。可悲啊!但是現在皇帝死了,它內心深處的希望又重新被點燃了。說不定下一個皇帝會放了自己,讓自己過原本屬於自己的生活。看着崇禎皇帝的屍體,禿獅心中有一絲歡喜。

禿獅的微笑剛掛到臉上,就被樹洞裡傳來的哭聲打斷了。

瘦鼠很激動,只見它探出頭來,哭得異常激烈。它原本是一隻鄉下的田鼠,但是,年年天災,地裡根本就長不出糧食,加上官府盤剝,地主壓榨,普通老百姓根本活不下去了,老鼠也跟着倒大黴。村裡村外連草根樹皮都被吃得乾乾淨淨。在鄉下農家根本就沒辦法活下去,於是才跑到城裡面闖生活,希望找一富戶安家。但是城裡也不好活,首先,城裡面富裕人家的老鼠個個長得膘肥體壯,且非常排外,根本沒有它們立足之地。不但同族排斥,還招到外族欺辱,比如城裡的看門狗,勢利眼,狗眼看人低,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見到它不問青紅皁白,又是追趕,又是打殺。瘦鼠把自己肚皮露出來給大家看,又幹又瘦,上面還有很多被抓咬的疤痕,一條條、一塊塊,清晰可見。它都十七八年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子孫後代餓死、病死更是不計其數。想到這裡,它用眼睛瞟了一下崇禎皇帝,眼睛裡射出怨恨的神色,咬牙切齒,恨不得跳上去咬幾口。連子民都養不活的無用皇帝,死了好,只是這樣死有點便宜他了,應該讓他也受受苦。接着又大哭起來,這是高興的眼淚。

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歪脖子鬆看看自己的脖子,也有說不出的苦衷。自己祖上本來也是良棟之材,但是自己卻偏偏落在這天子腳下,皇城根旁,既沒良師,亦無益友。每天所見之人,所聞之事,不是讓人身體不快,就是讓人心裡不爽,感覺這裡的每個人每天似乎都活得極不暢快。世俗小民,每天爲了生計忙忙碌碌,卻十之八九不能果腹,人窮志短,爲五斗米折腰,爲蠅頭小利惡鬥;文人騷客,每天想着功名富貴,上位求名,下位求利,沒有幾個有爲國爲民的大理想;文武大臣們,整天就知道鉤心鬥角,爾虞我詐,不思治國之策,不想富民之政;皇親國戚們整天醉生夢死,不圖上進;皇帝則整天疑神疑鬼,無治國理政的良策,無選賢用能的氣度,無平亂安民的手段。總之,就是讓人心裡不痛快,日子久了,感覺心也變歪了,不知覺脖子也跟着長歪了。

哎,可悲呀!可嘆呀!

大家圍着崇禎皇帝的屍體,大爲不解,堂堂一國之君,怎麼就突然死了呢?

“他是怎麼死的?”也不知是誰隨口問了一句。

“這還用問,當然是被上吊繩勒死的。”肥貓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覺得是‘歪脖子鬆’害死他的,如果沒有歪脖子鬆,上吊繩是掛不起來的。”癟嘴雀說道。

“沒有歪脖子鬆,他也可以在房樑上上吊呀,應該是脖子害死了他,如果他像我一樣沒有脖子,上吊繩是吊不死他的。”瘦鼠反駁道。

“我覺得是僕人害死了他,如果我是他的僕人,我怎麼都不會見死不救的。”獨眼狗說道。

“是他自己殺死自己的,他不想活了,跟上吊繩、歪脖子樹、脖子、僕人沒有關係。”禿獅說道。

“不可能,他有飯吃,爲什麼要自殺,沒有道理呀!”瘦鼠說道。

“對呀,他是最被人敬畏的人,怎麼會自殺呢,不可能。”獨眼狗說道。

“是呀,他每天都被別人讚美和歌頌,聽到的都是好話,怎麼會自殺呢,太不可思議了。”癟嘴雀說道。

“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怎麼會自殺,我不相信。”肥貓說道。

“他是被你們給害死的。”歪脖子鬆說道。

“胡說八道,無稽之談,放狗屁,血口噴人……”大家馬上反駁道。

“那好,我先問問你們,大家覺得崇禎是個好皇帝嗎?”歪脖子鬆說完望着大家。

“他是不是好皇帝,跟我們殺人有什麼關係呢?”瘦鼠不解地問道。

“先不要問有沒有關係,只需要回答他是不是好皇帝就可以了。”歪脖子鬆說道。

“他害得我沒有飯吃,他害得我子孫後代餓死、病死,他當然不是好皇帝。”瘦鼠說道。

“崇禎皇帝自登基以來,年年天災,土地欠收,老百姓餓死、病死無數,這都是天災造成的,他其實也無能爲力。”歪脖子松樹說道。

“天災只是一方面,人禍卻是更可怕。土豪劣紳巧取豪奪,貪官污吏盤剝壓榨,讓老百姓無法活下去,這些比天災更可怕。你看看這肥貓,肥頭大耳,富得流油,再看看官員、地主家的老鼠,個個腰圓體胖,都快走不動道了。反觀我們田鼠,個個骨瘦如材,如果有一口吃的,我們也不至於千里迢迢從鄉下來城裡面討生活。這都是苛捐雜稅,巧取豪奪等人禍造成的。”瘦鼠說完非常傷感。

歪脖子鬆聽完點點頭,示意禿獅說。

“他是一個不會用人的皇帝。他把我關在籠子裡,我心有不甘。我本是草原之王,統領萬衆,管理着很大一片領地,但是被小人暗算,身子被鎖在籠子裡,做了一隻寵物。毛被剃光了,利牙被拔光了,鋒爪被剪斷了,手腳被縛住了,你看看我,還像一隻雄獅嗎?我是一頭獅子,我是一頭應該馳騁在大草原上的獅子,我應該過獅子的生活,實現獅子的理想,不應該被關在籠子裡面,被人當做寵物去耍弄,失去了我自己的本性。像我這樣的情況,在他的朝廷裡不在少數,本來是英雄,但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我不甘心,他們也不甘心。”禿獅說完流出不甘心的淚水。

歪脖子鬆聽完禿獅的話微微點點頭,並示意獨眼狗說。

獨眼狗說:“他是不是好皇帝不知道,但我的主人不喜歡他。”

“你的主人爲什麼不喜歡他?”歪脖子鬆問道。

“待人太苛刻,有功不賞,有過重罰,且對臣子缺乏信任,輕則罷官去職,重則抄家滅族,大家整天心驚膽戰,就如同傾巢裡的累卵,如同立於隨時都有可能傾覆的大廈之下,沒有一點安全感可言。”獨眼狗說道。

“他也是沒有辦法,誰叫這些大臣每天就知道貪污腐化、結黨營私,處處與他做對,上不能治國,下不能安民呢。”歪脖子鬆說道。

“萬事有果必有因,貪污腐化,首先是因爲俸祿太薄,大家根本就無法養家餬口。想想官員們都是經過十年寒窗苦讀,歷經千挑萬選,飽嘗艱難困苦後,才能得以金榜題名,位列於廟堂的。成功來的多麼不容易呀,付出總是需要回報的,並且大家本來就是衝着黃金屋、顏如玉去的,到頭來還不能養家餬口,無論誰都不會甘心,這樣以後誰還想做官,誰還能做官;其次是缺乏監督,是人就會有貪慾,手中有權,又沒有管束,每天跟金山銀海呆在一起,誰能不動心。皇帝怎麼能夠把所有的責任都怪在官員們的身上,如果是皇帝他自己,能夠做到嗎?至於結黨營私,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有人的地方就有黨爭,黨爭並不是沒有好處,只是大家沒有把力氣用在治國安民上,而是用在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上。

造成這樣的後果是有原因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家沒有治國平天下的動力。爲什麼沒有動力呢?歸根到底是因爲國家是皇帝家的,大家沒有份;其次皇帝的性格急躁多疑,讓大家不敢有所作爲。治國安民,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不是一人一臣之功,它是一個系統的工程,而崇禎皇帝他,又總是急急衝衝的性格,做任何事情都是急於求成,這樣往往會拔苗助長,事倍功半。他又總是懷疑這,懷疑那,有功不賞,稍有過錯就重罰,大家不願意,也不敢爲你所用。”獨眼狗說完長出一口氣,好似憋在心中很久了。

歪脖子鬆覺得有理,點了點頭,示意癟嘴雀說。

癟嘴雀先是深深一拜,然後說到:“皇上是一位勤勉的君王,也有遠大的志向,想要勵精圖治,中興大明。但是治國需要謀略,不是勤奮就可以做到的;治國還需要人才,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夠做到的;治國更需要時間,不是一朝一日就可以做到的。但是,以上的這幾個方面皇帝做得都不好。一來皇帝登基時太年輕,才17歲,沒有治國的經驗,更談不上謀略;二來陛過於自負,不肯聽取他人的意見,不能採用他人的謀略;三來是性格多疑,對人缺乏信任,用人就疑;四是性格太急躁,做事情沒有長遠規劃。這樣就導致君臣之間上下離心,做事情總是半途而廢,其結果自然與目標南轅北轍,所以崇禎皇帝是一個勤勉的皇帝,但卻不是一個有作爲的好皇帝。”

歪脖子鬆想不到小黃雀能夠說出這麼有道理得話,臉露喜悅之色。示意肥貓說。

“崇禎是個敬業的皇上,勤政愛民,兢兢業業,頭髮都白了,皺紋也長了,身子也瘦了,但他沒有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好。”肥貓說道。

“爲什麼沒有太祖和成祖皇帝好?”歪脖子鬆問道。

“因爲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都是自己用手打下的江山,而崇禎皇帝是從父兄手上繼承過來的,沒有用人、征戰、平天下的經歷,也就沒有承擔失敗的勇氣、百折不饒的意志力、治國安邦的智慧。所以坐在龍椅上的他,不會有太祖、成祖皇帝的成就,因爲他不是真正的王者,只是王者的後代而已。特別是這王朝末期,帝國千瘡百孔,國家風雨飄搖,沒有扭轉乾坤的魄力,沒有鼎定江山的才幹,沒有選賢用能的手段,連江山都守不住,更別說中興大明,治國平天下了。所以,崇禎不適合做皇帝,最起碼不適合做帝國末期的皇帝。”肥貓說完這席話,嚇得臉色發白,身體不停地顫抖。

“真是大逆不道,你是王爺家的貓,怎麼能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是不是有謀反之心,你們王爺是不是有謀反之心?”獨眼狗厲聲問道。

歪脖子鬆看到獨眼狗和肥貓要起衝突,馬上出言制止:“皇帝已經死了,國家已經亡了,大家現在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好顧忌,沒有什麼謀反的說法,大家就此事不要再糾纏。”

肥貓聽到這句話心下稍安,於是問道:“歪脖子鬆,你覺得崇禎是個好皇帝嗎?”

歪脖之鬆不緊不慢地說到:“我的評價暫且不說,不如先看看後人對他的評價如何?”

“對崇禎皇帝,後世是如何評價的呢?”大家異口同聲地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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